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意》北去南来

6、chapter06

　　*

　　疏林外。

　　倪斯阳靠在座椅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在桌上，任谁都能看出他在等人。

　　“阿阳，怎么不来喝酒？”
　　有人在后面喊他，这会已经快到九点，大家都沾了点醉意，话语里也夹杂上些许酒气。

　　倪斯阳还没来得及回话。

　　正好这时候手机响了。

　　倪斯阳长腿一折，从座位上站起来，抬了抬手示意自己有电话要接。

　　对面了然。

　　打开落地窗，又反手关上。他站到阳台上接电话，顺便透透气，心里有苦说不出。

　　出了那间屋子，倪斯阳才跟活过来了似的，朝电话里的人破口大骂：“顾熠你真是个东西啊，小爷我为了等你，坐这吸了三个小时的二手烟，你他妈一个电话就要我换地方？”

　　那头的顾熠气定神闲，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灯火辉煌的大楼：“我就在楼下。”
　　“……草。行吧，真是欠了你的。”他何止是欠了他的，简直是欠了他们所有人的。

　　倪斯阳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抬手开落地窗，简单说了几句有事，绕过屋子里那些人走出大门，一路坐电梯下到一楼。

　　直到坐上顾熠的车，倪斯阳嘴里的话都还没消停。

　　“我发现你现在就快跟周桎一样无耻了，他上次放我鸽子也是一个电话打过来，当场直接下达命令。我他妈一瞬间心都凉了，大夏天的，你能懂这种感受吗？懂吗？！”

　　他越说越激动，顾熠却充耳不闻，专心调转车头。黑色卡宴驶进拥挤的车流里，很快就变了道。

　　倪斯阳说了半天也没个人回应，他懒得费口舌，这人话太少，换作周桎应该早已经三言两语将他骂得脑袋分家。

　　他瘫靠在后座上，这才想起要问他的正事。

　　“你今天怎么突然有空了？”
　　哪怕是躺着，他手里也是一刻都闲不住，在座位上这里翻翻那里看看，试图在无人回应的状态下给自己找点消遣。

　　他印象里顾熠最近一直非常非常忙，就连他都差不多一个月没有约到过他，偶尔去他家里找时，佣人也只说在公司，不知道晚上会不会回来。

　　工作狂。

　　此刻却突然有空，打电话说想见面，找个地方吃饭。

　　顾熠手指虚虚搭在方向盘上，没过多解释，只简单道：“心情好。”

　　倪斯阳翻东西的手都顿了一下。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还是头一回听见顾熠嘴里说出这么有人味儿的一句话。

　　“你、你到底怎么了？别吓唬我。”

　　倪斯阳重新坐正一些，嘴里嘀嘀咕咕，自说自话：“见鬼了，心情好这几个字还能跟你扯上关系？最近没听说有什么大项目值得你上心的啊，你又和白老二打架了？不对，他最近刚出事，应该没那么快能蹦跶……总不会谈恋爱了吧。”

　　顾熠眼神微微闪烁，正欲开口。

　　“不会……这个最没可能。”
　　很快倪斯阳又亲自否定了这个猜想，他摇了摇头，“就算哪一天老母猪会上树，你顾熠都不会去谈恋爱。”

　　顾熠：“ ……”

　　他从来都是急性子，猜不出来又实在好奇得要死，这下简直是坐立难安，从后座探出脑袋，巴巴凑到顾熠身旁：“快给小爷说说，你上哪儿发财去了，怎么会突然心情好？”

　　顾熠闻言冷冷瞥他一眼：“我看老母猪上树去了。”

　　倪斯阳呆愣两秒，明显一副被雷劈中的表情。

　　“你tm……”他嘴里脏字来回转了半天，才像尘埃落定一样，缓慢将后面的话吐出来，“还真谈恋爱了啊。”

　　倪斯阳惊魂未定地瘫坐回原位。

　　顾熠从后视镜看他一眼，忍不住说：“仅就你当前的反应，我有充分的理由认为你暗恋我多时。”

　　“都这种时候你还要拿我当消遣？”

　　倪斯阳很认真地看着他：“我受到了惊吓，惊吓。知道什么意思吗？”

　　他说着就要掏出手机。

　　“不行，不能我一个人被震撼，我得赶快告诉他们几个。尤其是周桎，你看这人嘴贱起来损不损得死你。”

　　顾熠微微皱眉：“他们等会不是都要过来。”

　　温吞吞的一句话，倪斯阳脑袋转得慢，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天天闲得没事干的那几个当然是随叫随到，不过周桎嘛，你最近是别打算叫出来了。”
　　倪斯阳接完话，才终于从他的话中品出一丝不对劲，“不是、你认真的？到底是谈了个什么人，能让我们小顾总这么喜出望外、恨不得昭告天下啊？”

　　小顾总三字，正是倪斯阳寻常用来揶揄他的话。

　　顾熠本家在南城扎根已久，属于老牌豪门世家，与城内新贵白手起家作风大为不同，向来以低调沉稳为重。
　　但顾熠现今手里的景松却并非接手于顾氏，而是顾熠从赚到手里第一桶金就开始布局乃至逐渐庞大的全部心血，是实打实的一把手。
　　所以一般人也不会叫他“小顾总”这种有承家荫的蔑称。

　　偏偏倪斯阳就喜欢这么叫。

　　顾熠盯着前方路况，眼皮都没多眨一下，略含糊地嗯了一声，不打算再多说。

　　有关邢愿，他还有太多无法把握的事情。

　　倪斯阳被他反应一激，好奇心更重，抓心挠肺一般：“你俩认识多久了，连我都不知道，你真藏挺深的。”

　　顾熠微眯了眼，诚实道：“一天。”
　　或许严格来算只有半天。

　　“不是，我是问你认识了多久，没问你谈了多久。”

　　顾熠这才险些被逗笑，说：“同一天。”

　　“啊？”

　　“你……挺牛比。”他竖了个大拇指，语气更加难以置信，“你现在都赶时髦到玩起一见钟情这套了？”

　　有关一见钟情。
　　顾熠没回应他，却也没否认。

　　倪斯阳对着这个闷木头实在没什么办法，他叹一口气，还是只能继续一个人碎碎念。

　　“不应该啊……南城还有什么样的仙女是我没见过的？”

　　他越盘算，越觉得离谱。恨不得马上就让顾熠打电话约出来给他看看。

　　“咋样，现在叫出来，我请客，地方随便挑，成不成？”

　　“不行。”这一点提议被顾熠严词拒绝，他指尖搭在方向盘上 ，轻点两下，语气淡淡，“你们太碍事了。”

　　“哟嘿，你说这话小爷我还不真乐意听。”

　　倪斯阳吃了瘪，凉凉嘲讽着：“才谈一天呢，就已经是这副有了媳妇忘了兄弟的嘴脸了，既然如此，以后可别怪兄弟们不待见。”

　　他向来爱放狠话，又从未做到过。

　　车子在商铺林立的路边停下，顾熠没搭理他。

　　“下车。”

　　倪斯阳撇撇嘴，迈着大步子走下车，抬眼间看见面前的店面，歪过头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看着顾熠：“今天就在这吃饭啊？”

　　无名无姓的餐馆，新得不成样子的招牌，也不知道背后是什么来头。

　　顾熠简单应了一声，走到前面带路。

　　“新店，味道还不错。”

　　“是么……”
　　倪斯阳跟在他身后，明显有些怀疑：“不会又是你哪个新认识的“朋友”开的吧？”

　　“下个项目合作人。”
　　顾熠抬了下眉看向他，神情不咸不淡，语气理所当然。

　　“靠！我就知道！顾熠你可真是个东西。”

　　倪斯阳刚降下去的火气又冒了上来：“我收回我刚刚的话，在某些方面，你显然还不如周桎。”

　　“看得出来。”顾熠在进门前睨了他一眼，淡淡评价，“你对周桎怨念很深。”

　　倪斯阳懒得理他，抬脚往里面走。

　　不过顾熠这话说得倒也没错。

　　倪斯阳和周桎两人合伙开了个影视公司，说是合伙，其实不管是外人还是本人看来，都清楚这是周桎在好心收留他。说到底，只是为了让倪斯阳在面子上能过得去而已。

　　毕竟倪斯阳浪了半辈子，除了家里能给点钱之外，基本没什么独立创业的本事，他俩公司几乎全靠周桎一人周转。

　　但是倪斯阳也不在意，反正要是别人说他吃软饭，他就乐乐呵呵地荡起一阵贱笑：“哈，小爷我可不就吃软饭了嘛，你们自个要是有本事，也找个我们周大少这种大腿抱一抱啊。”

　　软饭硬吃，做到他这份上，也是颇有点水平。

　　周桎虽然对他这种不上进的行为深恶痛绝，但也没办法。总不能天天对牛弹琴，就是骂人都需要力气，要他天天对倪斯阳说教，他没那么好的耐心。

　　只是最近这段时间情况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事情的起因是拽天狂地的周大爷在情绪管理上出了点“小问题”。整天萎靡不振地窝在家里，亲友不顾公司也不管，呆在别墅区里跟个野人一样。
　　别说约他出来了，就连偶尔打个电话都说不上几句话。

　　“滚。”
　　“别烦我。”
　　“没空。”

　　超过三句，自动挂断。

　　于是这处理公司事务的重任，就理所应当落到了倪斯阳头上。

　　其实他们公司运营体系已经非常成熟，需要处理的相关事务根本不算复杂，但他倪斯阳什么时候干过实事？平时看着人模人样，只要一碰上正经事，就可谓是事事棘手事事难，桩桩件件都是坎。

　　就因为这，如今他一天之内要骂周桎至少十遍以上才过瘾，一开始大家还劝他两句，后来听久了连耳朵都习惯了，就纯当他在放屁。

　　反正他又不敢到罪魁祸首本人家门前去骂。

　　毕竟周桎此人，话少但毒，损人水平极高，轻易惹不起。

　　看见他们两个进来，屋子里的另外三个人都开始抱怨。
　　“怎么回事，还要等你们老半天。说好的请客，哥几个都快饿昏过去了。”

　　都是一起长大的伴儿，虽不常聚，但有空见了面，说话毫不客气。

　　“都他妈是顾熠的错！”

　　倪斯阳终于找到地方吐苦水，他急忙坐进去，加入讨伐顾熠的阵营中间。

　　“小爷我心里苦的哟。你们是不知道，顾熠这人有多不是东西……”

　　倪斯阳嘴跟个连环炮一样，喋喋不休。

　　顾熠神色自若，简单找了个就近的位置坐下，要了菜单开始研究。

　　显然他早就习惯了这群人什么脾性。

　　吵闹之间，不知是谁的手机忽然响了一下，十分清晰的一声微信提示音。

　　大家纷纷翻开手机。
　　过了一会。

　　四周蓦地静了下来，齐刷刷地往顾熠这个方向看。

　　神情不能说不震撼，疑惑却更多。

　　顾熠从容不迫地拿出手机，当着众人的面，打开微信主页面。

　　他当然知道是谁的消息。

　　只有一个人的消息传来时，他能够听见这个声音。

　　对话框的左边，邢愿的头像是一幅画的缩影。

　　画：【顾熠，我是邢愿。】

　　他盯着这几个字，好半天没说话。
　　唇边笑意浅淡。

　　笑得周围几个人跟见了鬼一样。

　　其中当然还是倪斯阳反应最大。

　　“你什么时候有的微信？不是说嫌烦不用这玩意吗？兄弟一场，没想到你现在居然连这种事儿都要瞒着我！”

　　他字字泣血，如歌如诉。

　　“刚注册的。”
　　顾熠收起手机，语气平淡随意，甚至还腾出手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丢下一句：“还没来得及通知你。”

　　没、来、得、及。
　　这四个字像一把尖刀一样扎进倪斯阳心里。
　　他觉得自己从未有一刻如此伤心过，仿佛自己诚诚恳恳守了十几年的兄弟，平时好得一个杯里喝水的兄弟，忽然有一天就他妈的当着所有人面说他再也不属于自个了。
　　他咬咬牙。

　　谈恋爱真的害人。

　　忆到此处，倪斯阳痛定思痛，再一次摸出手机。

　　他决定给周桎发微信。

　　虽然对话框上一句还停留在周桎【你有病去医院，别来烦我】的暴躁无情中，但他显然已经酝酿好了一切情绪。

　　倪大爷：【周哥哥，答应我，咱哥俩手牵手一起走，你也要永远保持单身好吗？[可怜]】

　　【滚。】

　　吃到一半时，顾熠被人请了出去。

　　倪斯阳光顾着对着他瞪眼，等他离开后，才想起自个一晚上热乎饭都没吃上几口。连忙夹了两筷子肉送进嘴里，一脸悲愤地狠狠嚼了两下。

　　身边人忍不住问他：“顾熠肯谈恋爱了这不是好事么，你咋跟个怨妇一样，真要看他和工作注册才开心？你不会是变态吧。”

　　倪斯阳摇摇头，目露凶光：“听起来像是好事，可他连个人名都迟迟不肯说，这是把我们当兄弟的态度吗？”

　　“指不定人家是觉得没到时候，顺其自然，顺其自然。”
　　另一边的人也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顾熠家大业大，自己还是个人精，总不会找个来路不明的人当女朋友的。你看他像是肯吃亏的性子吗？”

　　倪斯阳心里郁闷得很，他根本就不是担心顾熠被骗。可也懒得再和他们细讲，毕竟大家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只能甩甩手作罢。

　　“行了行了，爱咋咋地随便吧，我不管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