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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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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撒银辉,疏影横斜,梅香伴着夜风四处流转。一道黑影在夜色掩护下,悄然窜上墙头,一眨眼便没了影儿。
巡夜的婆子恍然间好似瞧见了什么,揉了揉眼,定睛一看,原来是几树出墙的花枝在风中摇曳。老婆子摇着头,暗笑自己老眼昏花,打着灯笼带着几个小丫鬟继续巡视各处院落。
院墙内则是一派灯火通明的景象。永乐侯之女沈曦正倚在贵妃塌上,静静看着手里的古卷。
戌时已过,立侍一旁的丫鬟有了些困意,心里想着,大小姐又不是要去考状元,日日读那么些书有什么用?还不如多绣几张手帕来得实在。
塌前烛火微微一摇,紧接着一丝凉意袭来,沈曦皱了皱眉,对贴身丫鬟道:“夜里有些凉了,你去外间传话,让多添些炭火,再叫人烧个汤婆子来。”
丫鬟应下,转头就出了屋。
过了一会儿,沈曦坐直身子道:“京城藏龙卧虎。随安,莫要仗着身手好就任意来去。万一被人发现可就麻烦了。”
沈曦的声音很轻、很柔,仿佛是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在自言自语。然而话音刚落,一个身着夜行衣,面带黒巾的少年便从房梁上一跃而下,不偏不倚停落在她面前。
少年拉下面巾道:“姐姐放心,若非事情紧急,我才不愿大冷天的来这京城。”
“什么事这么急?”沈曦也知她表弟曾随安虽年少好玩,可还算分得清轻重,不会随便踏足权贵云集的京城。
曾随安道:“父亲得了消息,说永乐侯想将姐姐许给晋安侯家的二公子。那顾二公子据说是京城出了名的浪荡子,整日不务正业,流连于花街柳巷。父亲要我赶紧带姐姐离开沈家。”
沈曦闻言,心下很是感动。自母亲去世后,这世上恐怕也只有舅舅一家人是真正关心她的。就连她父亲,为了替二皇子拉拢风头正盛的晋安侯,明知晋安侯家的二公子风流成性,非是良人,可依然上赶着要将她往火坑推。
只是她若这么突然消失,父亲必然会怀疑到舅舅头上。舅舅身为医仙阁阁主,虽在江湖上久负盛名,可毕竟民不跟官斗,她不想因为自己而连累整个医仙阁。
沈曦温声道:“别急。我父亲虽有此意愿,可也得人家晋安侯府同意才成。晋安侯年前大败西戎,在朝中一时风头无两,想联姻的人家多得去了。我不过一庶女,人家还不一定瞧得上呢!”
沈曦这话原是想劝慰自家表弟,没想到却一语成谶。
几日后,她去慈安堂给老夫人请安,恰巧在正屋前撞见堂妹沈晴。
沈晴是二房嫡出,一向不怎么瞧得上沈曦这个庶出的堂姐。见着沈曦走过来,连句问候都省了,带着几分幸灾乐的笑意道:“哟,这不是曦姐姐吗?曦姐姐竟还有脸出房门?”
沈曦疑惑地看向沈晴,“我怎么就没脸了?”
沈晴冷冷一笑,心道,果然是庶出,连个通气儿的人都没有,于是更加肆无忌惮道:“曦姐姐怕还不知道吧,咱家淑妃娘娘前些日子想给姐姐和晋安侯二公子做媒。可人家顾二公子放出话来,‘宁娶花魁娘,不要沈家女’,你可把咱家的脸给丢尽了。”
沈曦早就习惯了沈晴这副趾高气扬的态度,根本没往心里去,只一脸平静道:“一笔左右写不出两个沈字来,晴妹妹难道就不是沈家女?既然晴妹妹都不觉丢脸,我这做姐姐的若是畏首畏尾,岂不显得小家子气?”
“你——”沈晴还想说么,可就在此时,房门开了,一位丫鬟走了出来,传话说老夫人让她们进去。
磕头请安,闲话家常,在老夫人面前凑趣——沈曦像过去十几年一样,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是那么恰到好处,叫人挑不出半点不是。
直到回到自己房内,沈曦才露出一丝倦色。她屏退身边丫鬟,独自坐在花窗下沉思。
文嘉帝这些年声色犬马、昼夜荒淫,早就掏空了身子,开春后就大病了一场,近两月无法上朝。群臣上书,奏请早立太子以安国本,可皇帝却置若罔闻。
沈家在宫中有位淑妃娘娘,育有二皇子李琰,在文嘉帝所有成年皇子中居长。作为二皇子母族,沈家进一步富贵滔天,退一步粉身碎骨,只能竭尽全力扶李琰上位。而联姻,则是拉拢各方势力最直接有效的方式。
沈曦捉摸着,自己出身有限,好亲事不一定轮得到她。哪怕没有晋安侯家的浪荡子,后面说不定还有什么张家、李家在等着她。
看来这沈家,她当真是留不得了。
拿定主意,沈曦从妆盒暗格里拿出一只短哨,吹奏起人耳听不见的曲调。没过多久,便有一只鸿雁停在了窗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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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嘉七年四月初六,宜嫁娶。
一大早,街道两旁已密密麻麻挤满了等待看热闹的百姓。不一会儿,伴着一阵鼓乐吹打之声,一支迎亲队伍缓缓从远处走来。
“快看,晋安侯府的人来了!”人群中,不知谁略带兴奋地喊了一嗓子。
走在队伍前面的,是身着大红喜服骏马骑行的新郎官,新郎官身旁伴着几位同样骑行的男傧相。只是无论是那新郎官还是几位男傧相皆神情严肃,脸上全然没有半分喜色。紧接着旗锣伞扇之后,则是一顶八人抬的大红花轿,以及一抬接一抬,一眼望不到头的陪嫁。
一位老翁见了,颇有些遗憾道:“我瞧这排场,与前些日子丞相家娶孙媳妇儿没什么两样。”
旁边的青年立刻就不赞同了:“那怎么一样?丞相家娶的是大活人。这花轿内可不是。”
一位看热闹的外乡人听了,一头雾水道:“不是活人那是什么?”
帝都的老百姓多少有几分傲气,老翁扭头睨了一眼书生模样的外乡人道:“你打外地来的吧?这新娘子早已过世多日,花轿内不过是块灵位罢了。这晋安侯府和永乐侯府结得可是冥亲!”
外乡人立时吓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结巴道:“什……什么?冥亲?”
“嘘!小点声。”一位大娘好心提醒:“达官贵人家的事不是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可以议论的,看看热闹就成。”
小老百姓更多只是好奇凑个热闹,而权贵们则更关心这桩婚事对京中局势的影响。
酒肆二楼,一位穿着绛紫锦袍的贵族青年看着街上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对身边友人道:“也是这顾玄黎活该,不娶就不娶,何必说那样的浑话。哪个姑娘受得住这满城闲言碎语。这下好了,沈大姑娘一条白绫上了梁,晋安侯为平息物议,不得不让他娶个灵位回家。”
友人闻言笑道:“我听说晋安侯还承诺,他日顾玄黎若续弦,亦将长子记在沈氏名下。这样一来,哪怕晋安侯府如今圣眷正浓,也没多少门当户对的人家愿将女儿嫁给顾玄黎做填房。”
锦袍青年一脸不屑道:“这顾玄黎不过一风流纨绔,又不是晋安侯世子,将来无法袭爵。就算要拉拢晋安侯,各家也要掂量掂量。”
晋安侯府与永乐侯府这场冥亲风波足足闹了两个多月,最后,随着沈氏葬入顾家祖坟才逐渐平息。
沈氏下葬前,刚新婚就成鳏夫的顾玄黎才第一次见到自己妻子的真容。
饶是他常年流连花丛,识得花魁无数,也不得不叹一句可惜了。这等清丽出尘的美人之前竟还被人传为“无盐女”,想来这里面也有三皇子和五皇子的功劳。
顾玄黎见四下无人,对着“沈曦”的尸身道:“我无心害卿性命,只可惜事不由人。你走了倒也干净,不必卷入这俗世纷争之中。下辈子,不如投胎寻常百姓家,找个良人,厮守一生。”
京城两百里外,一辆马车正疾驰在官道上。
车内,曾随安看着一身男装,正对镜易容的沈曦道:“表姐真的不随我回医仙阁吗?”
沈曦扭头白了曾随安一眼,“瞎叫什么呢?记着,以后人前要叫师兄。你先带着我的书信回去,等过些时日一切布置妥当,我再去向舅舅和舅母请安。”
沈曦看着镜中俊秀俏皮的少年郎,摘下一双青玉耳坠,随手抛出车外。
从此以后,京城再无永乐侯庶女沈曦,只有医仙阁弟子沈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