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海上1930》伊六三

3、第 3 章

　　聂江风也勉强抬了头随大家朝轿车看去。头一个从车上下来的是位温文儒雅的翩翩公子，那俊朗年轻的面庞被恰到好处地衬托在了一套靛蓝色西装里，真是多一分嫌轻浮，少一分太稚嫩，饶是周围看好戏的姑娘们也都忍不住面色一红，默不作声地向前挪动几步盼着他能在无意之间瞧上自己几眼。
　　“哟，李必，这是怎么了，彩云天什么时候把戏台子搭到了大门口呀？”下车的青年笑着说，打趣的话在他嘴里说来也丝毫不见刻薄凌厉，看来就是和李必很熟悉的样子，让周围的人又是一阵议论。
　　李必赶忙迎上前去：“抱歉何少，让您看笑话了。其实是咱们几位顾客有点误会……老板您也来了！”李必话没说完，就看见了随后下车的另一个人，忙对着他躬了躬身子，那谨慎和恭敬的样子又更甚了几分。
　　围观的人这才注意到后来从车上下来的那个人，此人看着也是年纪不大，可他的面目却要冷厉严肃许多，身长肩宽，穿的也是一身肃穆的黑西装，往那里一站就让人感到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人便是这彩云天真正的掌舵人沈振声。
　　沈振声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投向了被踩在地上的聂江风身上，面色一沉，眼里眸光四起。
　　“我以为是谁敢在彩云天闹事呢，就是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呀，李必，你怎么回事，这点小事都没处理好，小心振声回头扣你薪水啊。”何兆文面上带着笑说道，他和沈振声从众人让出的道中走到了纷乱嘈杂的中心。踩着聂江风的男孩见情形不太对，已经松了脚退到了其他人的身边，听李必对两人的称呼，那海少爷也猜到眼前这位高一些的男子大概就是传闻中的沈振声了，而另一位应该事他的好朋友，兆丰银行的二少爷，何兆文。
　　这两个人，他听的多却是第一次见到，可他也清楚，别说是自己，就是自己家老爷子也不敢轻易得罪他们，尤其是这个沈振声。关于得罪了他的人都是什么下场，他也没少听家中长辈提起，于是赶紧放缓了脸色，陪着笑说：“沈老板，何老板，我们只是同学一道来这里玩玩，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个小崽子非要拦着我们，我看刚才和他一起的人身上还带着照相机，估摸着是来彩云天偷拍政要和明星的记者，我们就想替李经理教训教训他。“
　　聂江风从地上爬起来，他不愿意别人见到自己狼狈的样子，低着头不断掸着裤子上的泥水，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邋遢。可刚才磕着地面的腿似乎是伤到了骨头，一站起身就钻心地疼，几乎又要跌回地上去。
　　一只有力的手忽然抓住了他往下跌落的身体，沉郁的檀香味往聂江风的鼻尖钻了进来。聂江风猛地抬头，目光就落入了另一双深沉静默的深棕色眼眸里，扶着他的人正是他连日来追踪新闻的主角沈振声。
　　何兆文这时也注意到刚刚一直趴在地上的这个人，仔细打量了一下惊呼道：“小风，怎么是你？”何兆文怎么也没想到此刻灰头土脸被人欺负了的居然是自己在南洋公学的学弟，聂家的小公子，聂江风。
　　聂江风刚才就认出了何兆文，只是自己此刻的狼狈模样落在昔日学长的眼里，也有些不太好意思，便没主动叫人。此刻他胡乱地抹了下脸把头撇到了一边去，挣了挣无法从沈振声握紧的手里挣脱出来，只得咬紧了嘴唇一句也不言语，愤愤地怒视着那几个男孩。
　　“李必，怎么回事？”何兆文还没再追问聂江风怎么会在此，沈振声突然出声询问李必。
　　李必连忙走上前来指了指一旁早就吓到了的聂冰芸和其他几个关涉的人，把前因后果解释了一番，沈振声的目光不善地盯着眼前看来柔弱却一脸倔强的聂江风：“不知道这位小姐和聂公子是什么关系，聂公子突然闯出来英雄救美，总也要有个理由吧。”
　　海少爷心中一喜，刚才他听何兆文和聂江风是旧识，还惴惴不安担心这下怕不是要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可现在沈振声似乎对那聂江风并没什么好感，话语里嫌恶的态度毫不掩藏，便得意得说：“谁知道这小子是不是盯上了聂小姐，上来就拉着人家的手，我看他才是真的居心不良吧。”
　　“聂小姐？”沈振声打量了一下站在一边的聂冰芸。
　　聂江风虽不愿意承认，可眼下也不想被人当作登徒浪子，只得对沈振声说：“她是我的妹妹。”
　　“亲妹妹？”
　　聂江风觉得沈振声这话问得甚是怪异，是不是亲生的跟他有关系吗，没好气地答：“同父异母。”他这话说完，连同聂冰芸都有些不自在。
　　沈振声举起聂江风红紫的手背仔细地瞧了瞧，这才松开了自己的手，顺势挡在聂江风身前，目光转到那高大的男孩身上，问：“你是兴荣洋行海荣家的公子吧？”
　　“是……是，是这个人不识抬举，三番两次跟我作对。”海少爷被沈振声的目光盯着，莫名就觉得像是有种巨大的压力压在自己身上，他心中想，这沈振声虽然名头大，可没有想到居然是这样年轻的一个人，怎么看人的眼光比他老子还要让人害怕。
　　沈振声转过身去对身后跟着他的少年郎说：“阿威，船行最近还有几单兴荣洋行的货？”
　　身后的年轻人回答道：“声哥，这个月应该只有一船兴荣的货了。”
　　“好的，把这一船的货给发了，通知海老板，以后请他另寻高明吧，沈氏的船不会再接兴荣的货运单了。”
　　此话一出，几个人都大为惊诧。连李必没有想到自家老板管这件事也就罢了，也许不过就是小惩大戒让这位海小公子吃点苦头以后收敛点，可他居然要和海家断了生意往来，这惩罚会不会太严重了点。聂江风也瞪大了眼睛，今天他一时冲动出来出来救了聂冰芸，本来就不是他本意，更着实不愿意为自己的事情牵扯上不想干的人，他还想要出声阻止沈振声，何兆文走在他身边安抚似的拍拍聂江风的肩膀，在他耳边小声说：“有振声帮忙，这事你就不用担心了。”
　　种种不详的预感成真，海少爷面色上终是挂不住了：“沈老板，您这是什么意思？”
　　“海小公子，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既然在彩云天的门前发生争执，我想我沈振声都还是有资格管上一管的。”沈振声话音里虽然没有过多的怒意，可是深沉的面色却让周围的人都不自觉得退后了一步，“我素来最不喜欢仗势欺人的人，子不教父之过，海小公子的种种举动让我对海荣的为人和兴荣洋行的信誉产生了疑虑，我想我们之间的合作也只能到此为止了，明日我会差人亲自将我的口信带给海荣的。”
　　此时此景，跟着海家少爷的那些人全都不敢吭声了。这些二世祖哪个不是靠着家中的资本才敢在这申城横行霸道，可谁也没有本事敢真正拿伤及自家前程的事情开玩笑。
　　海少爷见也没人敢附和他，自知这下事情终是闹大了，环顾四周总算是想起了一个能帮他缓颊的人来，他焦急地对许久没有出过声的聂冰芸说：“冰芸，我们是同学，你快帮我说句话吧，刚才只是逢场作戏，并没有伤着你啊。”
　　聂冰芸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早就已经吓傻了。今天怎么也没想到这事会闹得这样大，不但把已经被赶出聂家的聂江风给牵扯了进来，还招惹了沈振声这尊大佛。如果让父亲知道她和一群男孩跑到夜场里来喝酒跳舞，还惹出这样大的事，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她现在只想闷着头赶紧逃走，可被这无赖海少爷逼得没有办法，只能上前一步，怯生生地对沈振声说：“沈……沈老板，他们确实是我同学，那个聂江风是我三哥，说起来也算是个家务事，能不能，就算了。”
　　沈振声微低头打量了她一下，仍旧只是把目光落在聂江风身上，说：“聂小姐，我们彩云天打开门来做生意，有人在我家门前受了伤，如果就这么不清不楚的算了，以后还有谁敢上彩云天来玩？”
　　沈振声这话里的意思是再清楚不过，不只如此，他海对站在一边的那个踩了聂江风的男孩说：“刚才是你踩了他的手？来人，把他的手废了。”
　　应声立刻有几个打手冲了出来把那人扣住。
　　“算了！”聂江风忽然从何兆文的身边站了起来，扬起声来对沈振声说：“谢谢沈老板，是我莽撞在先。海少爷，我可以保证，我们的照相机里没有任何关于你们的照片，你也并没有那么重要值得我写篇文章登在报纸上，我想这事再扯下去对你们也没有任何好处。今天的事就这么算了，可以吗？”
　　聂江风虽说是让海公子就此作罢，却不时用眼光征询沈振声，等着他的答复。他很清楚沈振声有的是办法让这群半大的少年丢尽面子，可是他沈大老板固然可以不在意，对于自己来说却不知道会惹上多少麻烦，而且他也向来不喜欢这些以暴制暴的手段，如果今天不是担心聂冰芸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他也根本不会来惹祸上身。
　　沈振声不言不语地看着他倔强的神情，也不答话。聂江风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露出些退缩的神情，声音也软了一些又追问了一次：“可以吗，沈老板。”沈振风一直抿着的嘴角一松终于开口说：“好，既然聂公子都不计较了，那今天的事就这样吧，不过刚才我说的话依然算数，沈氏的船行以后和兴荣洋行不会再有合作了。”
　　说罢他对李必点了点头，示意他打点走围观的人群，收拾起场面来。那帮浑小子还不知回家如何解释，可在沈振声的面前是大气也不敢再出一声了，慌忙离开了彩云天。何兆文走到依然怕得瑟瑟发抖的聂冰芸面前说：“聂小姐，我的人送你回去吧，下次可别自己一个女孩子在那么多男孩面前喝醉了，聂司令该担心了。”
　　聂冰芸红着脸应了声，她怯怯地抬眼看了一眼旁边的沈振声，还想为自己解释两句，沈振声却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聂小姐……”聂冰芸的脸更红了，以为是他有话交代，忙应了声“沈老板”，说完听见自己声音里的急切，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男人面前自己就像一个幼稚的小孩和大人说话一样。
　　“聂小姐，今天这事，你是不是还欠聂江风一句道歉。”
　　这下聂冰芸像是当头被泼了盆冷水，她没料到沈振声会提这么个要求，让她对这个被赶出聂家的人道歉，她心底里一百个不愿意。但沈振声的目光不软不硬却丝毫没有可以退让的空间，她哪里还敢回嘴，再看看一边的何兆文，只是笑嘻嘻看着她，也并不出声帮她说话。左右都不是自家人，都帮着她那便宜哥哥，眼下所有委屈她也只能往肚子里吞，嗫嚅着对着聂江风丢下了一句“对不起”就坐上车去，一言不发地让司机载着她离开了。
　　沈振声这才转身对的一众人说：“都没事了，该干嘛干嘛去吧。兆文，你带他一起到我办公室吧。”说完不容置喙地转身进了彩云天的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