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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壹 1.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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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1.2 (2)
小二见客人回来,赶忙迎上前,一听要在楼下吃饭,把魏子之领到空桌,一会儿便上了一桌酒菜,走之前顺便问了一句姑娘的晚膳在哪儿用。
“雨下得最大的时候柳姑娘回来的。大爷路上没碰到姑娘?丫头们去屋里加了炭火,回来传话说柳姑娘累了要休息,叫不要打扰。眼看时间晚了,人到现在还没出来,我们也不知道这饭送还是不送,正巧您回来了。”小二打量魏子之神色,“要不我叫丫头们把姑娘请下来?”
“不必。让她休息吧。”
“好咧。”得了准话,小二获得解放一般一脸轻松地退开。
无心动筷,只给自己倒了杯酒。刚才腰间伤口挨了一下,又疼起来,便摸出寓木给他的那只瓶子,往杯中倒了豌豆大小一滴,一饮而下的时候注意到角落里瞪着自己的目光。对方见这边察觉了,悻悻背过身去。
魏子之挥挥手叫小二过来。
“那边那伙是什么人?”
小二略带嫌恶地看了对面一眼,“那些是商队的护卫。主人家原是我们熟客,早几年还没发达的时候自己也在我们这儿落脚,这几年发了大财,养的人手多了,商队都交给手下人,但顾着多年情面,想要照顾小店生意,便把这些护卫给安排过来。”说到这里又凑得更近,压低声音,“其实啊,掌柜本不想招待他们,但不好驳了熟客面子,只得硬着头皮接下来。我们也知道那是伙粗人,不懂规矩,又吵得很,前几日还冒犯了大爷和姑娘,还请大爷和姑娘多担待。”
“那边那几个又是什么人?怎么不住驿站,住到这儿来了?”
小二又望了望楼梯下静谧处端坐着的黑衣人。“听说是驿站住满了,给打发到我们这儿。最近不是……那个吗,官道上来来往往的多了,驿站一时住不下也是有的。只是……大爷,您看看那几个穿黑衣的,像不像煞星?除了这几位坐着的,楼上还好几位守在屋里,不说话,也不让进屋,我们也不知道怎么招待,只能靠猜,猜得人都头疼。”
“和他们一起的还有什么人没有?”
“有的。”小二换上一副故作诡秘的口吻,“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活像受了折磨。不会是那个的……犯人吧?”
魏子之又问前日抓盗贼的经过。
“哦,那天晚上啊,那伙护卫闹到很晚,小人和掌柜两个好说歹说才把他们劝回房。掌柜清完账叫小人熄灯,我刚关上门没一会儿正打算回屋,就听到外面什么东西碎了。掌柜也听到了,从里面跑出来,和小人一起到外面看。哎哟,两个人直挺挺躺在地上,早些时候刚送来的酒撒了一地。掌柜知道闹了贼,让小人去叫人来帮忙。小人着了慌,一时迈不动腿,正巧有别的客人听到动静也来了,便一起商议怎么办。其中一个书生说天晚了,大家都疲惫不堪,反正这两个贼都昏过去了,不如先关起来,天亮了再说。小人就和几个客官把那两个贼抬到一间空房里,让另一个伙计守着。接着小人送那几个客人回房,掌柜让小人顺便每层都转一转,若有别的客人来问情况,向人家说明一下。结果,唉,其中一个商队的护卫,就是您见过的,说要一起帮忙查看有没有客人被盗,还非得挨个把没下楼的客人也叫起来问一问。小人本来想拦,但您看那护卫五大三粗,小人也拦不住啊,只得跟在后头,这才冒犯了您和姑娘。好在到您那儿,您让那护卫吃了个没趣儿,气着回了房,所以也就打扰了五六间。不过,”小二瞅了对面围坐在一起的护卫一眼,压低声音,“那护卫好像很不满意您让他难看,那天晚上回房的时候嘟囔着要收拾您之类的话……哦,我知道您功夫了得,只是好意提醒您一下,您受了伤,身边又带着个姑娘,可得小心些啊。”小二见魏子之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又补充,“据说这伙人跟着商队行走四方,黑白两道通吃,小人还没见过谁敢惹他们。”
“那两个贼怎么跑的?”
小二把肩上的抹布往上扯了一点,“小人也纳闷儿呢。那两个贼被五花大绑,又拴在床柱上,小人还亲自检查了绳结。小人心里惦记着这回事,一大早起来赶紧去看,结果呢,一开门哪里还有什么贼,连人带绳子一块儿不见了。小人叫醒门口坐着的伙计,”说到这里,小二偷偷看了一眼魏子之,见魏子之无动于衷,又接着道:“伙计说他一整晚都坐在门口,没有人进出。我们想那就是从窗户跑的了,可客官,那间房不像您和柳姑娘的,窗户矮,有点功夫就能爬上房檐。那可是顶楼啊!要是那两个贼真有本事从顶楼跳下去跑了,那就算派咱们十个伙计也守不住啊,您说是不是?”
魏子之未置可否。
“那天早晨,不少夜里没听见动静的客人知道了这事儿都吓得不清。要想咱们嘉云城可是有名的安定,出一件当街打斗都是稀罕事了,哪里想得到有贼,”小二又叹了口气,“好几个客人都吓得忙着换了家客栈,掌柜因为闹贼的缘故也不好挽留,说小店的名声这下是要毁了。”
“报官了吗?”
“报了。官府查了两日没找到人,只叫我们夜里多加注意,有事赶紧再去通报。”
“既然已经出了闹贼的名声,驿站还把官府的人打发到你们这儿?”
“唉哟,大爷您这话说的……谁不知道小店可是嘉云城中有名的客栈,住店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体面客人。至于闹贼嘛……小人给您打保票,绝不会再发生第二次。小店已经拜托官府这几日夜里请巡逻的官差多照应,您就放心吧。”
魏子之忍不住微微一笑。体面的客人么……是够体面的。
小二还在旁边候着,魏子之便又提了一句:“今日城门关了。”
“是啊,好生奇怪。”
“听说有大人物来,要防贼人。大人物,就是对面那些?”
“这个小人就不清楚了。但入夜关城门,这是好久以来第一次。上一次还是北方的胡人打进长安的时候,结果虚惊一场。”
那确是好几年之前的事了。“今日似乎比前日热闹不少,住满了?”
“托大爷吉言,今日生意好,空房剩得不多。城门关了,很多来不及出城的客官只得歇一夜,天亮再走。”
客栈大堂中两股不融洽的氛围并行。商队护卫们在一头喝酒说笑,不甚热闹,另一头黑衣人们一言不发地小杯酌酒,目光隐于压低的帽沿之下,却压不住周身的肃杀之气。其他的客人夹在两股力量之间,有些人不自在地偷偷向黑衣人投去目光,抬起酒杯的手微微颤抖,却不知道黑衣人并不在意普通的苟且之徒。
打发走小二,又给自己添了杯酒。听小二的话,寓木早些时候回到了房间再未出来,那房间门口的衣料是怎么落下的?莫不真是那书生诓他?刚才房中点着灯,随后又熄了,分明有人,书生却说“没人”。
等等。书生说的是……“人不在”。
原来是这样。
在等他。那书生抢先一步进了屋,对方见不是要找的人,于是未现身。但屋内的人不知门口落下衣料。
有人故意落下。为了警告他。
是谁?
视线扫过坐得挤挤挨挨的客人。穿金戴银财大气粗的客商有,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春风得意。说起来这年头得利最多的生意嘛……兴许是抓住了前些年北方打仗的商机,与北方守军交易的商队听说富得流油。运一趟粮草辎重,从江南腹地出发,一路上流民落草为寇者极多,匪盗危害重于以往,风险大,轻者少不得人货损失一二,重的连人带本全赔掉的也不罕见,正因如此,到了北地之后货物价格翻个几十倍……恐怕还算少的。另一条生意么……便是贩卖人口了,刑罚规定不是死罪便是流放,即使官府查得严,仍屡禁不止。倒不光是世道不好的原因,知法犯法者自古大有人在。不知眼前这位发家靠的是正经买卖还是投机取巧亦或铤而走险?
目光又移到旁边的一桌……不像是商人,似乎只是一般的旅人,一颦一笑间看得出刻意隐藏的局促不安。因为得知城中状况不如往常?还是因为听说这客栈前日出了盗贼,正为自身安危担忧?……不时回头去看那些黑衣人?……也没办法,那些人,呵,是被费尽心机被调教成那样,只顾自身所负使命,即使泰山压顶也面不改色,又作这一身引人注目的阴森打扮……一对新婚夫妇模样的男女正在和同桌拖家带口的男人交谈,男人的几个小孩叽叽喳喳地为一块糕饼争吵,做母亲的妇人忙于在几个孩子之间周旋。妇人身后一个满身风尘的男子独自坐着,手边斜靠着一根竹杖,神色疲惫。几个青年聚在一起议论时事,谈到激烈处,争论的声音压过客栈的嘈杂,断断续续能分辨其中只言片语。
“……毛头小子,怎么能治得了……”
“……有……为帝师,那……”
“北方的…………”
“……可惜了。”
没一会儿就失去了听的兴趣。
“来年……迁都长安……”
迁都?这倒是个新鲜事。
“可是长安那么破……”
“……虽然不打仗了……但毕竟……四战之地。”
“对嘛,十年前就在长安……”
迁回去什么也没有。来年么?小皇帝以为修一座城要多长时间?……不过也不关他的事了。
不是这些人。自他进门,没有人表现出异样。索性不再等那书生,直接回房一看究竟不是更快?正要起身,客栈门开了,一连进来好几个人打听能否住店。小二一一招呼完毕,回到门边,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哈欠。
“……好剑!”
“那匪徒行凶作恶……老天有眼,遭了报应。”
“……就是,路见不平……”
“那还不是因为……剑法超群,这天底下恐怕没有……的,果然……!”
坐在近处一群习武打扮的人正在论辩刀剑技艺,居中的年轻人舌战群雄,不遗余力地吹捧着某位侠士如何技压众人。
“你这么卖力做什么?看把你得意的,还以为在夸你自己么!”
桌边其他人顿时哄笑。
那青年脸红脖子粗地反驳,说到激愤处唾沫星子四溅,坐在青年对面的人用袖子抹了抹脸。有人不服,趁那青年停下喘气的空档插进话去:
“……那才是英雄,想当年……”
魏子之已经没在听了。伤口处疼痛迟迟未消,又掏出药瓶,往酒杯里倒入……干脆一股脑倒进去。一口气喝下,被浓重的药味呛得干咳了两声。抚了抚胸口,待气息平复,抬头,恰逢旁边桌上的客人放下酒杯。对方瞥了这边纸上谈兵的一群人一眼,嘴角微微翘起。“以管窥天。”转开眼神时正和魏子之对上眼神,对方收起嘲讽的神色,点了点头致意。
“客官里面——等等,两位是?”
门又开了,小二把什么人拦在门外。门两侧的人似乎商量了一阵,小二最后说: “之后再结。”说着将人引入门内,“来来来,各位客官给让个路。”又叫其他伙计一起在大堂中搬动桌椅腾出一块空地。
客人们等着这一番折腾的同时也没闲着,望着跟在小二后面的两个身影议论纷纷。
胡姬和琴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