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六）山河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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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无云，长空一弯清月。
多少古人曾在这一弯明月下，对酒当歌，玄衣而舞。
这一弯古都明月，看过多少决斗。
多少位英雄，站着死去。
笑着挺身，哭着故土。
记忆的碎片在清明月光中汇成一副清晰的画卷。
前尘往事，原以为已经模糊了的回忆，历历在目。
诸葛先生最后一次带信到风雨楼，送来了一朵白色的曼陀罗花。
无情看到花之后，楞了一楞，随即一口血咳了出来，又昏迷了三天。
几日后听到圣旨昭告天下：诸葛神侯随御驾出东海时，遇上妖魔兴风作浪，诸葛神侯为保御驾力斗妖魔，却也元气大伤，仙去蓬莱。
再过不久，高宗赵构终于定新都于临安，并把宋军防线由黄河一线南移至长江一线。
妖魔一说，自然被戚少商嗤之以鼻。
有人说那夜海上刮起了魔风，诸葛先生化身为一道浓艳金光，将妖人打退，自身却也消失无踪，想是已经羽化登仙而去。
而风雨楼打探到的消息，金国派来的天山雪堡六圣，也在那之后消失了踪影。
阴雨绵绵的湿寒天气，总是无情最难受的时节。
那一个冬天尤其寒冷。
他以前的腹伤加上各种内伤和疾病的恶化，时时发作得厉害。
那些日子里，戚少商尽量守在他身边，夜里也要同塌而眠。
无情的精神太好，即使身体虚弱得不能起床，也经常半夜睡不着。但他为了不惊扰别人，即使浑身痉挛，也总是强忍着不发出声音。
后来戚少商就轻拥着他入睡，一旦感受到他身体异常，气息不畅，就运功为他输入一点真气，以内功推拿几处穴位，以减轻他的痛苦。
有一次，戚少商为无情推拿疗伤后，自顾自睡过去。
半睡半醒中，感觉无情慢慢地侧过身，面朝着他的脸，看了他一会，又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尽力向他身边挪近了一些。
他这个举动，竟让戚少商心中起了一丝莫名的痛。
那一声轻叹，像一片落叶惊秋的余波，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无情还是熬过了那一个冬天。
就像以前很多次的伤病和困境，当别人以为他撑不过去的时候，他总会坚忍地，柔韧地，从荆棘碎石的绝境中脱身而出，一如怒江断崖上乱石中的花。
春天来到的时候，风雨楼子弟大举渡江北上，支援留守黄河以南游击抗金的武林义军。
这一段时间，金国也派出了“阴山八冢”这个杀手锏，暗杀长江两岸的义军领袖，以及援助抗金的江湖名士。这个杀手组个个武功高深，比蜀中唐门更加神秘莫测。传说他们精通一种西域的幻术，行动时配合严密，神出鬼没，许多高手均丧命于他们手中。江湖各抗金的白道正派都想铲除这伙杀手，却苦于至今无法窥得这些人的真貌，无从下手。
金风细雨楼曾动用大量人力和人脉，加上无情的出谋划策，成功阻止了两次暗杀。而后又决定，以金风细雨楼为饵，诱蛇入瓮。戚少商带领风雨楼众人北上，短时间内已给南下的金兵制造了不小的麻烦，吸引金人的注意。
他想起数月前无情曾经说，这伙人非常狡猾，善于出其不意，声东击西，对付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诱敌深入，以静制动。
他心中突然生起一种强烈的不安。
这次风雨楼精英尽出，总部暂时成为空巢。无情也已经转移到了沿江一带的防线后方，隐居在江边崖上一座小的寺庙中。
然而对于“阴山八冢”来说，并没有前线和后方的区别。
他们本来就不受任何束缚，来去自如。他们当然也可以顺藤摸瓜，找到曾两次阻碍他们行动的幕后重要人物。
这次，他们要杀的，是他。
这个曾经捕快风云榜上名列榜首的残病之人，随不能发力，却能克敌于千里之外。
“阴山八冢”自出道以来，就没有暗杀过身无武功，行动不便之人，但他们并不大意。
因为这世上曾都有很多人要杀无情，以杀"四大名捕"之首无情为鹄的，以杀"明器王"盛崖余为职志的，可是一直都没有成功。
而这一次，“阴山八冢”势在必得。
因为人世间，总有道消魔长的时候……
戚少商赶到的时候，只见烟尘滚滚，寺庙早已随着整个山崖坍塌。
他找到了站在崖边默默哭泣的“银河七夕剑”何梵时，他只能喃喃地说出几个字：“山崩河裂”。
“山崩河裂”是无情很早就在研制的一个威力巨大的机关。这种机关在山崖河岸，依靠地势，威力尤甚。
后来，无情将它改名为“山河祭”。
很久之前的一个大雪天，无情靠在榻上，静静地说：“老天想要我在病榻上了结余生，但我偏偏不喜欢这个安排。即使注定要死，也要由我来选择死的方式。”
以无情之心思，若非有意，怎么会留下蛛丝马迹，让他们找到他。
他不记得自己在那江边站了几天几夜。
因为时间好像停止了，天地一片死寂。
他衣白，苍寒。
眉如远山。
人傲立。
心却好像死了。
能一直支撑到你世叔去世，却断然把活着的离别之痛留给我。
无情……
你怎么可以如此无情。
思君……
如明月……
江水涛涛。
江月何年再照？
后来戚少商在无情书房的桌上看见一张夹在书中的便笺。
无情的手稿，多数都被他亲自销毁了，只有这一片纸，整齐地夹在一本书中。
书就放在书桌中央，似乎书的主人离开之前还看过。
纸上，有人用清奇秀挺的笔迹写下了几行字：
日烬西湖，月渡东楼。
碧海清风，再守神州。
打了这么多年的机锋，如今人不在，却还要留下这么个谜语让我想着一辈子。
你说我放不下我的野心，可你又何曾放得下你的天下人？
戚少商轻笑。
轻喟，轻咳。
喉头竟有点腥苦的味道。
不久，戚少商离开了金风细雨楼，在大江南北各地游历。
怒江依然天天唱着那壮烈的歌。
易水仍寒，烟水仍冷。
那双多情的眼睛，那静坐江边而白衣翻飞的身影，早已不知何处。
断日下，断崖上，只见一件白衣荡荡而飘。
他不知道自己还在追寻着什么。
或者，是在逃避什么。
他不喜欢在艳阳高照的天气赶路。
——因为阳光太热闹。
他也不再喜欢在银月如霜的夜晚外出。
——因为月光太寂寞。
寂寞……挥之不去。
无形还似有形……
——如月华。
——如白衣。
——如刀花。
——如剑弧。
——如岁月悄然而去。
——如枯树忽生新芽。
——如山岳千秋不朽。
——如河川万古长流。
——如千年流传的一阙悲歌。
——如万古云霄的一片羽毛。
——如皇城古都上的一弯月。
——如断崖乱石上的一丛花。
——如大漠北风中的一曲胡笳十八拍。
——如江南落花时节的一笛春风怨。
——如山野古村的一豆灯火。
——如画舫歌女的一弯娥眉。
——如茶。
——如酒。
——如诗。
——如雪。
——如血。
——如人生。
——如……
——如弹指一挥间飘过的相思。
——如蓦然回首灯火阑珊的一瞥。
——如恍然若梦的烛光中仍独悒清芬之秀颜。
——如那天以后的红尘寥落，山河沉寂。
天地无穷，长哀无尽。
无穷对着无尽，更久远的是哪一个？
碧海清风，山河明月。
神州子弟安在？
何日伴君，再守神州。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六）山河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