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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潮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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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高二重新分班,容苡终于和沈随风坐了前后桌。
她有了重新接触他的机会,有时候悄悄会去观察他睡着的模样,等他在她身后用笔戳她的背找她借作业。
她悄悄为他做值日送早餐,连换试卷换到了沈随风的,都会高兴许久。
玻璃窗打开,上面映着女孩快要溢出来的笑意。
临南多雨,窗外毫无征兆地下了起了雨,耳边窸窸窣窣的蚕食声听得人心都跟着安静下来。
午休还没开始,容苡来得早见沈随风没来,帮他把黑板擦了。
刚收拾好桌子,同学从外面走进来,顺口说了一句:“今天不是沈随风值日吗?”
她动作一顿,慌乱解释:“我记错了。”
容苡努力地让自己的动作变得正常,她只是做了一件普通的事,可是她那样害怕自己的心事被人发现。
暗恋总是见不得光,若是能见光又怎么会是暗恋呢。
她脑补了许多,可同学压根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还夸了一句她是热心肠。
容苡松了口气,起身去了趟卫生间。
回来时沈随风和几个朋友也到了教室,那几个习惯性口无遮拦的忍不住打趣道:“谁给咱沈哥擦的黑板,哪个暗恋他的女生?”
起哄声充斥着教室。
容苡耳根跟着发烫,第一反应是去看那个撞破她的同学,见对方没有听见这边的对话,还在忙自己的事才安心下来。
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翻开理综试卷,做到一半,身后有人戳她。容苡侧过脸,看见沈随风的同桌递给她一张纸条。
班级的后排向来是老师“流放”差生的地盘,容苡挨得近,撞上他们递纸条传八卦,不明所以地接过。
只是还没翻开,窗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容苡吓了一跳,脸色微微苍白。她习惯了当老师面前从不犯错的好学生,且自尊性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她知道班主任一定会当众批评她。
四周针落可闻,那样的安静无疑像是悬到头顶的刀,一点一点磨着她脖颈上的肉。
容苡几乎难以呼吸,她死死埋着头,只看见面前一点儿班主任的身影,他慢慢走到她这边,而后在她跟前站定。
“我……”
辩驳的话还没说出口,身后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纸条是我传的,有事儿您找我,她什么都不知道。”
班主任笑了:“你还挺有担当?”
然后全班响起笑声,起哄着两人,好像他们当众做了什么似的。
容苡指尖陷入掌心里,一时间陷在复杂的情绪里,好像又因为他的行为产生某种窃喜和妄想的情绪,又因为此时的场合感到难堪。
班主任也成全沈随风:“行,那就你跟我来办公室喝喝茶。”
沈随风一去就去了一中午,容苡差点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见沈随风回来了才松了口气。她仰头问他有什么有事,少年挑了挑眉,笑了:“有大事。”
“什么大事?”她和几个沈随风的兄弟异口同声地问道。
沈随风“嘶”了一声,认真想了想:“被批评教育了半个小时,我脆弱的心灵受到了严重的影响。”
旁边两个男的翻了个白眼,你个不要脸的狗说什么脆弱的心灵。
容苡有些过意不去:“对不起。”
“过意不去啊?”
她点头。
“过意不去就……”他认真想着条件,损友又开始了,插嘴道:“过意不去就以身相许。”
沈随风瞥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滚。”
她脸还热着,缓了会儿才开口:“我请你吃饭吧。”
沈随风哪儿能欺负小姑娘,就让人在食堂请了他一顿。
四个人坐在一起,容苡慢吞吞地吃饭,动作很斯文。她吃饭有个奇怪的习惯,总是把最好吃的留到最后。
男同学不解地问:“你不喜欢吃鸡腿?”
“没有,我留到最后吃。”
沈随风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她抬眼就看见他笑。
奇怪,那双多情的眼睛,好像看哪个女孩都是一样的。
回去的路上,她跟在他身边,和他靠得不近不远。
有时候会想,这条路永远走不完就好了。
只是同桌到底当不久,后来关系也没和先前一样密切,本来班上的人就疯狂起哄,容苡生怕做了一件事就暴露出什么。
高二下学期的时候,她和他考场分在了一起,他还是跟往常一样找她借东西,考试什么都不带一样。
容苡将橡皮切了一半给他,见他看着自己的尺子,认真地说:“这个不能分的。”
他垂眸看着她,没忍住笑出了声:“我知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暗恋他的缘故,在他又说了句“还好有你,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的时候,她心口被暧昧灼得发烫。
考试结束后,容苡收拾好东西走出来,刚好看见一个女生来找沈随风,他单手插兜潇洒不羁地站在那儿,姿势很是随性。那个女生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唇角晕上淡淡的笑。
她心口像是有颗柠檬被切开,泛着浅浅的酸。
她嫉妒那个女孩可以让沈随风笑得那样开心,嫉妒他们可以靠得那样近,嫉妒她可以在他面前那样落落大方。
但可笑的是,她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
她背起书包往前走,刚好从镜子里看见自己,那张不够自信张扬的脸好像总是透着点儿自卑和不堪,像淹没在人群里就谁也找不到。
脑海里不由浮现出沈随风那时候说的话。
漂亮吗?
大概真的对每个女孩都这么说的吧。
渐渐地步入高三。
学习的压力大了起来,容苡回忆起那段时间是寒冷的冬天早晨,有时候太急头发都忘记梳,桌子上泡好的速溶咖啡,一摞又一摞能遮住人脸的书。
她的转移力也更多放在学习上。
圣诞节前夕,校园里流行送平安果。
容苡带来苹果给同学分,袋子里还剩下两个,却迟迟不敢给已经不坐在一起的沈随风送。
太明目张胆了。
她咬了一口清脆的苹果,干脆选择继续写题。
过了会儿身边突然落下一层阴影,容苡抬起眼,看见沈随风站在桌子旁,他骨节分明的手将装着苹果的盒子放在她桌屉里:“别人送的太多了,我吃不完。”
容苡“哦”了一声,心想,他果然不缺一个苹果。
“容苡。”
她抬起一双清澈的眼睛,认真地听他说话,她听到他说:“听说你要考南大?”
容苡心口一跳:“嗯,虽然不一定能考上,但是我会努力。”
他的眼神总是炽热的,看着她,像是一个普通同学一样为她送来再普通不过的祝福:“祝你金榜题名,前途似锦。”
她陷在那双温柔的眼睛里久久难以回神,突然间觉得,她已经够了,得到这些已经够了,哪儿敢奢望他的喜欢呢。
很多年后,谁也不会忘记那个炽热的充满汗水的夏天。
所有人都在拼命向前,所有人都拥有着一个绝版的青春,但那时的他们也并不知道,人生也从此走上不同的轨迹,兴许此刻陪伴自己的人见到的也只会是最后一面。
高考后学校当即举办了毕业典礼,大家都因为结束了这场考试而感到放松,有人向一直暗恋的同学告白,有情侣公开肆无忌惮地撒狗粮。
容苡也在自己桌子上发现一束粉色满天星,不知道是匿名的表白还是什么,她捧着那束花心想,是不是至少该说出自己的喜欢呢。
她四处寻找沈随风的身影,终于在楼梯转角处看见他,他仍旧漫不经心,面前站着个漂亮的女孩。那个女生似乎在告白,沈随风笑着说:“不好意思啊,我这个人比较热心,可能让你误会什么了。”
容苡脚步顿住,突然想到他帮助自己的时候,是否也出自于热心呢。
那女孩十分执着,沈随风有些累了,俨然一副烂人模样:“我不喜欢你这种类型,太清纯了,没意思。”
女孩大概也没想到沈随风会是这种人,一时间也忘记了继续纠缠,让沈随风走了。
容苡通过反光的窗子,看见自己清纯寡淡的脸,鼻尖忽然一酸。
回忆过去种种,她无法说服他也喜欢她。
所以还要开口吗?
她要怎么勇敢呢,为这场注定无疾而终的暗恋勇敢吗?
容苡早该明白的,她的暗恋是飞蛾扑火,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什么结局。
她心口疼得要命,可总有心有不甘,又有什么办法呢。
喜欢这种东西不就是这样吗?
她的喜欢没什么理由,只源于一眼。他对她的不喜欢也不会有什么理由,没有那对上的一眼罢了。他怎么可能喜欢她呢,怎么可能回头看她一眼呢。
早就在暗恋的那一瞬间开始,其实就已经注定了失恋的结局。
容苡那天不顾别人的挽留走得很早,没人看见她要掉不掉的眼泪,之后除了填写志愿那天没再回学校,不再见沈随风。
那场盛大的暗恋的独角戏,在那一天彻底宣告谢幕。
容苡从回忆里回过神。
好像暗恋的时候酸涩多于美好,可回忆的时候美好多于酸涩。
她想,如果他们都在那场同学聚会会是什么样呢,如今自信张扬的他是不是会在他面前云淡风轻地说曾经喜欢过他,然后他们都一笑置之呢。
又或许,他觉得现在的她漂亮动人,他们的故事会有续集呢。
她想了很多可能性,突然温柔地笑了。
沈随风美好,是因为她得不到的美好,是因为青春的滤镜加成,是因为他是她的初恋、暗恋,是因为年少时她眼里的光折射在他的身上。
真正美好的是她,美好的是她的青春。美好的,是那段无疾而终带着缺憾的暗恋。
而这些年不同的环境成长,他兴许和回忆里的他会产生重大偏差。也许是外貌改变,又或者是气质、思想。
她不愿意有人破坏他当年的美好,他本人也不行。
十二年了,太久了。
容苡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同学聚会,一边温柔地笑着,一边打字:“最近比较忙,下次我们一起吃饭吧。”
就让月光,永远干干净净地悬在心上做干净皎洁的月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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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南市的那场阵雨持续了一个星期。
夜晚一群老友聚会,黑色大衣宽肩窄腰的男人姗姗来迟,脱下外套后在他们的怂恿下喝了几杯酒。十二年过去,他非但没泯然众人,反而五官和气质更加优越。
大概是酒精作用,在场没几个清醒的。
突然,沈随风的那个好友忘记要保守秘密,笑着跟在场的人说:“哎,你们知道沈随风暗恋对象是谁吗?”
“谁啊?”
“什么,沈随风能暗恋别人?”
话题中心的本人躺在沙发上,搜寻着在场的身影,没见到相见的人,也就没阻拦那人说的话。
“是吧,这狗能搞纯情那一套我也没想到,最恐怖的是当时班主让他好好学习,这样才是喜欢一个人最正确的方式,以后上了同一个大学想怎么谈恋爱怎么谈恋爱。他他妈的,他还听了,你们敢信。”
“他那时候多努力啊,也不去打游戏了,就想考上南大,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他报考南大,他暗恋对象去了北京,你想一个南一个北,隔了多远。真的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本来还想跟人告白,结果毕业典礼的时候人躲着他直接走了,花都送了,还是纠结半天选的,说什么满天星的花语是甘愿做配角……”
“谁啊。”有人说,“这听起来怎么有点耳熟。”
“能是谁啊,容苡呗。”
男人握着玻璃杯,清隽眉眼映在酒液里。
仿佛也被勾起了往事。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一副要告白的模样,清纯地可爱。他从来都觉得她漂亮,尤其是怯怯地看他什么都信他的时候。
她喜欢把手卷在袖子里坐在位置上发呆,吃饭的时候喜欢把好吃的东西留到最后,会认真地告诉他尺子不能分,一切一切都那样可爱。
她不知道,每次他看她的时候都很想亲她。
一直迷迷糊糊的女同学听到熟悉的名字,忍不住抬起头:“啊?她那时候也喜欢你啊。”
周围一片寂静,而后又陷入剧烈的起哄声中。
容苡的好友是唯一知道那个秘密的人,她说:“她去北京是父母强硬帮她改的志愿。她喜欢你很久了,因为你拒绝别人的时候说不喜欢清纯的,以为你不喜欢她那样的。”
他恍惚之间是记起这茬,他拒绝别人有一万种借口,最常见的就是扮演烂人。
沈随风怔在原地,觉得空气里裹了针,呼吸起来一阵一阵地疼。她也喜欢他,所以他们就差一起就在一起了。
他想,兴许这就是拒绝别人的报应吧。
冥冥之中,他拒绝别人的同时也拒绝了喜欢的女孩。
“啊——”
所有人都在遗憾,不知道谁扯了扯沈随风,让他打电话给容苡,叫她一起过来叙旧。
隐在黑暗里的男人喉结滚了滚,黑眸里掠过光影,忽然仰着头笑了。她曾经也喜欢他。唇瓣描摹着这句话,胸口越发地疼。
可是她没来。
每一年都没有来。
对于她而言,那一页是可以翻过去的青春篇章,算不上任何。
她的人生还会有更精彩滚烫的篇章,更动人的情节,所以她不需要回头看。
困在过去的只有他罢了。
冰冷的酒液顺着喉管往下流淌。
透过影影绰绰的光影,有人看见那个天子骄子露出落寞的表情,唇角轻轻扯着笑,却不复当年。
那场暗恋开始地悄无声息,结束得也悄然无声,翻滚的潮声就这样沉没在如风的青春岁月里,再也没有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