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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三十二、家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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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家访
赵彩霞很长时间没来上课了,自从欧阳她们把她从娃娃亲的漩涡中解救出来后,她在学校里也就上了一个多月的课,后来就不见她的踪影了。开始,欧阳也没多在意,以为她生病或有事请假了,后来,感觉一直没再见到她,便去问他们的班主任李老师。
李老师皱皱眉,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了,只是很长时间没来上学,也没请假,因为她家离学校很远,也没办法去她家里了解情况。”
欧阳听了很是着急:“到底她遇到了什么事情,起码我们应该知道原因吧。”
李老师见欧阳着急,便解释说:“欧阳老师,咱们这儿是农村,孩子们能上起学的不多,特别是能上到高中的就更少,很多孩子不上学或者上几年小学认几个字就开始种地或者打工去了。所以,像彩霞能来上高中已经算很不错的。其实有好多孩子是不上高中的,好多孩子上着上着就中途辍学了,可能是自己不想上了,也可能是家里不让上了,原因多种多样,所以,对于中途辍学的孩子,我们也只能是能劝的劝劝,劝不了的也没办法。”
“李老师,我理解,可我觉得心里很不安,因为彩霞的娃娃亲是我们插手管的,所以,对这个孩子我们有一种特别的责任。我想我们应该去她家里看看。”
“欧阳老师,按说我们是应该上门了解情况的,但是她家太远了,是咱们乡镇最偏远的一个山村,需要走三十里的山路,交通不便,现在我班里、家里事情都很多,抽不出时间去呀。”
“那我去吧。”
“不行,我去都有些怕,你不熟悉山路,更是不行的。”
欧阳回来后就很犯愁,那么远的乡村自己一个人去,心里也很没谱,不知道会遇上什么情况,但就此不理她也做不到,毕竟当时彩霞的事是自己插手管的,万一彩霞的失学与此事有关,那可就是自己的罪过了。但是,谁能陪自己去呢?马大鹏?她首先摇摇头,自从自己堵了他之后,只要是有机会,他都会跑出来敲打自己,怎么还敢招惹他。江川?自从这学期开学以来就一直躲着自己,虽然上次讨论会时声援了自己,但之后仍然对自己敬而远之。焦娇?尽管寒假开学后焦娇没像放假前那样针对自己,但也没有像刚来的时候那样跟自己贴心了,怎么办?一共四个人,自己居然连一个同盟军都找不到,自己做人怎会如此失败?
想到此,欧阳的心情就非常低落,她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口幽深的枯井中,想爬上来很是无望,索性晚饭也不想吃,就和衣躺在床上睡了。
焦娇回屋见欧阳也不脱衣服,歪躺在床上睡了,吃了一惊。这个人一向是精神抖擞的,作息也是很规律的,今儿是怎么了?病了吗?
她用手摸了一下欧阳的头,欧阳便醒来了。
焦娇问:“你不舒服?”
“没有。”欧阳无精打采地答道。
“你不对劲呀,饭也不吃,也不洗漱,这么早睡,肯定有事。”
“我没事,就是愁的。”欧阳实话实说。
“不会吧,坚强刚毅、永不懈怠的欧阳什么时候发过愁,又有什么事能把你愁成这样?”焦娇略带讥讽地说。
欧阳见她这么问,也不理会他话中的嘲讽意味,便把赵彩霞的事以及李老师的话说给她听。
焦娇一向侠肝义胆并疾恶如仇,没等欧阳说完,便说:“我跟你去,不就是三十里的山路吗,谁怕谁。”
欧阳心里非常感慨,焦娇其实对自己的疙瘩并没有完全解开,但在关键时候她能深明大义不计前嫌支持自己,这让欧阳着实感动。
“焦娇,说实话,我很感激你陪我去,可我也担心万一遇上什么危险,我就不好交代了。”
“我要遇上危险,不是你也遇上了吗,谁交代谁呀?欧阳,我就不喜欢你这样,又想让我去还又不愿说出来,爽快点能死人吗?再说,你过去对我的好,我从来也没有忘记过,我不是那种没良心的人。放心吧,有我去,你死不了的。”
欧阳感动的眼圈都红了:“那好,我接受你对我的报答。”
“小样吧。”焦娇戏谑道。
很快她们就商定了这个周日去,为了能准确找见赵彩霞的家,欧阳把晓红叫来又做了详细的了解。
晓红说:“欧阳老师,彩霞家很远,我也没去过。”
“那你知道她的情况吗?”
“也不太知道。你们帮了她之后,她就一直住在学校里,不想回家。但是,很快她就没钱买饭票了,所以她不得已回家要钱。回家前她曾找我谈过,说她父亲脾气很坏,她心里很害怕。果然,她回家后就再没有来过学校了。我也很想去看她,但我父母坚决不让我去,他们说彩霞因为娃娃亲的事情跟家里搞的不好,我当时是帮她通风报信的,我父母担心她家里人会对我不客气。”
欧阳安慰她:“好的,我知道了,老师会想办法的。”
晓红说:“谢谢老师,你们救救彩霞吧,我担心她在家里受气。”
欧阳好生地安慰了她,晓红红着眼圈走了。
这天晚饭时候,焦娇把她们俩要出行的消息说给大家。
“同志们,这周日我和欧阳要去山窝村,有没有护花使者?”
马大鹏问:“山窝可是镇上最远的一个山村,你们跑那么远干嘛?”
焦娇说:“我们去家访。欧阳班上的一个女生很久没来上课了,我班上也有半路失学的孩子,我们想一块去看看。”
“我劝你们还是别冒险吧,那个村子在深山老林里,经常有豺狼虎豹出没,怕你们没找到学生先闯进了狼窝。”
焦娇说:“你别吓唬人,那么危险,也没听说谁被狼吃了。”
“人家当地人都跟狼熟,不吃他们,吃的就是你们这等生人。”
焦娇大叫:“马大鹏,你不去就不去,还找什么歪理!”
马大鹏正要接话,江川却开了口,说:“我去吧。”
大家有些吃惊,马大鹏很不满:“江川,怎么个意思?你这是拆哥们台吧,我想把她们拦下,你偏给她们打气。”
江川说:“山窝村是孩子失学率最高的一个村,我班上也有,正好去看看什么原因。”
马大鹏气得直瞪眼:“我是出于对你们的安全考虑,再怎么说,我也是小分队长,我有权阻止你们这种冒险行动。”
焦娇则“哇”的一声欢呼:“到底是江老师,够哥们啊,我挺你!”
马大鹏气得直冒烟:“疯了,你们真的都疯了!我绝不跟你们一块疯,我会向团部报告,而且,出了什么问题,你们自己兜着啊。”
欧阳略一思考:“大鹏,别激动,我自要去,就已经做好承担一切的思想准备了。”
晚饭后,她们往回走,焦娇用探究的口吻对欧阳说:“江川这么主动,是冲着你去的吧?”
欧阳黯然道:“焦娇,你看不出来吗,江川这学期开学以来,一直对我避之不及,我也不知道他为啥要跟着去。”
“好吧,无论怎样,有个男生去总是安全些。”
周日,天蒙蒙亮,他们三个就起床,因为要走三十里的山路,他们必须提早启程。他们一色的短打扮,穿上运动衣、运动鞋,只带一些水和饼干。
他们走了约莫半个多小时后就进入山区。
这是一座大山的深部,远远望去群山起伏、山势雄浑、白云缭绕、峭崖嶙峋。
进入山区后的小路,则是蜿蜒曲折,崎岖不平。山路只有一米宽的路面,路的一侧是奇形怪状的石头,另一侧是杂草丛生的灌木林,路很难走,令欧阳想到袁枚的诗:“十里崎岖半里平,一峰才送一峰迎,青山似茧将人裹,不信前头有路行。”
路虽难走,风景却很别致,他们发现,越是落后的地方风景越是独特。可能正是因为人迹罕见,所以才得以保留着原始的天然风貌。而大自然的手笔用人类有限的思维是想象不出的。就说他们经过的一处绝景吧,是天然形成的一线天,在两座大山间只有一条险峻的羊肠小道,仅容一人通过。从下往上看,天空只留下一条缝,像是有人用刀切开一样,你不得比佩服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了。山路是那样陡峭,笔直地直达山顶,等你经过一线天,突然就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远处是白茫茫的云海,绿油油的大森林……,这样美丽的大山,让他们几乎沉迷!
焦娇高兴地只嚷:“太美了!太美了!意外收获啊。这要不来可亏大了,哼!我回去一定要馋馋马大鹏,只可惜没带照相机。”
欧阳说:“这就叫无限风光在险峰呀!”
“没错。”焦娇一脸的兴奋。
他们几个一会儿爬山,一会儿下坡,没一会儿功夫,便都开始气喘吁吁了。
江川望着大口喘气的欧阳和焦娇,问:“累了吧,要不歇会儿?”
焦娇有意调笑他:“怎么,心疼我?”
江川笑笑:“我怕你累了会后悔。”
焦娇则嘴硬:“后悔?才不会,再累我也乐意。景色多美呀,全当外出旅游了,我现在呀只是替马大鹏可惜,坐在学校里能看见这般奇景?”
欧阳也说:“焦娇,我们就歇一会吧,不然待会真没劲了。”走到一片相对平坦的地方,欧阳把饼干拿出来,对焦娇说。
焦娇转而对江川说:“教授,欧阳说歇歇?”
于是,三个人坐下来吃东西。
欧阳心里明白,说实话,无论他俩是以什么名义来的,其实,他们都是陪自己来的。虽然,焦娇有时嘴硬,江川有时冷漠,但看见她真想去找赵彩霞,就都义无反顾地来了,说到底,他们还是担心自己,一个女生来这么偏远的山村,他们不放心。
欧阳心中充满了感激,四个人之间无论平时有怎样的矛盾,但在大事上,大家总是彼此关心和照顾的,尽管大家心照不宣。
只是,在路上欧阳会更加照顾焦娇的情绪。然则江川始终没有正面和欧阳说过话,所以,欧阳也没和江川主动搭话。他俩不管有什么事,都跟焦娇讲,搞得焦娇一路受宠若惊。
他们一直走了两个多小时的路,终于找见了山窝村。
这是一个小小的山村,没进村就看见一些猪窝羊圈之类的,路上随处可见牛羊粪,在高高低低的石岩上,筑着一些房屋,大都破烂不堪。路上也碰到一些村民,穿着也比较破旧。
因为要当天赶路回去,为了节约时间,进村后他们就相约好见面的时间、地点,然后便各自散开分头找自己班上的孩子。
很快便到了约定的时间,江川和焦娇都前后脚赶来,只有欧阳没有露面。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来,他俩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焦娇说:“欧阳一般是很守时的,不会遇到什么事情吧?”
江川眉头紧锁,思量道:“焦娇,你在这儿继续等,我去赵彩霞家找找。”
“我也去。”焦娇紧跟着。
江川摇摇头:“你还是在这儿等着吧,万一欧阳过来找我们呢?如果错过,我们就会来回找,耽搁时间。”说罢,匆匆去了。
赵彩霞家在村子的最偏远处,屋后就是一片茫茫森林。
江川边问边找,终于在一所破旧的茅草屋前找到了赵彩霞的父亲。
这是一个地道的庄稼人,身材驼背弯腰、脸上沟壑纵横、皮肤黝黑粗糙,一看便是常年在田间地头终日劳作、风吹日晒的结果。因为背驼的很厉害,跟人说话时需要费劲地仰起脸来。
江川简单地问候了一声,就问他,见着欧阳老师没有?她现在在哪里?
彩霞父亲瓮声瓮气地说:“她去村长家了。”
“什么?”江川有些紧张,因为上次彩霞被逼婚的事,他知道这里的村长并非善类,便又追问一声:“她一个人去了村长家?”
彩霞父亲似有生气:“俄不叫她去,可她偏要去找彩霞。”
“你又把彩霞送去村长家了?”江川盯着他问。
“本来就是人家的媳妇嘛。”老汉理所当然地答。
“给我带路。”江川顾不上跟他讲道理,就拉上他急忙奔村长家去。
村长的宅子地处一处开阔处,是占地较大的一攒院子,显然是村子里最好的院落。院落四周都有高大的树木环绕,有茂密的树荫遮挡,应该是冬暖夏凉。院内的房子也不少,应该算个大家族。
村长腆着个大肚子,一脸的横肉,身边还有一个跟班,长得三大五粗的,很是吓人。
村长见江川来找人,很生气:“凭啥来俄(我)家找人?谁学(说)俄家里抬捞(藏)人来?”
彩霞爹忙不迭地对村长说:“村长,这是彩霞老师,才刚有个女老师来俄家找彩霞,俄叫她到你只搭来找下。”
村长破口大骂:“赵老头,这回是你硬把女儿送来,现在又叫别人来找,什么意思?莫非又要到县长勿搭告状?”
彩霞爹着急地嘟嘟囔囔解释不清。
江川便直接说:“村长,我今天来只是找欧阳老师,别的我什么都不会管。”
村长也急了:“好,俄让你找,如果俄家真莫你找的人,怎么学(说)?”
他回头对那个手下人吩咐:“把彩霞叫来,叫她学(说)。”
不一会儿,赵彩霞急匆匆赶来,腰里系着围裙,双手湿湿的,像是正在洗东西。刚才她已经听村长手下人说有人来找她的老师,让她出去作证。
彩霞一见江川的面,两眼一红,但又极力忍住。
“江川老师,村长家今天真莫来别人,我也莫见过欧阳老师。”
然后,她抬起头,两眼直视她父亲:“爸,你把欧阳老师引到哪搭去了?”
彩霞父亲喃喃道:“莫非她走错了路?”
彩霞一听就急了:“爸,你怎地不送她过来,山上的路老师怎么晓得?万一闯进深林里就糟了。”
说罢,她一把扯掉围裙,一边喊:“我得去找欧阳老师去!”就向外奔去。
江川急忙跟上。
村长大喊:“你敢走,俄就让你哥婚事泡汤。”
彩霞爹“扑通”一声跪倒在彩霞面前:“彩霞,你就听村长话吧,砸(咱们)全家可都指望着村长照顾哩。”
彩霞回头说:“我只要找见欧阳老师,让我回来当牛做马都行。”
村长回头对手下人说:“抓住她,她找的那个老师就是上次在县长勿搭告俄状的人,不能叫她们见面。”
村长身边那个膀阔腰圆的家伙,一看就是打架斗殴的好手。他一把就抓住瘦弱的彩霞,像老鹰抓小鸡似的往回拖,任凭彩霞哭喊挣扎都无济于事。
江川心里着急,便顾不得这些,对彩霞说:“彩霞,你先回去,我去找欧阳老师,你的事以后再说。”
彩霞边哭边说:“江老师,别管我,你一定要把欧阳老师找回来啊!”
又对她爹说:“爸,你跟江老师去,那里容易迷路。你要莫把欧阳老师找回,俄就拼了这条命不活了。”
彩霞她爹吓得直哆嗦:“闺女,你行行好吧,俄去找,你千万抱(不要)有个好歹的,砸(咱)家人还都指望你哩。”
江川也告诉彩霞:“放心待着,别做傻事,欧阳老师回头还要来看你呢。”
听江老师这么一说,彩霞放弃挣扎,并再三叮嘱她爹一定要找到欧阳老师,也一定要保护好江川老师。
江川便跟着彩霞她爹往山上走去。
彩霞她爹自知理亏,也怕真的找不见欧阳老师,便喋喋不休说:“去村长家路只有一条,俄想她能找见,就莫跟她来,谁知她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江川也不接他话,只问他山路怎么走?
他们很快返回到彩霞家,彩霞爹进屋里拿了两把刀,把其中一把交给江川,说:“进了林子防身用。”
江川问:“防什么?”
彩霞爹说:“放野兽呀,带着好。”
江川便又多了几分担心,欧阳是一个人走的,如果遇着野兽,吓都会把她吓死。江川不由地紧张起来,催彩霞爹快步走。
随后他们走到屋后的小路上,不一会儿就出现了一条岔路,如果不是有彩霞爹引导,江川也会走入另一条山路。
彩霞爹说:“莫非欧阳老师走了这条岔道。”
江川从他的口气中感觉有些颤颤的味道,便双眼直视他。
彩霞爹低下头,不敢与江川的眼神对视,喃喃地嗫嚅道:“里面山路乱的很,容易迷路,一般人都不敢进去。”
江川心里气恼,平时很淡然的脸上挂上了一层冰霜,让人看上去有些怕。
很明显这个长得有些猥琐的老爹是事先知道的,一般外地人走到这里都很容易走错,现在却想开脱。但是江川现在没心情跟他计较这些,他的心里只是极度担心欧阳,于是他用命令式的口气说:“带我进去!”
彩霞爹怯怯说:“江老师,仅我两人进去怕不行,路太乱,人少了莫用。”
江川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独自往前走。
彩霞爹看着满脸怒气的江川,不敢再说什么,便领着江川沿着一条山路进去。
两边丛林密布,杂草乱生,很难辨认方向。走了约莫十来分钟,眼前出现两岔路,江川对彩霞父亲说:“你走左边,我走右边。”
彩霞父亲几乎是恳求道:“江老师,地形复杂,你不熟悉,抱(不要)往前去了。”
江川回过头来看他一眼,“好吧,你回去多喊些人来。”
说罢,就急急往前行走,边走边高声喊:“欧阳、欧阳!”
刚走了一会儿,又出现两岔路,江川就有些懵,不知该往哪条路上走,略一思考,用彩霞爹给的刀在树上划了一个记号,便先贴着右边走,心想,如果找不见,再回来往左边去。他还是边走便喊,没有回应。又过了一会儿,他想返回去走另一条路,结果怎么也找不到自己做的记号。至此,他才理解彩霞父亲说“一般人不敢入深林中”的道理。
江川告诉自己不能着慌,要冷静,他想,很可能欧阳和自己一样,刚走进来没多远就迷路了。那么如果自己是欧阳,她会朝哪个方向移动呢?
静了好一会儿,似乎有第六感觉似的,他理清了自己的思路,朝着自己有感觉的地方走,看着日头的方向,判断好东西南北,用彩霞爹给他的匕首连续在树上做记号,这样他慢慢地竟能找到方向了。他边走边判断边做记号,突然,在一个岔路口,他发现了一堆小石头,看看四周的痕迹,像是刚堆起来不久的样子,他便四周找,果然,在离这儿不远的另一个岔路口也堆着一堆小石头。江川喜出望外,这一定是欧阳做的记号!顺着这条堆起来的小石头,他一路找下去,没多远就再也找不到小石堆的标记了,他又四周来回找了几遍,仍然没有发现新的线索,路标几乎就在此打住,四处都没有延展下去的痕迹。
江川想欧阳一定就在附近,或者就在这附近遇险了?不然,怎么没有她的踪影?江川心里开始颤抖,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堵得他几乎绝望。
欧阳,你会遭遇不测吗?想到此,他有种心如刀割的感觉。
他刚才一路上听彩霞爹唠叨,说过去深林中狼虫虎豹经常出现,一般人很少进来,只有猎人会出没。后来,随着周围开发增多,野生动物数量明显减少,猎人也不到这里来了。但是,偶尔也会发生进入深林中的人被动物咬死咬伤的情况,所以,人们一般也不敢进来。
欧阳会不会遇到这种状况?江川心里急,他放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呼唤“欧阳”“欧阳……”。
半天,没有回应,江川却已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了,他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和懊悔。早知如此,自己就该听从马大鹏的建议,尽最大努力来劝阻她,而不是顺着她的愿望来到这里;早知如此,自己也不会那样克制自己的真情对她冷言冷语,伤害她和自己的感情;早知如此……,江川痛苦到几乎不能呼吸,他如今终于体会到世上最难买就是后悔药的真正含义。他忍不住哭出声来,感觉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江川从未觉得自己还会哭泣,因为从小家庭对他的教育就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哭就是懦弱的表现。所以,长到这么大,他很少哭,即便是在父亲去世时他也没有嚎啕大哭,但是今天,他没忍住。
不知是不是他的哭声惊动了神灵还是感动了天地,忽然间他似乎听到了一种声音,他立刻停下来、静下心细细找寻。终于,他似乎听到有微弱沙哑的声音好像是从某处传来,他急忙四处寻找,还是没找到。
江川让自己放松下来,竖起耳朵静静地听,然后,判断声音的方向,循着声音慢慢找。仿佛,那种声音发自地底下。终于,他发现了一个被树枝覆盖的黑洞。
江川迅速扒开洞口上方的树杈,露出一个幽深的洞口。
“欧阳,是你吗?”他紧张地问。
“是我,是我,江川!”江川听到欧阳哭泣而暗哑的声音,可能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耗尽了体能,他听到她用力嘶哑着哭喊,但能发出的声音,仍然很小、很低。
“欧阳,别怕,欧阳,我来了!”江川一边清理着洞口,一边安慰欧阳,欧阳只是不停地哭。
江川小心地清理开洞口上的树枝和杂物,想也没想就沿着洞壁跳了下去。
欧阳正蜷缩在洞底的一角瑟瑟发抖呢,江川看见她就像找见失而复得的珍宝似的,一把把她抱在怀里,紧紧地搂着。而欧阳也像是耗尽了力气的皮球,瘫软地任江川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
好久好久两人都没说话。
过了好一阵,欧阳才渐渐地缓过神来,挣扎着要推开江川,江川却更紧地把她抱住,像是抱着极其珍贵的宝贝,又像是怕被别人抢走似的。
“别动,欧阳。”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又充满男性的磁力,使欧阳无力抵抗。
天地间顿时静了下来,除了深林中的风声,一切都静的出奇,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俩。
他俩就这样静静地抱着,相互感受着两颗激情澎湃的心深深地撞击着、撞击着……,这种心跳声堪比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让他们俩沉醉其中。
良久,江川缓缓地说:“真希望能这样一直下去,但是……,”他艰难地说:“但是这可能是我这一辈子唯一的一次。欧阳,对不起,欧阳,对不起。”他说的很轻,声音中透着悲凉。
“什么意思?”欧阳问。
“别问,欧阳。”江川只是紧紧地抱着她,闭目不语。
“你不说,我就不跟你走出这山林。”欧阳坚决地说。
江川放开了欧阳,默默无语。
“江川,我知道你可能有难言之苦,告诉我,我们一块承担,好吗?”
江川沉默着。
欧阳看他一身的泥土,不由地伸出手帮他掸掸,心痛地说:“你多傻,我是不经意掉下来的,你何苦自己下来。这下好了,我俩都出不去了。”
江川搓搓手道:“欧阳,你踩在我的肩上,我托你出去。”
“不行,根本够不着,再说,剩下你,怎么办?我自己努力了很久、费尽了全身的力气都没能出去,我不可能用你的命来换我。”
江川说:“我既跳下来就有办法让自己出去。来,听话,踩在我的肩上。”
“不!”欧阳依然固执地坚持。
江川问:“你要怎样才能答应我?”
欧阳声音变弱:“除非,除非你告诉我,刚才你说话的意思。”
江川垂下了眼帘,掩藏住自己痛苦的表情,用几乎别人听不到的声音说:“我,我刚才是情不自禁,抱歉!”
“你,你对我情不自禁?那为什么这学期以来你一直在冷淡我?”
“我,我……,欧阳,我们还是先上去以后再说这些事,行吗?”
“不行,”欧阳禁不住哽咽起来:“江川,你知道这两个月我是怎样熬过来的吗?”
欧阳两眼发红、声音颤抖:“面对你的冷淡我每天百思不得其解,我天天在想,你,遇到了什么?我天天在想,我,做错了什么?那种心烦意乱、忐忑不安,那种愁肠百结、寝食难安你体会过吗?那种天天看着你却不能跟你讲一句话的郁闷你知道是什么滋味吗?江川,与其这样痛苦地活着,不如就在这儿痛快赴死。”
江川蹲在那儿深深地埋下了头,不敢与欧阳对视。他的双手扶在发际线上,痛苦不堪,好半天才低低开口:“欧阳,对不起,对不起,欧阳,我有未婚妻,我不该招惹你,可是,可是我没忍住,我是混蛋,你骂我吧。”
欧阳感觉“轰”地一声,脑袋一片空白,怎么会这样?跟自己想象的完全是两码事!自己一直在想江川遇到了难题,自己想该如何帮助他,或者是自己不够完美,该如何提升自己的素质……,居然是……。
江川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一个人?一个吃着锅里看着碗里的,一个脚踏两只船,一个欺骗自己感情的——骗子?
一时间,欧阳脑海中涌上无数个骂他的词。可是,凭着自己对他的了解,他不是那样的啊!他是一个脚踏实地、热爱生活,对同事、对朋友、对学生都外冷内热,尽管嘴上不说什么,但是每次在关键时候他都会伸出援手去帮助别人……,可刚才的话也是他亲口对自己说的呀!而且还是面对着面,面对着面!
欧阳的脑子一片混乱,一下子理不清楚,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她站起身来拍拍土,又把鞋底使劲蹭蹭,然后对江川说:“谢谢你和我说这些,更谢谢你今天来救我。我先上去,再想办法把你拉上来。”
江川没吭声,只默默地蹲下身,让欧阳踩在自己的双肩上,然后扶着洞壁慢慢站起身来,但仍然够不着洞口。
江川放下欧阳,仔细观察洞壁。这是一个多年废弃的陷阱,洞壁一侧都有塌陷,露出土壤来。江川把彩霞爹交给他的刀子拿出来,找出一面比较松软的洞面,铆足劲挖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挖出一大堆土。他用脚踩实,继续挖。
欧阳就这样看着他,豆大的汗沿着他白皙的面庞流下,侧脸看去充满了专注和坚毅,这样的人很难把他和感情骗子联系在一起。欧阳不觉有些灵魂出窍,幻想着不如就不出去吧,其实就这样看着他地老天荒也是好的。
终于,江川停止了挖土,他将挖出的土靠着一边洞壁一层层踩踏实了,于是,洞的一边就垫高了一大块。
看着差不多了,江川站在高出来的一块地上蹲下身来,说:“来吧,欧阳,踩在我肩膀上。”江川指指自己的肩膀。
欧阳默默地踩上去,江川扶壁缓缓站起,终于,江川把欧阳托举出地面,欧阳上半身爬出地面,江川又惦着脚把欧阳的双脚使劲往上举,终于,欧阳爬出了地面。
“我去找些树枝来,把你拉上来。”欧阳说完,环顾四周找树枝。
“不用。”洞里传来江川的声音。欧阳忙俯身看,只见江川拿着那把刀,在洞壁里刨出一个个脚窝。因为洞是土质的,很容易挖好,但这些脚窝也不能太吃力,如果不是训练有素的人,是很难踩着这些爬上来的。
欧阳在上面一直盯着江川,看着他吃劲地往上攀援。她一直在屏住呼吸,生怕自己一口气把江川给吹了下去。一直到江川的双手露出地面,欧阳才换了一口气去接他。江川只轻轻摇一下头,仍然提着气,让自己使劲匍匐着爬出地面。
两个人浑身是土,灰头土脸的,甚至连头发、睫毛上都沾着土,很是狼狈!
他俩看着彼此的样子,都有些绷不住。
“噗嗤”一声,还是欧阳先绷不住,笑了出来,空气随之缓和下来。
欧阳先给自己拍打拍打,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接着给江川拍打,江川赶忙拦着,自己赶紧拍打两下。
欧阳笑笑说:“江老师,我才不会相信你编的这些谎话呢,您是什么样的人,这么长时间了,我能不了解?你不喜欢我就照直跟我说,别编那些有的、没的事骗我。”
江川也不解释,只是忙着研究他们各自留下的记号。
欧阳忽然发现,江川的裤子上有一片污渍,她凑近一看,忽然就愣住了:“江川,你受伤了?”
“啊,刚才走得急,被树枝挂了一下,不碍事的。”江川轻描淡写地说。
欧阳眼睛又有些湿润:“你挽起裤腿让我看看。”
“没事的,血早止住了。”江川仍浅浅地说。
欧阳还想说什么,江川止住了她:“欧阳,别说这些了,我的身体我有数。天很快就黑了,我们最好顺着我们留下的记号往回走,尽可能地接近村口,我进来的时候已经让彩霞爸爸去村里喊人了,我们放开声音喊吧,这样,他们奔着声音就能找到我们。”
欧阳说:“刚才我掉进洞里时就一直大声呼喊,嗓子都喊破了,现在,一句也喊不出。拜托江老师一个人喊吧。”
江川其实早就听出欧阳声音“哑哑”的,便鼓起腮帮,铆足劲喊:“喂……,喂……,我们在这儿!我们在这儿!”
过了很久,终于,传来了相应的呼喊声,他俩高兴地对视着。
不一会儿,人声就接近了,焦娇冲在最前面,过来一把抱住欧阳就哭了:“你干吗钻进深林,都快吓死我了!”
欧阳拍拍焦娇的背:“我没事,没事的,这不好好站在你面前嘛!”
彩霞爹等一干村民都围了上来,大家都关心欧阳的遭遇,纷纷询问欧阳发生了什么?
欧阳说:“从彩霞家里出来,着急去村长家,看见一个路口就拐进去,没想到越走越不对劲,便想退回去,但是,已经找不见来时的路了。我怕自己一再迷路,便边走边做记号,走着走着一不小心便掉进一个大坑里。”
听欧阳的描述,彩霞爹说:“那是以前猎人留下的陷阱。”
焦娇嘴快:“这陷阱没白搭,好大的一个猎物!”众人都笑了。
当天晚上,他们只能借宿在村子里。
趁着晚上的功夫,他们三个一起去了村长家。
村长仍然对他们戒心满满,欧阳说:“我们只是看望一下彩霞,不会带她走的。”
村长说:“你们想带她走,怕她也不能跟你们走吧。”
他回头对跟着的人说:“去,把彩霞喊来。”
很快彩霞便从后面跑了出来,一看到欧阳,便哭着跑过来一下子扑进欧阳的怀里:“老师,欧阳老师,看到你真太好了!”
欧阳紧紧地搂住她,心疼地说:“彩霞呀,怎么又回这儿了?发生了什么事?”
彩霞眼泪止不住一直在流:“老师,这次是我自己的选择,跟别人无关。我也这么大了,该为家里扛事了,老师,谢谢您关心我,但是,我在这儿挺好的,真的。”说罢,竟然在满是泪水的脸上硬是挤出了一个微笑。
欧阳放低声音,担心地说:“彩霞啊,你是个特别体贴别人又很懂事的孩子,但是,你也要学会保护自己,说实话,你在这里,我不放心。”
彩霞也贴着欧阳的耳朵说:“老师,我已经想办法让村长儿子听我的话,他虽然霸道但脑子没有我好使,村长惹不起他儿子的,不敢把我怎么样。您就放心吧。”
欧阳闻听此言,感觉自己不知是心疼还是佩服,艰苦的环境的确锻炼人,欧阳都没办法相信眼前的彩霞是那个半年前那个说话就脸红的彩霞。
于是,欧阳也放开声音,说:“彩霞,既然是你自愿的,我就不多说什么了,我相信村长也会尊重你的,以后有空,我还会再来看你。”
村长说:“怎么样,你们不信俄,这可是彩霞自己学(说)的,莫骗你们吧。”
欧阳知道,当着村长的面,彩霞也不能说什么,便对村长说:“村长,您是一村之长,我相信你也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彩霞现在在您这儿招呼病人,等奶奶病情好转了,还请您让彩霞回学校上学去吧。”
“那是自然的,只要她愿意。”村长讪讪地说。
欧阳知道,再多说也无益,便告辞出来。
焦娇恨的牙根直痒:“我们这样的社会,现在还有这样的村霸存在,真是没有天理。”
欧阳说:“这就是现实。其实,有好多现实都是很残酷的。彩霞是父母逼的给自己的哥哥换亲而定的娃娃亲,她心里再不愿意也得去,不然,就会有负于父母的养育之恩。对于她的勇气,我是佩服的,但也心疼无比。想想,那么一个柔弱的、在人前说话都害羞的女孩,在生活的逼迫下,竟会变的这么刚强!这是我原先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的。但是,现在我们却不能帮她,即便是再找人把她救出来,很快,他们家还是会把她逼回村长家的。我们能帮她一次,却不能帮她一生。所以,人生真是会有好多无奈呀。”
说着,欧阳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泪:“可是,可是我就是不死心呀,总想救她。”
江川说:“我们先回去吧,救彩霞的事还需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