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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出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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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应了一声“是”,将头垂得更低,是他犯戒了。
毕竟是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人,陆康只是道了句:“罚半年俸禄,下不为例。”
他说完便沉着脸去了书房,刘言本来火急火燎,见丞相这神情,不由想起管家方才提及长公主派人来传令旨了。他心里一“咯噔”,陆夫人不会知道他来了吧?
果然,陆康脸色黑沉如墨汁,开口第一句不是询问刘言此次来相府有何要紧事,而是警告似的道了句:“下次直接跟着管家来书房,不必差他向我禀告。”
这时刘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立马心领神会道:“这次是下官考虑不周,还请丞相赎罪。”
说来也是极为好笑,权倾朝野、说一不二的丞相竟然会害怕自己与朝廷官员勾结被妻子看见。
陆康神色稍缓,不再揪着这件事不放,他终于想起了重点:“你今日来得有些匆忙,出了什么事?”
“相爷,这一月的盐矿已经练好。”刘言静站在一旁,说完这话时便垂着头,恭敬等候吩咐。
“哦?”陆康眯着眼,漫不经心地捋了捋胡子,又问道。“傅则的人什么时候来收盐?”
“五日后。”
“那就开始吧,让手下的人低调些,莫要在繁华人多处售卖。”
“是。”刘言今日来的任务已经完成,不过作为一个好的下属,他很有义务为自己的上司分忧解难。
于是他在临走之前还问及了长公主颁布令旨一事。
这事不提还好,一提陆康再度气得吹胡子瞪眼,他冷哼了一声:“萧沅那个小丫头,从来都是想一出做一出,竟然让我儿去给陛下教授武艺!”
刘言自知多了嘴,便乖觉应声道:“是是是,长公主这事做得也忒不地道,令公子是何等的人物,怎么能让他委居一个无权的太保之位。”
“只是……”刘言虽然觉得这个话题颇为敏感,但是作为一个称职的下属,他很有必要地提及。“长公主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陆康没好气道:“本官怎么知道她想干什么?难不成想以此举挟我儿做人质?”
“那必不可能。”刘言连连摇头。
既到此处,今日大昭两大官员的会晤就结束了。
而在众人不知道的情况下,一辆外在朴实无华的马车从宫门缓缓驶出。
待行至宣平门,马车就不再往前行驶,感受到马车停稳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率先挑开茶褐色缠枝四季花卉的布帘,从上轻轻一跃,稳稳当当地落在地面。而后又是一身穿青衣的女子从马车上下来,她站好后在车辙下方摆好一张杌凳,才道了一句:“主子,好了。”
直到这时,一身浅色衣裙的萧沅才从马车中出来,她今日不再梳一个高高的飞仙髻,且褪去了华贵的服饰,如瀑青丝挽成一个简单的惊鹄髻,再配上一支金丝镶珠花钿,令她多了几许温婉。
见所有人都下了马车,陈柯才吩咐早已在宫外等候的下属将马车驱往客栈,自己便带人不远不近地跟着萧沅等三人。
只是今日城中似乎颇有些不太平,往常虽说人多,却也还算是和乐融融。可今日这些百姓像是吃错了药般,形容癫狂地往一个方向冲,若不是跟在近处的景暄用身体为萧沅挡住奔涌的人群,她险些被人撞个趔趄。
萧沅哪里见过这等场面,由景暄和青衣二人护着去了路边,她倒是很想找人问一下具体情况。可那些百姓形色匆匆,看都不带看一眼这明显不合群的三人。
“快快快!晚了就没了!”
“张家大哥,你去的早帮我带一些,银钱等你回来我便给你!”
催促声伴随着歇斯底里的吆喝声,人群如同刚被放出牢笼的兽群一般。
约摸过了半刻钟,街道终于清净了下来,人群轰然而过,留下飞扬的尘土。
有一个神色哀苦的女人吸引了萧沅的注意,那女人身着一身棕色麻衣,上面带着几个异色补丁,头发有些凌乱,用同色布条扎了一个松松垮垮的发髻。
女人年岁应该不大,双目却空洞得有些厉害,正踉踉跄跄在地面上跪走,她双手在地面不停地摸索探寻,眼眶通红。
萧沅一行人心中微颤,她不由上前问道:“夫人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不妨说出来,我等也好帮助一二。”
女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睛紧紧盯着地面,唯恐错过一处。
她这神情太过悲怆,尽管三人都不清楚缘由,却并未有人出声怪罪。
“夫人,你在找什么吗?”萧沅很是耐心地蹲下身子。
女人这才回过神来,她有些局促地收回已经磨破皮的粗糙双手,然后呆呆地看着衣着光鲜,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萧沅。
她开始努力回想,是否方才挤在人群中,不小心冲撞了几位贵人。
于是女人诚惶诚恐道:“贵人们可是有事吩咐?”
萧沅不禁怀疑自己因久在朝堂同那些老油条虚以委蛇,已然养成了面对外人老成严肃的态度,故而现下即便是和缓了神色看着却仍有些唬人,毕竟她很清楚地看见女人身体在不住颤抖。
她向景暄投以求助的目光,有事便找太傅,萧沅深以为然。
能够与萧沅出宫,尽管身旁还跟了些许旁人,但并不影响景暄的好心情。他待在萧沅身边多年,只是一个眼神,他便清楚她的想法。
于是景太傅矜持地抿了抿唇,整个人如和煦的春风,他蹲下身子温声对女人道:“我等经过此处,见夫人独自跪在地上,便想着是否遇到了难处,想来帮助一二。”
见来人并非来怪罪自己,女人身体放松下来,她神情再度失魂落魄,嘴里不住喃喃:“钱丢了……钱丢了……”
声音含糊不清,萧沅仔细分辨才知道女人钱丢了。
于是萧沅再度眼巴巴地看向景暄,许是在宫外太过放松,少了皇宫中的许多约束,一向克制守礼的景暄竟觉得二人之间的距离近了许多,一句“你呀”的宠溺之词在喉间咕哝,差点儿脱口而出。
他心突突突乱跳,垂在身侧的手有些无处安放的慌乱之感,只得右手微握成拳状抵至唇边轻咳一声,可那眉梢眼角的笑意却有些肆意。
景暄眉眼低垂再度看了一眼萧沅后,他从袖中掏出一块碎银,递至女人面前,道:“夫人,我与……小妹奉家父之命,前来上京做些生意。不知可否向夫人打探些信息?这个是酬金。”
女人吃惊于眼前男子的出手阔绰,她哆嗦着嘴唇,在收与不收中纠结。只是打探个消息,便给这许多报酬,她想起方才这一行人主动前来帮忙,心中很是愧疚。
她连连摆手道:“太多了太多了……”
她只要五十钱,五十钱就够买一两盐。
萧沅不忍再看女人的手足无措,她拿过景暄手中碎银放入女人的手中,劝解道:“夫人不必客气,我等初来乍到,许多事都不清楚,所以还请你收下碎银,将自己知道的情况详细告知便好。”
想着家里劳累的男人和面黄肌瘦的孩子,女人咬了咬牙,将碎银死死攥在手心,跪着响亮地磕了一个头,才道:“贵人们有什么想知道的,惠娘一定实情告知。”
想起不久前嘈杂的人群,萧沅不由问道:“我见方才那些人行色匆匆,面带焦急,夫人知道是去做些什么吗?”
惠娘已经从地上起来,且详细解释道:“半月前上京便有传闻,盐矿即将枯竭,我们起初还不信,可有人说那是盐商家传出来的,说得有鼻子有眼,由不得我们不信。今日便有人通知,说有盐商会在城外卖盐,价格比平日里贵了两倍不止。我一个妇道人家吃不吃盐无所谓,可我还有一个孩子和一个做苦力的丈夫,他们少不得吃些盐。我好不容易攒够了钱,今日却在人群中被人撞到,钱也不知道掉在了哪里。”
“不过还好。”惠娘抹着眼泪感激道。“幸而有三位贵人相助,我们一家不仅能买上盐,还可以给孩子男人买些鸡肉补补。几位贵人要是不嫌弃的话,可否跟惠娘回家喝杯茶水。”
惠娘笑得有些局促,说完这话,她又有些后悔,能随随便便送人碎银的家庭,定然非富即贵,她家那点儿粗茶贵人怎么喝得惯?
显然萧沅并不这么想,她在萧璟登基后,斩过叛臣,罚过贪官。像这种帮助寻常百姓的体验从未有过,作为一个统治者,她心中升腾起一股自豪来。
可这股自豪在到了惠娘家后散得一干二净,她先前从惠娘的穿着猜出了她家可能会很穷,可没想到会是这么穷。
家徒四壁以前在她心中只是一个词,可今天却有了实形。惠娘的“家”只有两间茅草屋,待客的那间仅有一张看不出颜色的案几,下面垫了一张草席,不过整体却很整洁。
有个孩子在惠娘推开门的那一刹那扑了上来,惠娘连忙抱住道:“欢哥儿,小心些。”
那个叫欢哥儿的男孩看见娘亲身后还跟了几个陌生人,连忙将头埋尽娘亲的怀里。
惠娘不好意思地朝萧沅等三人笑笑:“这孩子怕生。”
萧沅看着这个瘦得只有皮包骨的孩子,眼中有些酸涩,她问道:“这孩子几岁了?”
“6岁了。”惠娘揉了揉欢哥儿的头,温声哄道。“欢哥儿乖,帮阿娘招待一下三位贵人,阿娘去沏茶。”
欢哥儿明显还是有些怕生,听到娘亲说这话时却懂事地脱离了她的怀抱,小声道:“贵人请进来。”
说完小小的身子在前方引路。
懂事得让人心疼。
这一碗茶喝得几人都不是滋味,萧沅尤甚,原来在上京,在天子脚下,仍有百姓吃不饱穿不暖,会为一点点盐而举倾家之力。
她将景暄还有跟在不远处的陈柯二人身上的碎银子通通扒拉了出来,递给了惠娘。惠娘说什么也不肯收,她便将碎银放在案几上,不给惠娘拒绝的机会,带着景暄和青衣匆匆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