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回忆录之破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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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自小跟着母亲生长在“楼城”，母亲给我取名为“娄诚”，妹妹是她和兰夫子的孩子，叫做“娄兰”。兰儿自小习舞读书,被所有人宠爱着.与她相比,我似乎什么也没有.但我不嫉妒,虽不是同父所出,与兰儿的感情是极好的.母亲与兰夫子逝后,我们更是相依为命.
日光下,兰儿缓缓为我疏散长发,一下一下为我梳着.."兰儿,今日是什么时候了?""姐姐还在等他?"她捡一块炸酱双鱼放入口中,"姐姐别等了,依兰儿看,不如每日有着炸酱双鱼吃,什么也可放下了." 阿妈妈用食指截了截她的脑袋"娄城,你瞧你们家兰儿,都长成大姑娘了,还只是想着吃.你姐姐呀是想等到一姐夫,之后也可给兰儿说人家."她听后急得直跺脚,扯着我的袖子"兰儿才不嫁人,兰儿有姐姐就够了!"......
阿妈妈是族里的老人，在族长面前里也是能说得上话的。有她的护僻，我和兰儿不至被人欺负。
那年，我十一岁，娄兰八岁，偶然地遇上了一些茶客，买了很多“菩提”和“漂沫”。他们刚出了门不久，天便落了雨.我见他们不曾带伞，追去给他们送了几把伞，却遇上暴雨滑坡，被困在山中，和他们一起。最年轻的茶客是茶贩的儿子，叫魏。暴雨阻路，我们彻夜长聊。
雨下了三日三夜.山洞里，吃着干粮，品着茶，听着他们贩茶的故事，我忽得也想出去瞧瞧世界。魏说,外边的世界犹如万花丛,让人流连不舍.却又劝我别去，并承诺等到束冠，定会回来找我。他说：“天将破晓，万花丛中来归，缓缓等。”
于是，我等着，有了一个信念，我相信，有一天，他突然出现.
日光下,披散着长发,坐在紫藤树下.兰儿为我一丝丝理顺头发."兰儿,今日是几时了?"兰儿嘲笑道：“那个客商几时回来？恐怕到时你已老为人妇了！”我也不是不担心，可只要想起他纯净的笑，总是愿意相信，他会为了我回来。
那年，我十八岁，终于等到了他.他风尘仆仆而来,带了礼物给阿妈妈，亲事便这样定下了！我躲在帘内偷偷看他，依样，他的右颊呈现深深的酒窝，此刻，我好像能触到幸福的距离，那么相近。
那天的婚礼，我终于如愿握上他的喜带，紧张焦急地等待，然后，天已破晓，依旧未见他的身影。
直到他牵着兰儿的手唤她“娄诚”，我似乎明白了这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或是我不敢相信，于是装作若无其事地唤她“兰儿”。他惊愕的眼神直射她的双眸，她只是含情脉脉。
那一刻，心真的痛了。“天将破晓，万花丛中来归，缓缓等……”他有一瞬的呆滞，然后是沉默。
我知道，如果这事传出去，按族规，她会死。然而，她是我妹妹，是我相依为命一起长成的妹妹，更多的是，我不想要她就这样死。
他说，他要负责。
他看她的眼神纯净如水，就像是十一岁那年山洞中,年少的他品着茶，望着空中,感慨夏季的那场大雨时;就像雨停后天将破晓时，他凝望空中一抹潮红朝霞，对着我说：“天将破晓，万花丛中来归，缓缓等……”……
如今，我等到了，他回来了，可是他成了别人的夫君，而那个“别人”却是兰儿。
……
日子就这样的过着，看着他们举案齐眉，看着兰儿开始在厨房中忙碌，看着他看她的那种眼神。我只是苦笑，然后开始挑剔兰儿的不是。在我看来，兰儿如今做什么都是错的。他们一起骗了我。那场婚礼，原本属于我的婚礼，只是一个骗局，是他们设下的计谋，我恨他们。
那日，兰儿去了阿妈妈那，家里只剩下我和他。他继续着他的制茶工序，我渐渐靠近他，他只作不知。
“魏，你知道吗？自小我便和兰儿相依为命。兰儿是我的至亲了……”
他回过身，眼神飞快逃离“娄诚，对不起。”他的眉峰凝聚,完全没有注目兰儿时的泰然与怜惜.这一刻，我敢肯定，这些日子，他对着我，只有抱歉和无奈，那纯净天真的笑，已被时光擦去，又或是，我一直期盼的,现在都已经属于了兰儿。
泪，悄然轻泻，他伸手为我扶去，“娄诚……”
“我自知貌不如她，为何从小她便是命运的宠儿，而我，什么也没有。连原本属我的爱情也......”
“如果，我们让你难过，我可以带兰儿离开。”他恳求的语调，让我的心像针扎后失去痛觉一般。“兰儿说她不想离开你。可是，如果我们一起……让你伤心难过，……我不知道如何补偿你。”
“如果没有那夜，如果新娘真的是我，那你还会爱上她吗？”
他默默。
这一刻，空气几乎都凝聚了，不留缝隙，有种眩晕在脑中弥漫，脚也感受不到地面的厚实，再也难以迈开步子。我撑起嘴角的弧度，泪一直地流。“你们今生如此也不是办法，不如我将你们成为夫妻的事实告诉阿妈妈，就说，原本相爱的就是你们，只是族规定了‘姊必先妹嫁’才有了这出‘假新娘’。阿妈妈很喜欢娄兰,不会为难她.”
"娄诚......"他眉峰凝聚,更显英气.我努力维持着最平静的微笑,会不会,会不会有一天,他发现我的包容,可以注意到我,然后爱上我?
她将吃食端来我面前，像从前一样坐在我旁边,将菜夹都到我的碗中“姐姐，兰儿记得你一直是喜欢吃炸酱双鱼的。”
我只是淡淡瞟了一眼。忽得想起那日,她伏在我膝头,天真地说:"不如每日有着炸酱双鱼吃,什么也可舍下了."于是问道:"只要有炸酱双鱼吃,真的什么都可放得下么?"这一刻,正在心中聚积怒气，只要她提了……她很聪明，没有提及我心里的疤,而是说,“姐姐，你如此几日不吃不喝……不如等下兰儿给姐姐洗头吧！姐姐不是喜欢在日光下披着长发吗？姐姐说，刚出浴的美人一定要站在日光下，阳光将长发晒得亮亮的……”她说得很高兴，而我一点也提不起兴趣，那些事，在多少年前发生，我已经忘了。在他给定誓言的那刻，我以为我们会地老天荒，原来只是一副少年模样。
她出去了。我来到窗前,打开一条缝隙,偷眼缭望。"累了吧?"他的笑如夏日荷花池中最灿烂的一朵白莲,缓缓向她绽放.然后上前帮她理好碎发。她摇摇头,微笑,将一腔委屈深深埋于腹中.
如今,她亦不是昔日的娄兰,不再伏在我的膝头撒娇,更不会说"兰儿有姐姐就够了."......
这一年的冬来得特别早，特别冷。我常躲在窗边守着，只为看看他的那个并不是为了我而绽开的笑。我不断翻新那个雨季的记忆，提炼提炼，那些美好却像沙一般逝去。风吹过，连叶子涮涮声也听不见，原来，冬天那么地可怕。
我走进厨房，将兰儿将要挑的豆子混到灰中；将他送给她的簪子埋进花坛；将她最心爱的蓝色蝴蝶纹的广袖仙裙剪碎……
兰儿似乎一直没发现是我做的这些。有时，我也后悔，她是我的妹妹，可是只要想起我的期待成了她的幸福，我只有恨，恨得一个人默默地哭，湿了被子。
她终于忍受不了了我的冷淡和折磨，摔了碗碟，双膝跪于碎片上。
我得到了期许已久的她真面的抱歉，却不能抚平心中的怨恨。血流成一片，像鲜红的锦缎，华丽美艳。
我抚上她苍白的脸颊，无言轻笑：“兰儿，是你错了吗？不，是我的错，我不该在成婚前让你去见他；我不该就让你们在一起了，是我的错，对，是我错了。”
魏冲进门，将她抱起，望着她，眸中的怒火渐渐转为心痛。他跪在那血泊中的碎片上。不是男儿膝下有黄金么？他怎么轻易就为了她跪下？
那个雨季，少年清澈的眸光似一泓清泉赐予我温柔清新，像最炎热时的一泓清泉,滋发了少女爱情的种子.他说：“半盏茶，诗幻幻。娄诚你像茶中的那许清烟，让人想要亲近……”
我无力而苍白地笑着，或许那般红血泊将我的脸渲染成了颜色，那是血的颜色，是他们的血融合的颜色。
……
站在窗外，他俩坐于桌边，相视一笑。然后,她伏在他胸前......我将药瓶轻轻放在门口的石阶上。
夜晚的霜露迷糊了我的双眼。我想，该放手了，那个梦已有三天三夜，而现实却是这样漫长。我只要静静地守着，躲在西窗看着他对她笑，即使那笑它不属于我，我仍可幻想坐在他身边的人，是我。
天刚破晓，我已准备好早饭，于是想叫上他们一起吃，平日，都是兰儿陪着我吃完才回房和他用餐。我很笨，若早些原谅他们，或许我可以和她们一起吃饭，一起说笑。
药粉散了满阶梯。我可以想象那个瓶子被踢翻的情景。屋内空无一人，什么都是空的。桌上是兰儿手笔的书信:
娄诚
我知道你恨，你再不能原谅我.我也不能原谅自己,所以我连和你道歉的勇气都没有。
其实,我骗了他.当看见他迷茫的眼睛触碰到我时的那种惊喜，我第一次感动了心跳。他英气的双眉，温润的眼神，深深的酒窝……
我知道自己已经痴迷了。他唤我，娄诚，我答应了。
那夜，我穿了和你一样的喜服，在院中起舞。因为你曾说，兰儿舞时，翩若惊鸿，无人能及。果然，他说：“诚儿，好美！”
我停下脚步，要他唤我兰儿。我知道，这样做会死，族规不容。可是，我明白了，你为什么愿意一直等他。我只想做一夜他的妻子。
每次看着你发脾气，看见你的捉弄，我的心才能好过些。我愿意一直地这样赎罪。可是，我有了孩子，我不能让他受到伤害。
姐姐，我不能奢求你的原谅。我只是想，能够让我们的孩子好好的，错了的是我。孩子,是无辜的.
魏说,我们会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不会打扰到姐姐的生活.那样子,你是不是会好过些?会不会,就不恨了?
……
我再看不清她还写了什么。窗外的月光洒在地上，似凝了一层白露.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我,留下我一个人?你们一定不知道孤单的辛苦.我可以独自承受寂寞,为什么你们还要离开?……
我找了隔壁的玉妹，让她请阿妈妈来坐坐。
阿妈妈在我的设计下发现了门口的信。
我捧着信，为这个真相落下了泪。阿妈妈在一旁义薄云天地数落着娄兰，她说，从前一直以为娄兰是个好孩子，甚至她更喜欢她，她伶俐聪明，可爱活泼，不似我沉沉静静，却原来她有这样深地心思……
她每说一句，我便落下行行的泪。
我不会让他们就这样走了，就这样丢下我一个人去过幸福逍遥的日子。
果然如愿，阿妈妈将事情通知了族长。于是，四处缉拿她。按族规，她将会被族以火刑。
我幻想着她在火光中跳着一曲《霓裳羽衣》，然后渐渐消失成灰烬，无声地勾起嘴角。
坐在她的床上，“他”的旁边。我终于有机会坐在他身边了，可是，他的笑却只有那一个侧脸，我无法正视它的笑容，而他的眸眼中却清晰着她的影子。
随手推翻了桌上的茶具，然后趴在床沿，落了泪。为什么，为什么我等了7年，等到的是背叛？幸福是他们的，而我，似乎更本部属于这个世界。我的期盼，我的幻想已经破灭，为什么，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他们要离开我？
为了他们可以在一起，我可以告诉世界我与他的约定是假的，他和她本该成为夫妻，我才是“假新娘”;我可以求阿妈妈向族长求请，原谅这出“假新娘”,原谅他们；我可以看着他们举案齐眉，只呆若木鸡地躲在窗下偷看他对她的温柔……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于我,已似等了千年的光阴.玉妹兴奋地来告诉我，妖女已经被抓回来。她口中的妖女确实我的妹妹。这一刻，平静地像一口快要干涸的古井。
看着她被绑上架子，我只盯着她已分外明显的肚子，看着她披散着头发,脸色泛着潮黄,如此落魄.我笑出了声，她再也不能跳《霓裳羽衣》了，再不会有人为她翩若惊鸿的舞姿痴迷。我笑得那样痛快。
火光将她如雪肌肤映衬得绯红。我想起当日她和魏跪于碎片，他们交融的血映衬着我苍白的脸，或许也是这样的颜色。
她痛苦地挣扎，我平静地看着一切，等着她的求饶，等着她痛得嘶叫。
可是，她只是开始蜷缩，极力地想要维护着她的肚中腹儿。
火越烧越大，她被烟呛得咳个不停，然后她使出全力想要说话“魏已经死了……为了救我……死在江中……如今，我……死在火中，水火不相融……姐姐，你...可以……放心了……”
泪再也止不住，是什么时候,曾伏在膝头爱撒娇的她也爱计较了?是什么时候,相依为命的我们开始生分?……我真的记不清了.
她被救了下来，面容已被烧毁。身上也体无完肤了。
破庙里,她生下一个婴儿，肌肤胜雪，漂亮光洁，睡梦中甜甜地笑着，右颊可见浅浅酒窝。
她不愿抱他，因为怕吓到他；怕他记得她如此丑陋的模样；也怕她粗糙的肌肤会弄伤他。就那样默默地狠心地将他丢下,没有再留恋一眼.又或是,她要去追逐更重要的东西......
我轻轻将他揽在怀中，将脸埋在他的脖颈。他乖乖地睡着，也不闹。
她就这样走了，没有了消息。
某天,在吞没了他的江中发现了她的尸体，她被火烧毁的面容经江水翻涌后更显丑陋,却依稀挂着安详而幸福地笑。
他们终于在一起了！我又有什么理由再去恨他们?如今,我唯亲的两个人已在我生命中消失.留下的,是他们辛苦的爱的结晶.
天刚破晓。
我小心地抱着孩子站在崖上，迎着温暖的春风。
“天将破晓，万花丛中来归，缓缓等……”我吟着，看着他深深熟睡的孩儿,“如此，你便叫‘破晓’吧！”
……
作者有话说第1章 回忆录之破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