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信风》叶淅宝

10、冷雾

　　台风“珍珠”离开南港。

　　大暴雨过后，南港的气温并没有任何降低，反倒是愈发炎热。

　　梁颂宜早上起来后，还去了一趟图书馆，想看昨晚昙花到底有没有开。

　　结果那盆昙花不知道被管理员搬到了哪里去，并不在原先放置的三楼窗台上。

　　她有点失望地回了别墅。

　　这一上午，梁颂宜都心惶惶，时不时拿起手机看一眼。

　　按照温启前天说的，他今天要来找她，但到现在为止，一条消息都没有。

　　自从把小地瓜的账号注销后，梁颂宜想起以前随口和冯与星说点什么，等一会儿打开小地瓜时，主页就出现她们聊的东西。

　　还不止一次。

　　这个软件太吓人，她索性连小地瓜这个软件都卸载了。

　　看不了钟雯的vlog，梁颂宜也无从得知温启的近况，连他是否回国了都不知道。

　　不过，梁颂宜并不想见温启，两人关系一团乱麻，她不想去处理。

　　但就像悬在心头的一把剑，令人不得不担心它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中午快到吃饭的点儿，陈斯漾下楼。

　　在餐厅只看到冯与星和宋希，四处环顾了一圈，他一边接水一边状似无意地问：“那位呢？”

　　冯与星正在追番，闻言抬了抬头，也四处看了看，一脸疑惑：“嗯？阿颂还没回来吗？我刚让她帮我去买几包薯片。”

　　陈斯漾有点没好气地说：“这么热的天，你自己没长腿？”

　　冯与星委屈：“你这么凶干嘛？又没让你去，我还不是看她一上午心神不宁的，想给她找点事情做。我又不是真的想吃薯片。”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变弱，有些心虚。

　　倒也是真的想吃薯片。

　　陈斯漾懒得再和大小姐多说，顶着太阳走出去。

　　中午时分的度假村很安静，大家都在屋子里躲太阳，只有夏蝉孜孜不倦地鸣叫。

　　一直往前走，忽而听到一道熟悉的女声，清甜而温柔：“好呀，我回去看看。”

　　他停住脚步。

　　便利店的门口，停着一辆纯黑色的保时捷。

　　梁颂宜和一个高高瘦瘦穿着白衬衫的男人站在车外，正倚着车门说话。

　　她用手里的纸单抵在额前，想遮一点阳光，可南港连空气都是热的。

　　Simon抱歉地笑道：“真是难为你在外边陪我说这么久，你下午有时间吗？我请你吃冰。”

　　“抱歉，我今天下午有事。”

　　“没关系，我在度假村还要待好久，明天呢？”Simon第一次这么主动约人，他回国后一直没遇到过太感兴趣的，此刻看着这个美丽而沉静的女孩儿，很难不被她吸引。

　　梁颂宜正要回答，眼前光线忽然一暗，有影子落下，刚要抬头，就听到陈斯漾的声音。

　　他站在她身侧，看着对面年轻英俊的男人，声音漫不经心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力：“她明天也有事。”

　　Simon笑了笑，并不接陈斯漾的话，而是看向梁颂宜，语调温和地说：“我们微信联系。”

　　说完，Simon开车离开。车子扬起一阵灰尘，在阳光下如洒落的金粉。

　　“微信？”陈斯漾挑眉，慢悠悠地问道，视线缓缓落在梁颂宜的身上。

　　她穿着白裙子，一手拎着一袋零食，另一只手里拿了两张花花绿绿的纸单，脸颊因为热气而泛起微微红意。

　　梁颂宜随意“哦”了声，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问他：“你怎么出来了？”

　　陈斯漾看着她一脸淡然的样子，眼底的眸色瞬间沉下去。但很快，他又勾起一抹无所谓的淡笑，说：

　　“买汽水。”

　　说完，他看也不看梁颂宜，径直进了便利店。

　　梁颂宜站在原地，总觉得陈斯漾哪里怪怪的。但实话讲，他们并不熟，她也不了解他处事的方式。

　　想了想，梁颂宜还是留在原地，准备等一下陈斯漾，一起回去。

　　陈斯漾出来时，她正在用纸单在脸颊边扇风，看到他的一刻眼睛亮起。

　　尽管清楚，她是因为炎热的等待过程终于要结束，所以看到他时眼睛才亮了，但陈斯漾在这一瞬，还是被她的目光，给深深取悦。

　　心头的烦躁微微压平。

　　他走近，递给她一瓶扎好吸管的橘子汽水。

　　汽水是刚从冷饮柜里取出来的，玻璃瓶上结着一层白色冷雾，摸上去冰冰凉凉。梁颂宜惬意而满足地吸了一口，说：

　　“真好喝，谢谢。”

　　陈斯漾不答，把吸管扎进自己的汽水瓶里，细小气泡滋滋上涌。他今天穿了一件宽松的黑色无袖背心，露出线条流畅而有力的手臂，另一只手里还拎了一大袋的冰激凌。

　　梁颂宜看了一眼，忙说：“你快去换一些，星星不喜欢这个口味。”

　　这人可真是的，买的全是同一种口味。

　　草莓覆盆子味。

　　梁颂宜想起上次他递给她的那盒冰激凌，也是这个牌子这个口味的，他应该很喜欢吃草莓和覆盆子。

　　陈斯漾懒洋洋地道：“她喜欢吃什么自己去买呗。”

　　梁颂宜：“……”

　　她轻轻嘟囔一声：“有你这么做哥哥的吗？”

　　两人往回走。

　　天很晴，湛蓝如洗，大朵形状饱满的白云飘在空中，远处山岗间有列车驶过，很像新海诚动画里的一景。

　　橘子汽水酸酸甜甜。

　　“度假村下个月是有戏剧节吗？”梁颂宜问。

　　“应该是。”陈斯漾没记错的话，度假村每年夏天都会举行戏剧节。

　　“我刚看了内部的剧目单，很厉害，请了好多有名的话剧演员。”

　　她没想到度假村的戏剧节规模会这么大，据说度假村的居民可以免费观看所有戏剧。

　　“嗯，每年会有一小部分票对外销售，很抢手。”

　　陈斯漾的外婆是有名的话剧演员，他妈妈冯昀女士早年是导演，现在偶尔也演话剧。

　　因此，尽管最初度假村举行戏剧节，只是为了给游客提供更好的入住体验，但戏剧节的水准始终处于最一流的。

　　他问：“这么早节目单就出来了？”

　　梁颂宜顿了顿，说：“刚Simon告诉我的。”

　　陈斯漾冷笑了两声，“就刚刚那个竹竿？”

　　梁颂宜：“……什么竹竿，你不觉得Simon长得很帅吗？”

　　“帅？”陈斯漾声音里带上一丝不可置信，但面容依旧是笑着的，缓缓道，“梁颂宜，你什么审美？”

　　梁颂宜一愣。

　　这还不够帅吗？

　　难道人人都得长得像他这样，才能叫帅？那世上只有他一个帅哥了。

　　陈斯漾早就瞥见了梁颂宜手里花花绿绿的纸单，上边印着“戏剧节”三个字，他问：“你俩刚刚就是在聊这个？”

　　梁颂宜点了点头：“Simon是这次戏剧节的工作人员，他还参演了一出戏，邀请我到时候去看。”

　　左一个Simon，右一个Simon。

　　陈斯漾哼笑了声，问：“你对这次的戏剧节很感兴趣？”

　　梁颂宜点点头，“去年在网上看到过。”

　　当时她就很感兴趣。
　　但外售的票很少，被炒到了非常高的价格，远远超过梁颂宜所能负担的价格范围。

　　“那你怎么舍近求远？”陈斯漾问。

　　“嗯？”

　　陈斯漾的声音懒散而傲慢，有种对梁颂宜的无法理解：“我这么个度假村的继承人在你面前，你问什么问不到？”

　　梁颂宜眨了眨眼睫，慢半拍，才想起，这家度假村是陈斯漾家的产业。

　　他这是在提醒她他大少爷的身份吗？

　　梁颂宜觉得有点好笑，对陈斯漾解释：“我和Simon也不是只聊这个啦。”

　　“那请问还聊了什么？”

　　“就一些有的没的，你没和女孩子搭讪过呀？”

　　陈斯漾快气笑了，问：“你也知道他在和你搭讪，对你有意思，想约你？”

　　梁颂宜点了点头。

　　陈斯漾感觉自己以前简直小瞧了梁颂宜，他声音越发地沉：“你喜欢他？”

　　梁颂宜立刻摇了摇头。

　　陈斯漾的心稍微安定下来，然后下一秒，就听她说：

　　“只是我觉得，我以前目光太狭隘，只顾着追那一个人看。”

　　她声音很轻，听不出是喜是悲，温柔但坚韧。

　　她执着了太久，踮着脚试图去摘那颗不属于她的星。

　　“以后我会试着看看其他人，Simon的长相是我喜欢的类型，虽然现在我不喜欢他，但大不了也可以当朋友嘛。”

　　说完，梁颂宜意识到什么，转头去看身后的陈斯漾，问：“你怎么不走了？”

　　陈斯漾站在阳光下，脸上神情淡漠，又有一丝动容，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想说什么，终是没说。

　　只是淡笑了下：“没事。”

　　-

　　下午，宋希独自开车下山。冯与星这几天和他混在一起，连和梁颂宜说话的时间都少了。

　　她躺在梁颂宜卧室的沙发上，低头看《跃动青春》，眉头一直皱着。

　　梁颂宜扫了眼，她刷到过这个番的推荐，据说很青春，问：“你怎么这个表情？”

　　冯与星抬起头，按了暂停键，“你说什么？”

　　“我说，你怎么表情这么差，看这个动漫不应该很快乐吗？”

　　“哦。”冯与星低下头，按了播放键，继续去看。过了会儿，又按下暂停键，抬头忍不住对梁颂宜说：“宋希去山下找一个女孩子去了。”

　　“他告诉你的？”

　　“没，他只说去机场接朋友。但我听到他讲电话了，是个女孩儿。”

　　“这也没什么吧？李潇每年回来，你不是也去接他吗？”

　　李潇是冯与星的男发小，高中去了新加坡读书，每次回国，冯与星只要没特殊事情都会去接他。

　　梁颂宜见过李潇几次，人特别逗。

　　冯与星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她就是心里不安稳，忽上忽下。

　　“好烦，还没追星好玩。”

　　梁颂宜很少见到冯与星这个样子。

　　多数时候，她都是无忧无虑的，这世上很少有能让她发愁的事。

　　三点多钟的时候，冯与星还是没忍住，让司机送她下山。

　　梁颂宜一个人，在卧室里看昨晚借的那本绿色封皮的书。

　　尽管封皮很清新，但内容有点血腥，作者的文字有一种奇怪而疏离的感觉。

　　温启还是没联系她。

　　梁颂宜估计他今天都不会联系她了，心里微微放松。

　　没想到不到六点钟的时候，冯与星就回来了。

　　单上山下山就需要一个多钟头，可想而知她在外边没待多久。

　　大小姐一脸怒气，刚坐下就开始和梁颂宜吐苦水：“我看到了，我认识那个女的，叫Mimi，之前和他在一起过。”

　　“又复合了吗？”

　　“不可能，Mimi现在有男朋友，我朋友有她微信，她前两天还晒过。”

　　梁颂宜蹙眉：“那可能她和宋希现在就单纯是朋友吧，你看到他们俩有什么了吗？”

　　冯与星摇摇头，“但是，我能感觉到，他俩很亲昵，宋希对待她，和对我是完全不同的态度，对我就是妹妹那种。”

　　她说着，声音里竟然带上了哭腔。

　　这才是症结所在，本质和其他人无关，而是宋希对冯与星的态度，让她感到难过。

　　梁颂宜抱了抱冯与星，安慰道：“你们两人刚相处没多久，也不能指望他这么短的时间就喜欢上你呀，说不准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冯与星看到她桌子上的冰激凌盒子，吸了吸鼻子，说：“我也想吃冰激凌。”

　　梁颂宜忍不住笑，“我去给你拿。”

　　打开冰箱的门，她才意识到这有这一个口味的。

　　冯与星看到草莓覆盆子味道的冰激凌时，“哇”的一声：“呜呜呜呜连冰激凌也欺负我，陈斯漾混蛋！”

　　她打开盒子，潦草地舀了两勺，又嫌弃地搁下：“你俩什么口味，都喜欢这么怪的。”

　　冯与星的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

　　晚上吃完饭，她拉着梁颂宜要去度假村的酒吧。

　　梁颂宜犹豫。冯与星也知道她酒量不好，上次的事件估计给她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冯与星保证：“我自己喝，这次坚决不拉着你喝，你就陪着我嘛。”

　　说到后来还撒起了娇，梁颂宜根本没办法抵挡。

　　两人还坐在上次来时的位置。

　　驻唱乐队开始唱歌，今天是周一，不知有意无意，第一首是窦靖童的Monday。

　　陈斯漾联系不到冯与星，给梁颂宜发来微信。

　　SY：【你们俩在哪儿？】

　　顺颂时宜：【酒吧。】

　　SY：【？】

　　这一个问号，让梁颂宜再次心虚，她当然知道陈斯漾的潜台词，解释：【我没喝酒，陪星星。】

　　SY：【等着。】

　　陈斯漾丢下两个字，就不再说话。

　　梁颂宜熄灭手机，咬着橘子汽水的吸管。

　　她其实很少喝碳酸饮料，但这个牌子的橘子汽水十分好喝，中午陈斯漾买给她，喝了一次，她就喜欢上了这个味道。

　　舞台上的歌手正在唱：“我们去喝橘子汽水，我想和你浪漫约会……”

　　陈斯漾走进来的时候，一眼看到酒吧深处的梁颂宜，她抱着一瓶汽水，在明暗变幻的灯光下，眼睛弯弯，唇角翘起。

　　对面冯与星好像在讲什么笑话，她听得十分认真。

　　梁颂宜鼻尖忽然传来一丝似有若无的乌木香，还未来得及抬头，就听到冯与星惊讶地大喊：“覆盆子你怎么在这儿？”

　　身旁的沙发向下陷了两分，那抹乌木香变得更加清晰，梁颂宜的脊背不由自主直了直。

　　可在听到冯与星的称呼后，她又忍不住笑。

　　陈斯漾坐到她旁边，先是看了看对面捧着酒瓶子买醉还对他一脸挑衅的冯与星，又侧头看向肩膀轻颤的梁颂宜，目光在她身上停留，问：

　　“这么好笑？”

　　梁颂宜迎上他的目光，眼睛里都是细碎的笑意，声音温柔而娇俏：“你自作自受啦，我都提醒过你。”

　　许是酒吧的环境很容易让人放松，梁颂宜以前从来没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过话，她自己也没察觉出什么异样。

　　陈斯漾盯着她，心头微痒，炽热目光落在她身上，也不说话。

　　良久，他笑了笑，收回视线，双手叠放在脑后，靠在沙发上，姿态懒散。

　　兄妹开始斗嘴。

　　冯与星把对宋希的怨气全部发在了陈斯漾身上。偏陈斯漾不吃她这套，也不生气，只句句逗着她玩，搞得冯与星越来越气。

　　梁颂宜起身要去卫生间，陈斯漾的两条长腿拦着过道，她轻轻拍了下他的肩。

　　“让一下，我去卫生间。”

　　陈斯漾却依旧没有收回腿，看着她，语调悠闲地问：“用我陪你吗？”

　　梁颂宜怀疑自己听错了，直到看到他戏谑的眼神，才反应过来，无奈地说道：“我今天没喝酒。”

　　陈大少爷这才慢悠悠地收回腿，给梁颂宜让了路。

　　梁颂宜很快就回来了，发现冯与星不在位置上，而陈斯漾的手边多了一个透明玻璃杯，里边盛着淡褐色酒液。

　　看到她回来，他也没有给她让路，而是拿起她的手机在她面前晃了一下，平静地说：

　　“温启给你打电话了。”

　　梁颂宜一愣，她刚出去没有拿手机，迟疑地问：“你接了？”

　　陈斯漾唇角勾起一抹笑，点了点头。

　　梁颂宜不由屏住呼吸，声音里带了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张：“你们说什么了？”

　　“他问你在哪儿，我说你和我在一起。”陈斯漾看着梁颂宜，笑得很坏，明知她急着知道答案，他却故意停顿下来，端起酒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然后缓缓问：

　　“你猜他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