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领域》林賾流

42、灵魂领域 第九章 离别的代价（四）

　　另一方面，和国度居民以及蓝待在陈时守宿舍的若寒，则靠着墙呆呆坐着，觉得自己像是戳扁的皮球。

　　离开二十一号领域，回到人类世界，她很想这么做，毕竟自己完全无法留下来过这种生活，但离开之后自己会变得如何？若寒找不着答案。人死后如果没有归处，灵魂就变成了在地上徘徊的东西，二十一号领域作为灵魂的归处其实没什么不好，差在自己是活活被中断了人生。

　　而且，她有预感离开这必须割舍掉某些事物，至少，现下有个弱小的荒谬希望，竟是留下来。若寒命令自己决不能再优柔寡断了，至少蓝是这样地换来了若寒的选择机会，她无法放弃，连用想象都导致罪恶感。

　　「只会哭的女人很没用吧？可是我想哭那又怎样？」要离开那个人了，若寒无法控制廉价眼泪，她有好多好多无用激动需要透过这种方式丢弃，手中已无书可发泄。

　　「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因艾曼努尔的计划，被纯拿走灵魂，认识默先生，看见陈时守，知道蓝这个陌生人为她做出的事，她根本不知自己生前死后会遭遇这些。

　　一切总是毫无预警地发生，当她放弃抵抗了，才告诉她有人前来拯救，为什么不更早，或者干脆别出现，愤怒充斥着胸臆。

　　为了保护自己，若寒拼命地适应二十一号领域，到最后却无人承认她挣扎过的痕迹，别这么一厢情愿地忽略她的声音！若寒想要这样大吼着，却只能安静被动地等待，因她已经亏欠了太多。

　　愧疚严密地封缄了若寒，只剩眼泪无法控制趁隙而出被她抹去。

　　将她像个洋娃娃带到这里再带回去，或是扔在别的地方，她还必须庆幸命运将她移回原点？

　　是的，连若寒都想骂自己不知好歹。

　　「老师说，他只是来问若寒姊姊意见，妳想留下来也没关系，死神先生也不会勉强妳。」太阳看了过来，柔柔地开口说。

　　「跟我们走，妳不快乐吗？」

　　「不是这样！」若寒急急否定，要接入下句却难以启齿。

　　「我留下来也不会快乐的！」

　　艾曼努尔说得清楚明白，自己回不去到那个不知理由的领域住民身分，就算曾经无知的她，不也费尽力气等到了真相？她无法在明知原因和结果的情况下，继续留在二十一号领域，甘于囚禁生活，离开自是最佳选择。

　　默先生……若寒垂下头。

　　早在花房里，他们的关系就结束了，之后连长官和下属都当不成，当她将书交给他，而审计官消失之后，若寒就隐约这么觉得。

　　默先生一直在帮她离开二十一号领域作准备，尤其是她和陈时守被带去和艾曼努尔见面，若寒亲眼看见陈时守因作品被毁而导致的痛苦时，害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但她却没看见自己的作品被拿出来，只能推测审计官并未交出她写的书，若留在自己身上早就被搜走了。若寒无法相信二十一号领域，哪里都好，她不想留在这。

　　但离开也意味着，再也不会看见他了。

　　无论自己今后漂泊到了哪里，都会变得非常寂寞。

　　这是无法被填补的空洞。

　　「已经消失了……可是我还记得，故事……」她又擦拭着脸，确定脆弱痕迹已抹去，对着太阳说。

　　「陈时守的故事，很奇怪，我一直觉得是幻想人物的死神，小说却写得比我好。我记得一段内容，有关路灯和黑色怪物。」

　　小海跟着抬起头默默听着，灰猫露出弯弯牙齿打了个呵欠。

　　「我好像那个贪心的黑色怪物，想要得更多，结果连一点小小的光都失去了。」她自嘲道。
　　人无法用早知道作为咒语，早知道不可能就不要爱上那个人，早知道真相是这样就干脆相信事实，简单地看着眼前就好，她到底做了哪些？除了不断怀疑和排斥外，她并没有得到其它东西。

　　黑色怪物在黑暗中失去了形体，它不知自己在哪里，不知自己还存不存在，它消失了，消失以后，不曾有光线照亮这块黑暗大陆来确认怪物下场。

　　就像若寒自己，连一个存在的目标都无法说出口，既然都是自己的错，她想让自己消失。

　　「消失之后，有人会伤心啊！」太阳明亮的双眼看着她，若寒无法移开事件，温暖颜色像是纯金闪闪发光。

　　「可是，我没办法为他们做什么，这样下去好痛苦……」

　　「蓝对我说过，当感到寂寞时，就懂得爱了。」太阳走了过去，跪坐在若寒身边仰起白皙小脸说着。

　　「只要妳快乐，死神先生也会快乐，我们知道他是这么想。」

　　「我不能这么自私。」

　　「只要妳的寂寞是为了自己，那种自私总有一天会消失的，一定。」

　　「只是为了不让自己感到寂寞，人类可以去做许多伤害他者的事，但那不是妳的愿望，就让死神先生和蓝实现妳的愿望吧！」

　　「太阳……」若寒想再看看太阳的脸，却觉得一切显得模糊不清，有种怀念的感觉，灵魂领域里总是不曾存在的暖意，此刻充盈着全身。

　　若寒从房间中消失无踪，太阳半合拢着手指，唇畔微弧无人理解涵义。

　　当蓝张开眼睛时，陈时守和恶梦还未回来，他只觉得空气变了，像是躺在日照将褪去的沙滩上，孤独地，宛若死亡的宁静。

　　※※※

　　经过风波不断，时守与若寒的事总算告一段落，剩下就是离开的决断了。

　　处处建筑寂寞地耸立着，二十一号领域再无人出面干预他们行动；陈时守望着太阳手中恢复魂体基本型态的弱光，根据国度居民解释，那是若寒已脱离二十一号领域影响之后由太阳保护的结果。

　　当初并无设想自己的莽撞会导致今日，陈时守依然感到不可思议，然而他能够在自身不遭受毁灭情况下和若寒一起离开，都是多亏了那些人缘故。

　　走到当初突破对立面的水滴广场，陈时守下意识往后注视，却见街口伫立着一人，此刻缓缓走向他们。

　　「默先生！」

　　所有领域住民皆退避时，何以审计官独自出面？

　　众人见他风度翩翩地逼近，之后大出陈时守意外地单膝跪于恶梦之前，献上手中书本。恶梦顺理成章地接过，置于右手上任意翻阅。

　　「麻烦您了，恶梦大人。」

　　连称呼都变了，陈时守赶紧扶稳自己的下巴，默先生那恭敬不是装假，更令他感到毛骨悚然。

　　「若寒姊姊的书，何必一定要交给我，放在你手上不也挺安全的？好久不见了，听说你到了地球，默尔普斯(Morpheus)，在这个世界过得好吗？」

　　恶梦背剪双手，踱步到默先生面前倾身，玫瑰花苞似的唇瓣微绽，带着笑意询问。

　　「只要若寒的作品留在二十一号领域，她就无法从这里带给她的束缚中重新生活，哪怕我覆盖她的记忆，也会有从梦境中再次意识的可能。但是，人类的梦只要被收藏进入梦之国，就不会被二度梦见，请恶梦大人打断她日后能看见的道路，无论是实境或梦境。」

　　默先生表情淡然地述说着。

　　「这样一来，二十一号领域连同你的痕迹在若寒身上也会被完全抹销，默尔普斯，如此不就和你当初离开我们时的情况相同了？」

　　被询问的对象不曾报以回答，也许明白恶梦的戏言仅是说说而已。

　　「看你的样子大概不会后悔，好吧！看在同伴的份上，你的请求我就收下了，至于被放逐的判决，当时我没兴趣注意这件事，想回来就说一声，恶梦我绝对支持，现在我觉得你挺有趣了，放在二十一号领域好浪费呢！」

　　恶梦歪着小脑袋对审计官说话，后者只是泛起希罕难辨的微笑，起身如来时离开。

　　「等等，那个、默先生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陈时守语调颤抖地问着，该死，不会还有其它自己毫无知觉的阴谋？

　　黑发紫眼的小男孩拥抱着硬皮书摇摆身体践踏水花，看似玩得正乐，回眸对陈时守送出打击：
　　「没什么关系啊！只是以前国度一样，普通普通的那种同乡。」

　　「他不是人类吗？」陈时守大惊，审计官此人如此流利地教训着人类灵魂种种，他以为一定是……

　　「当然不是咩！我们梦之国居民彼此不需要名字就认得出来，我也是到地球上才发现默尔普斯进入神话系谱，还算做得不错啦！不久前还是个小鬼的他，已经有人类的帅气了，嗯，真想去比一比。」

　　恶梦认真地拨着头发。

　　「为何他会离开……还是被逐出你的国度？」蓝到现在终于出声。

　　恶梦停止动作，眨了下雾紫色眼睛，慢慢地浮出了不知该说嘲弄还古怪的笑容。

　　「默尔普斯在梦之国，就像赛巴斯丁之于太阳国度，都是相当年轻的居民，记得当时只放心让他管理部份人类的梦，因为地球生物的梦境规模并不大比较好入手，而且不知为何默尔普斯对人类也有异样癖好。」

　　「然而，没人发现他已经有点走火入魔了，自己变成人类模样不说，整天也都泡在流入梦之国的人类梦境中，终于，让他发现了一个被深深吸引的梦境……」

　　那是个被凌虐致死的奴隶之梦，因她的美丽和极致的恐惧，也因为梦之国其它住民的疏忽，让那镶入了灵魂碎片的濒死梦幻落入了默尔普斯手中，他得到了对国度居民而言不该拥有的，仍然具有生命的梦，不对，或许该说是封藏在梦之中的生命。

　　那时他已经学会人类的思考模式了，只是梦之住民本质让他保有距离的好奇，只是年轻的默尔普斯还未被告知灵魂碎片的危险性，其实部份原因也是为了凝聚生命而多于实境和现象界中出现的灵魂碎片，鲜少有跟随梦境来到梦之国的例子。

　　默尔普斯就像捡拾了星星的孩子般欣喜欲狂，不断寻找着和梦境中的灵魂碎片交流的方式。

　　「然而居住于梦之国的我们本身并不是依赖于某物所产生的梦，对梦之国的人来说，梦只能是梦，而里头的国度居民本身并不做梦，默尔普斯就像人类爱上琥珀之中的蝴蝶，千方百计想要让那蝴蝶在自己存在的地方飞翔，不知不觉他已经背离其它居民的世界了。」

　　梦之国是连灵魂都无法进入的虚幻国度，更遑论实体或其它形式，但默尔普斯却想让灵魂碎片脱离梦境，甚至让它变成对等的新居民，因着这个狂妄，他违反原则破坏那个梦，想要「拯救」被困在其中的碎片，更精确地形容，是拯救困于永恒噩梦的那个女孩残像。

　　「然后呢，默先生成功了吗？」陈时守急忙催促恶梦说下去。

　　「那是不可能的。如果破坏琥珀，里面的生物尸体也只是跟着粉碎而已，但在那时的他看来，或许是栩栩如生吧？总之，默尔普斯绝望了，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梦之国居民的他向人类学习了绝望，就像太阳殿下因地球国度明白爱恋一样。」

　　「他要求其它住民将自己逐出梦之国，其实，梦之国就是这种地方，就算默尔普斯自己不说，其它同类也会像油水分离般自动排除，因为他实在太亲近「另一边」了，在那之后，他似乎也流浪过一阵子。」

　　「可以说他是对人类由衷同情的国度居民……真是无法理解猴子有什么可爱的，才几百万年的梦，年轻份子就是不懂韵味。」恶梦搓着下巴评论道。

　　才刚说完，只见陈时守已经扭身就跑，恶梦喂喂几声也就由他去了。

　　「我有话想对默先生说，拜托你们等我一下！」陈时守转头对众人大喊，然后又风风火火地追赶着默先生离去方向。

　　太阳、小海与赛巴斯丁凝视着陈时守的背影，末了，由花猫开口。

　　「恶梦大人就是用这个秘密换到这两个人类灵魂的自由？这可真是无本生意啊！」

　　「呵呵，敢利用梦之国的住民，要我不追究也得付点代价。」恶梦抱胸眨眨眼睛。

　　「死神先生要对默尔普斯说些什么呢？」太阳带着兴趣询问恶梦。

　　「人类嘛，大概还有些无法归纳的伤感吧？」恶梦以食指腹顶著书角，弯起偷腥的猫笑。

　　「随便怎样都好，反正人家又得到一个有趣的梦。」

　　「老师也好可惜，拿下意识面具后，回实境就会忘记二十一号领域的事，这样说也不对，应该是从未接触过。真想和你一起再去梦里玩，梦里比较好玩呀！」

　　「不过，对恶梦特使和我们来说，蓝还是没变这点足致安慰。」太阳低下头望着水面风光，他们是无倒影的国度居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