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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绮罗娇 ...

  •   我是个“天生愚钝”的人,在“莲花村”长到十岁也浑浑噩噩,不知世事——而变故正发生在我刚满十岁那年。
      这一年,是莲花村三年一度的“祭神会”,我与另外一个年龄相仿、口吐白沫的男孩被打扮作了“金童玉女”去向“河神”献礼。
      我要送给河神的礼物是一朵洁白的莲花,而旁边的“金童”则捧了一个莲子。
      我天生愚钝,实在不明白,这种普通的东西有什么好献给河神的,但是大人们说要献礼,那就献吧……
      我与金童手拉手往河里走去,河水渐渐漫过我们的腰,因为是夏天,所以我们并不冷,甚至还想扑进河里抓鱼。
      有鱼在我们的脚边游动,青色的尾巴,普通极了。我感觉它在咬我的小腿,不由扔了花,想去抓它,而便在这时,河面上刮起了一阵风,我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自己被那阵风卷起,扔回了岸上。
      “被扔”的过程中,我看见一名身穿白衣的剑客凭空而立,他手中的宝剑,发出碧莹莹的光,而瞬息之间,那些碧莹莹的光像一根根长刺一般扎入了河中——
      而河中,忽然翻起有一条巨大的青色鱼尾,它像山岳一样,砸向那凌空的剑客。
      我觉得奇妙极了,往日模糊的世界,好像在这个瞬间变得清晰。
      青鱼和剑客你一下、我一下互相攻击,放出道道光芒,像天边的彩霞一般炫目。
      我正看得起劲,背后却有一双手把我拖走了——是村长娘子的手,我经常被这双手抓住换衣、梳头,都不用看,便能从力度知道是她。
      我问村长娘子:“吃饭了吗?”村长娘子顿了下,叹气:“还能吃什么饭,咱们村里,怕要有大麻烦了!”
      我不是很明白,回去后,村长娘子给我了一根煮熟的玉米棒。我就知道,她不是不给小孩吃饭的人。
      很快,“金童”也被村长抱回来了,但跟着他一起的,还有那名先前站在控中的剑客。
      村长愁眉苦脸地说:“道长你不知道,我们也是没有办法,才供奉那河妖的……我们这些人又不会法术,每隔几年牺牲一两个傻儿女,总比惹了那河妖生气,屠戮村庄要好吧!不过,眼下道长来了,想必能为我们村子斩妖除魔,日后,我们就再也不用受这妖魔之苦了!”
      他把金童推到我身边,殷勤地跟那位样貌年轻的道长说,“您有什么需要,尽可跟我说!只要能彻底除了此妖,不管您叫我干什么,我都去!赴汤蹈火也不要紧!”
      村长态度这样诚恳,那年轻的道长虽然刚开始板着脸,后来也缓了神色,甚至看见我在张望,还对我微微一笑:“这小姑娘先天五行圆满,若是能入道修行,必然能成大器。”
      我感受到了他的友好,遂也对他露出了笑脸。村长也笑,但笑完又叹气:“可惜这孩子天生愚钝,不能送给道长做徒弟……要不然,说不定她还真能开几分灵慧呢。”
      道长沉吟:“等我收完妖,问一问师长吧。”
      村长便不说什么了,接下来他们就要商量“大事”,将我和金童乃至村长娘子都赶了出来。
      村长娘子摸了摸我们的头,说:“这两天,你们不要到处乱跑,村子里现在有妖怪,你们要是乱跑,就会被它抓走吃了!”
      我不解:“不是有河神保护我们吗?”
      村长娘子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这妖厉害,也许河神都自身难保……”我有些吃惊:“这么厉害?”
      我完全明白了,之后许多日,我都呆在屋后的池子边上,与那些亭亭玉立的白莲花们说话。
      我跟它们说:“村子里有妖怪,河神都打不过的妖怪。不过,村长请了一个道士帮忙,他看起来也很厉害……”
      这天下午,我蹲在后面跟莲花们说话时,那个年轻的道长看见了我,他朝我走了过来。
      他问我:“你想不想修仙?”我问:“修仙是什么?”
      他暂时没说话,只是指尖一动,变了一朵白色莲花递给我。他扬着眉毛,显然有些得意:“修仙,就可以变出好看的莲花。”
      我并不接他的花:“还是池子里的好看。”
      他沉默了片刻,说:“确实,自然造物鬼斧神工,不是我这区区灵花能比的。”但他说完,还是把那他变出来的灵花往手心一塞,“这是信物,以后你要是想修仙,就带着它去岐山,找太平宫……”
      我还没看清怎么回事,那朵灵花已经消失在我的掌心,紧接着连那道长也消失了。随后,我在池子边昏睡过去,等村长娘子找到我时,天已经黑了。
      村长不在家,我问村长娘子:“人呢?”村长娘子说:“他们帮忙捉妖去了。明天早上,就见分晓了。”
      我点点头,没有再问。
      因为下午睡过,到了晚上,我很晚才睡觉,村长娘子也许久没睡觉,甚至在我闭眼之前,她还院子里来回走动。等我睁了眼,村长娘子似乎还没睡,还在走,我不禁佩服她的毅力。
      过一会儿,院门响了。我听见村长对村长娘子说:“行了,解决了。”
      村长娘子则带着哽咽说:“你说这些仙人,为什么要来管我们呢?要来管,又怎么不早来呢?”村长沉默了许久,才说:“不要紧,都已经解决了。”
      村长的话,向来能安抚人心。村长家中的一切,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过了几天,又有人提起了“祭神会”,他们问村长:“上次仪式被打断了,现在还办不办?”村长摆手:“不用了。河神有大机遇,暂时看不上这两个傻子!”
      因为被“看不上”,我和那金童也在村里没了往日的特殊地位。
      甚至,村长回过头,嘱咐村长娘子:“把这俩孩子卖了吧。过了今年,他俩就十一岁了,以后也用不上了!他们本不是我们村的人,供他们好吃好喝长到十岁,已经足够了。以后如何,看他们自己谋生吧!”
      于是,过了不久,我就被村长娘子交给了一个过路的戏班子,成为了后来大名鼎鼎的“锦绣班”的一员。至于“金童”,他因为比我傻得严重,不能装作正常小孩,在我离开莲花村时还没找到买家。
      送我走的时候,村长娘子还给了我一个玉米棒子,她摸我的脑袋:“以后,要好好活着,好好听话。”
      我认真地记住了这话,之后在“锦绣班”里跑腿、打杂,虽然经常被师傅们责骂“愚顽”,但也渐渐成长起来。
      我曾经以为,我会锦绣班打一辈子杂,但没过两三年,那个被人称作“台柱子”的女人忽然对班主说:“这丫头长得不赖,光是跑腿,不学唱戏,实在可惜了……”
      因为她这句话,我之后也开始学戏了。其实,过去几年,我在戏班子里打杂,即便不认真学戏,受大家每日练功耳濡目染,也能哼上两句、唱上半截。
      总之刚要学戏时,我心里激动,因为台上表演的那些人,总会受到许多观众簇拥,尤其是“台柱子”,每次表演前后,人群就像疯了一样呼喊她:“崔娘!”
      我学戏不算有天分,但因为向往舞台,格外勤于练功,也取得了些进步。终于,在我十五岁那年,班主终于发现了我的才华,安排我也上台表演了。
      但与我想象的不同,崔娘上台,扮的角色永远是聪明勇敢、善良正义的年轻姑娘,而我上台却只能扮刁钻刻薄、令人捧腹的“丑婆子”。
      每次唱戏,崔娘一张口,就令观众感动落泪、不能自已,而我只要一出现,才站上去,还没张嘴,大家就哈哈大笑。
      我有些不乐意,班主则笑嘻嘻说:“这样好啊!这说明你天生是干这个的料!”
      他甚至难得耐心地哄我,“能把观众唱哭算本事,但能把观众逗笑也算本事啊!咱们这戏班子,就你和崔娘最有本事了!”
      这话说出来,旁边的人都哄笑了,连崔娘路过,都忍不住笑:“那不成,我的本事,都比不过‘绮罗娇’呢!”
      绮罗娇,是我登台之后扮演的“丑婆子”之一,据本里写的,她年轻时是名动一方的“花魁”,老去以后成了一名神婆,给崔娘扮的女主角“慧儿”作配,她人时好时坏,时而清醒时而发癫……
      “慧儿”这出戏很受欢迎,从我十五岁登台唱到十八也不见它熄火,反而“锦绣班”的名气都被它带得渐渐大了起来。
      怎样判断呢?
      我十岁到锦绣班时,大家还会街头巷尾、村口镇上唱戏,等我十八,锦绣班的人都开始出入公侯府邸了……这种惊人的变化,我也分不清是在何时发生的。
      但因为这种变化的发生,锦绣班内部也经过了好几次动荡,前几次动荡时,我因为“愚顽”之故,得以独善其身,没被卷尽风波里。
      可当“绮罗娇”也有了一定名声,甚至被班主专门取作我的艺名时,我也不能再像过去一样无人在意了……
      而在我十八岁这年的动荡里,崔娘嫁给了一位姓薛的“老爷”作妻子。
      我听说,这老爷是宫中皇后娘娘的亲舅舅之一,虽然没当什么大官,却是“国舅爷”——就戏里那种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国舅爷。
      崔娘嫁给薛国舅以后,锦绣班的“台柱子”便倒了,其他人虽然能顶上,可大家都不怎么买账……班主甚至狗急跳墙,叫我也上去唱过女主角。
      不过我一直都演的“丑婆子”,乍然上去演女主角,演出来也一股滑稽之感,大家都说:“本来应该十分感人的唱段,叫她一唱,显得阴阳怪气了!”
      我没有办法,下台以后,班主脸黑得像锅。他训斥我们:“一个个平时瞧着机灵掐尖儿,给你们机会上台,又都不中用了……”
      我没忍住说:“我平时也不机灵。”班主脸更黑了,罚我晚上不许吃饭,另外要比平时多练一个时辰功。
      之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我虽然把女主戏唱得仍然很烂,比其他人都烂,但班主仍然坚持让我唱女主角……
      不过,这回不唱“慧儿”了,班主请人为我量身打造了一个“莲花精报恩”的故事。我演那刚出人世不谙世事的莲花精,因为足够“天真烂漫”,竟也得到了大家的好评。
      但这样的好评,伴随而来的,除了人们的热情,还有匪夷所思的奇遇——薛老爷他娘过寿,锦绣班因为崔娘的关系,得以为老夫人献艺。
      我们照旧是唱“莲花精报恩”,因这是一个喜庆团圆的故事,在这种场合唱,也不为过。
      当天,跟我们一起为老太太献艺的戏班子、杂耍团、乐舞班有十几个,我们只排在了第七位。等待表演的过程中,我有些紧张,左右张望,却在那个杂耍团里见到了一个熟人:“金童”。
      我不免有些惊喜,看来大家殊途同归,最后都走上了卖艺的路。金童的杂耍班在第五个表演,我看见金童跟他的同伴们上台,梗着脖子吞了一条长剑,又嘴里吐火,不由大为惊奇。
      正在我惊讶万分时,前头忽然一静。
      紧接着,我们这“后台”也静了,班主悄悄地告诉我们:“皇帝来了。”他额头开始冒汗,叮嘱我们,“一会儿,你们可千万不能出岔子!”
      杂耍团下来后,一群舞姬上台,接下来才是我们。班主尤其不放心我,叮嘱:“你唱到摔倒那段的时候,千万要小心,别真摔了……”
      我认真地记住了他的话,上台以后,“莲步轻移”时格外地小心翼翼,众人都不禁笑——笑是正常的,莲花精刚变成人,还不知道怎么像个人,因此被取笑。
      但是,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在我“莲步轻移”之后,台上我走过的地方,忽然开出了一朵一朵的雪白莲花。
      我不由吓了一大跳,班主怎么没说,他还悄悄给我安排了魔术的戏份?怎么做到的?但先前班主交代过:“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们就是死在台上,也不要惊慌,唱戏要紧!”
      因此我也只惊讶了一瞬,便冷静下来,继续唱戏。
      这一出戏唱完,全场都响起了掌声,我正要谢幕退下,忽然有人问:“你那些莲花,是怎么变出来的?”
      他一问,四周都安静了下来。
      身边有人肘了我一下,我意识到这个问题应该是要我回答,但我怎么知道班主的手段,因此摇头:“我也不知道。”这话可能说得不对,我听见身边的人都在吸气。
      于是,我又补了一句:“可能是天气好,花就开了!”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那问话的人笑了,他几乎是大笑。
      之后我们下了台,班主急得嘴角上燎了泡,问我:“那花是哪儿来的?”而我也惊讶万分:“不是您安排的?”
      班主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迟疑地问我:“你不会,真是莲花精变的?”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过了一会儿,班主可能也觉得自己犯了傻,转头叹了口气,让大家收拾东西行头,准备走人。
      但我们走人之前,一位“公公”过来了,他笑容满面地夸赞我们戏演得好,什么天上地下独一无二,各种好词都说了,甚至还给了不少打赏。
      这公公大方,不仅给班主打赏,连班主身后的我们,都每人得到了一锭金子——然后,那公公便与班主“私聊”去了,留下我们这一群“喽罗”在原地议论这锭金子能拿来干嘛。
      过了一会儿,班主回来了,他也不让我们收拾行头了,说是贵人喜欢我们的表演,大家晚上还要再唱一场。于是大家又准备晚上要唱的戏。
      晚上,这薛府宾客少了。
      我们这些卖艺的,本都临时住在外院,但崔娘说想要见一见我,于是我便由她丫鬟领着,往内院走去。
      路上我遇见了许多薛府的仆人,他们来来往往,井然有序,甚至连脚步、衣袖都保持了一种统一的韵律——显然,这就是班主常说的,大户人家的气派。
      我被这样的气派震慑住了,一时屏息,转过回廊时,我又看见两人,这两人是两名男子,年纪轻轻,身着华服,而且他们还在任意说话,说什么“陛下的想法,岂是你我能左右的”。
      但转眼,他们看见了我和两个丫鬟,又不说了。两个引路的丫鬟认得他们,上前行礼:“见过三皇子,见过谢世子。”
      见她们行礼,我也跟着行礼——来之前,班主嘱咐过,戏子这种人物,是比大户人家的丫鬟低等的,要是见了人,丫鬟行什么礼,就跟着行什么礼。
      但是,正当我行礼时,那身穿紫袍的年轻人却让开了,他似乎不屑受我这礼,冷冷地说:“走吧。”
      不知是说我,还是说别人。我只当他是说我,两个丫鬟显然也认同我的想法,我们三个便“溜之大吉”了。
      溜走时,我出于好奇回头看了一眼,那紫袍年轻人已只剩下背影了,倒是那青袍年轻人也跟我一样回头张望。我与他目光遇上,那人似乎有些惊讶,他微微一愣,随即便扭回了头。
      我不由笑,心想他不见得比我聪明。
      这段插曲很快过去,我到了崔娘的院子后,她先拉着我嘘寒问暖,问锦绣班的情况,我知道的便都跟她说了。
      崔娘便有些感慨:“以前在锦绣班的时候,我还觉得大家吵闹、粗鲁,现在再想那般热闹,却不可能了……”
      她的脸上,浮现了那种大户人家的夫人们脸上才有的忧郁,这种忧郁,象征她们生活的优渥——这句话,是从前的崔娘说的。
      从前的崔娘,在台上唱戏柔肠百转,台下却是个厉害性子,什么都敢插嘴呛声——我一度羡慕她,想成为像她一样厉害的女子,但现在,她好像不那么厉害了,她的忧郁就像其他人的忧郁一样,普通极了。
      不过,崔娘似乎也不要求我立即明白她的忧郁,只是说:“以后,你就明白了。”
      我不明白,她想叫我明白什么。随后,崔娘拉着我,亲自为我画了一个妆。再然后,崔娘便让人送我回了外院,我实在不明白,她专门找我,就是为了给我画一个妆吗?但妆是要擦掉的。
      果然,回来后,班主便让人擦了我脸上的妆,又画上戏妆。晚上的表演,被安排在“莲花榭”,还是唱白天那出戏,但宾客却不如白天那么多了……可以说,真正的宾客只有那么一个人。
      我还是演“莲花精”,这回一切都很正常,我在“莲步轻移”时没发现任何异状,但演完之后,我却听见有人惊呼——周围的莲花忽然都开了。
      我眺望过去,果然满池的莲花都开了,还全都是白色。这是为什么?我实在不明所以。表演结束后,我们又回了外院,而我因为“演艺出众”,被府上的主人请到了客院居住。
      如此,我与班主他们便分开了。而我走时,也没想到这会是我与他们最后一次同行。
      第二天,先前见过的那位公公又过来了,他说皇帝很喜欢我唱的戏,封我为“仙韶使”,以后就在宫中当差,为陛下唱戏。
      这都是假的,我进宫以后才明白,皇帝就是个纯粹的好色之徒,我当什么“仙韶使”不到三天,便被他封为了“夫人”。
      自此,我的生活便与唱戏没什么关系了,皇帝即便偶尔冠冕堂皇地说要听戏,也不过听上两句,便凑过来捉我的手。
      如此一来,我不过半年,便成了后宫里仅次皇后一等的贵妃。
      皇后姓谢,据宫人说,她原本是个十分宽容大度的女人,因为自己没有孩子,养了宫女生的三皇子,一直将他视若亲子……
      但是,我没见过这谢皇后据说宽容的一面,至少她每次见了我,都没有露出什么好脸色,甚至有一次,陛下早朝去迟了,她还把我叫去长乐宫让我跪半个时辰,说是思过。
      我不服,我觉得自己每天早起晚睡,根本没什么过,便说:“陛下早朝去迟了,那是陛下的过,你不去罚陛下,却来罚我,是什么道理?”
      因为这番话,加上我不肯跪下思过,谢皇后动了大怒,叫宫人将我按下。我岂能被她按下,二话没说便趁他们不注意,拔腿跑了——
      这不是我不懂宫规和礼仪,以前在锦绣班,我几乎天天因为犯错挨打挨骂,我也没跑过。
      那时候,大家每天都辛苦练功,都出门靠卖艺赚钱,有时候甚至十天半个月也开不了张,人家养我一张嘴也不容易……我犯了错,该挨打就挨打吧。
      但谢皇后不一样,她出身高贵,什么都有,却还要无中生有硬抓我小辫子,这不是故意找茬吗?
      班主说过,遇上故意找茬的人,该跑就跑,千万不要讲什么礼仪道德,你讲礼仪道德,是讲不过别人的,讲输了掉进陷阱里,那就是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也不灵了。
      最重要的是,我不喜欢凄凄惨惨的戏码,我就喜欢闹腾得人仰马翻。
      谢皇后那些人,大概没想到我会跑,都等我跑出老远了,才嚷嚷着要追。
      我在御苑飞奔,一路奔着前朝的方向,后面有不少人追我,甚至他们一路吆喝其他宫人拦我,可我毕竟是贵妃,他们也不敢真的拦我。或者说他们并不愿意卷入是非之中,听见吆喝了,便装模做样地上前跪下“求您止步”,这如何拦得住我?
      我在御花园几乎横冲直撞,不期然地,我与一个人在牡丹亭外撞上了。他先前蹲着,不知在做什么,待听见我动静站起来时,我已经冲到了他面前,再要停也来不及了。
      于是,我将他撞倒在了一片牡丹丛里,我正打算爬起来,却在抬头时猝然看见了对方的脸——我是见过这张脸的,在薛府的那个晚上,他表情冷冷的,看着不太好接近。
      可眼下他狼狈地倒在牡丹丛里,日光照下来,将他那张脸照得发光,可他却不敢睁眼,也不知是不敢直视日光,还是不敢直视我——这个认知,让我产生了一点恶劣的想法,故意拖着不起来。
      而过了片刻,他终于忍无可忍,抬手将我甩了开去。正在这时,那些属于谢皇后的宫人追了过来,我于是被他们“擒下”了。
      但这时候,她们再擒住我,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皇帝已经听说了宫里的这番闹剧——当然皇帝并不怪我,他只觉得谢皇后小题大做,争风吃醋,把后宫闹得一团乱。
      事实上,这是皇帝自己早朝去晚了,对前朝臣子乃至谢皇后都感到心虚。人在犯错心虚的时候,都会本能地想把罪名推给别人。因此,谢皇后“争风吃醋”这个锅,算是被他扣上了。
      可谢皇后不愿意背锅,跟皇帝当场吵了起来,我先前评价谢皇后“不罚皇帝”这话,其实有些偏颇,她骂皇帝的那些词,比说我的那些难听多了。
      皇帝气急败坏,拉着我转身就走,回头便在御书房拟旨要废后……旨拟了一半,他忽然抱住我:“爱妃今日受委屈了,只是谢氏为世家之首,她父兄又于我朝有功,朕暂时还不能废后。”
      我没吭声,心想:也没人叫你废后啊,爱怎么样怎么样呗,还找补一句做什么。
      但是过了一阵子,我却听宫人说,前朝有御史弹劾我,说我“妖妃惑主”、“图谋后位”,而皇帝为了我,大大训斥了那位御史,甚至将别人全家流放到了千里之外的西南荒凉之地。
      而之后,我又听说这御史跟谢皇后一家世交。总之,我与谢皇后成了外人眼中的“死仇”,连同谢氏一族,都对我这个“妖妃”恨之入骨。
      可我其实什么也没做,这样名不副实,总叫我心里不踏实,因此,当有个道士自称“药王宗传人”,托梦给我说他想卖仙丹给我时,我迟疑没多久,便答应了要买。
      反正做梦嘛,买就买了,不要紧。但我第二天醒来,却见珠宝箱里少了一堆珠宝,而多了两颗黑乎乎的药丸,跟我在梦里见过的什么“驻颜丹”、“延寿丹”一模一样。
      如果是以前的我,大概会尝尝这两枚药丸是什么味儿,但我毕竟在后宫里生活了一阵子,长了些心眼子,遇事不决,便决定问问皇帝……皇帝心眼子多。
      药丸给了皇帝,皇帝不知怎么处理的,过了几天告诉我,药没问题,甚至还殷勤地问我,还有没有类似的药丸。我摇头:“没了,我就买了两颗。”
      皇帝听完,也不生气,二又赏赐了我许多珠宝,命我下次梦见仙人,多买一点药。珠宝到位之后,我果然又开始做各种奇奇怪怪的梦,梦里醒来便总能看见珠宝箱里多了药丸,有时候没做梦,醒来也能看见珠宝箱里有药丸……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但药我都给了皇帝。随后,皇帝渐渐开始追求长生不老,宫中多了许多道士,不过,这些道士大多白发苍苍,仙风道骨,不像我少年时见过的那个剑客般年轻俊朗。
      我对老道士们没有兴趣,却在花园散步时又遇见了那个冷脸的三皇子,这回他好像是专门等我落单,见我侍女不在便闪身过来,将我拽进了一个假山洞里。
      假山洞里黑漆漆的,只有我脖子挂的几颗珠子莹莹发出青光、紫光,映得三皇子的脸色都青紫交错。他紧紧抓着我的手,质问我:“你是谁的人?”
      我有点茫然:“应该,算是陛下的人?”三皇子语带怒意:“别装傻!你进宫以来所作所为,处处祸及谢家,祸及陛下……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又受谁主使?”
      我听笑了,不禁问他:“所以你是觉得,陛下他比我傻?被我骗了?如果这样想,能让你觉得好接受一点的话,你尽可以这样想!”
      三皇子定定地看着我,他的眼里翻涌着许多不明的情绪,我注视着他的眼睛,忽然想道:也许他把我拉进这里,并不是真的为了质问我这些蠢问题。想到这儿,我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但这话好像惊醒了梦魇的人,他猝然地推开我,似乎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身在此处,落荒而逃。
      可是,我从他慌张的背影里就知道,我一定还会遇见这人第三次……
      而第三次,比我想象中来得更早。皇帝因为服用丹药中了毒,虽然他现在服的药都是道士们自己炼的,但我作为提供原始药物的人,也被盛怒之下的他迁怒,罚去了宫外的“却羽观”抄经祈福。
      之后,谢皇后代皇帝处理政事,皇帝便想不起我了,或者他即便想起了我,也被谢皇后掣肘,不能再做什么。
      我在却羽观日子过得不算苦,主要是,我并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柔弱女子,而且还顶着贵妃的名头,并未被废——说是祈福,就真的是祈福。
      日子除了无聊,倒也没别的坏处。
      至于三皇子,他大概是知道我无聊,特意跑来供我消遣的。他出现在了后山竹林里,假装是偶然来此。可我看得出来,他嘴里说“偶然”,可眼睛却看着我。
      是夜,他便出现在了我居住的阁楼上。后来,我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但当我睁眼时,三皇子也醒了,经过这次相处,我们彼此熟悉了许多,他也不再拘谨。
      之后,他几乎隔三差五,便来这“却羽观”看我。而我们之间的友谊或者说奸情,终究纸包不住火,在某一天被那位“谢世子”撞了个正着。
      他大概对我们的情况有所了解,但这种了解,不等于他一推开门,便看见我们赤条条地滚在一起。我至今还记得,那“谢世子”错愕的表情,实在好笑极了。
      但自那之后,三皇子再也没来找过我了。
      皇帝快要死了,边关又开始打仗,谢世子都自告奋勇打仗去了,而三皇子负责监国……皇帝想要见我,三皇子或许出于孝心,也出于私心,劝他的养母谢皇后将我接回了宫里。
      之后,我便每天陪在将死的皇帝身边,他对我说,一切都是谢皇后害他,他要让谢皇后不得好死。
      我初时没懂,这话是什么意思,直到三个月之后,燕国铁骑势如破竹地闯入帝都,说是受梁国皇帝之所请救驾时,才领会了对方的高明——
      皇帝把梁国卖了,自此,他成了燕国的“梁侯”,而其他往日威胁他皇权的人,比如三皇子以及谢氏,都因这外来强敌而于旦夕之间土崩瓦解。谢世子战死,谢皇后自尽,三皇子不知所踪,新出炉的“梁侯”没过两天便咽了气——
      梁国陷入了动乱,我“贵妃”的身份也没了用处,想了想便伺机跑了。
      我以前在锦绣班演“丑婆子”,回到民间以后,也轻易地扮作了神婆。
      这年我二十一岁,一路颠沛流离,偶然间,竟又回到了十年前生活的莲花村。
      只是此地已经空无一人,院落篱笆,俱被杂草荒芜了,连我记忆中的莲花,也不知道都去了哪……
      我沉思许久,心想:去岐山吧。
      管它在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绮罗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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