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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本宫给你们讲故事 ...

  •   卫凌尘得宠了。

      他看着窗明几净,器物精巧的偏殿,箱笼里的蚕丝锦缎,以及暧昧笑着走过的侍婢,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公子每月的月例是五两,衣料首饰按季节做新的,若是有旁的要买,只管让店家挂公主府的账。”

      “想吃什么就让小厨房去做,公主吩咐了,一切都按魏公子的口味,绝不会短了鸡鸭鱼肉。”

      ……公主府的饭菜多炙烤,的确比宫里那些中看不中用的膳食好。而且做皇帝时总有人拘束着,不许大吃大喝,还不如做山匪痛快。

      不过卫凌尘好歹也是当过皇帝的人,这么点小恩小惠,不至于动心。

      “公主还特意交代,让奴婢把这幅画送来给魏公子,说是公子认识的那位白胡子老头所作,可以收着私下里观赏,只记得不要给旁人看见。”

      卫凌尘躲在角落里展开画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是祖父那幅画!

      现在至于了!

      单单只拿走这幅画,他在公主府就没白折腾!

      不过祖父的画是藏者有罪,裴云就这么给了他……

      一定有阴谋。

      卫凌尘一贯目标明确,很快就把思路从“裴云到底想做什么”转换成了“如何杀死裴云”。

      机会送到眼前,若还婆婆妈妈就枉为人了。

      “姑姑!”
      卫凌尘追到院子里,找到指挥着侍婢们从库房搬东西的忍冬,“公主说给我请念书的先生……”

      忍冬看他一眼,这少年倒是上进,她先把沉甸甸的钥匙挂回腰间,系了个十分繁复的锁扣,才道:

      “以前教过小白公子的先生还在府上,魏公子若是想学,午后就可以让先生过来。”

      卫凌尘目光微闪,经上次一事,府里的门锁钥匙已全数换了新的。

      “姑姑想岔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卫凌尘神神秘秘凑到她耳边,“我是想请个练武的先生,毕竟伺候公主……床笫间,身体还是得……”

      忍冬面色瞬间转冷,
      “魏公子多心了,这大可不必。奴婢还有差事,先走了。”

      “哎姑姑别走啊!”
      卫凌尘狗皮膏药般追在身后:“姑姑,这可是头等要紧事儿——”

      “什么是头等要紧事儿?”

      “公主!”

      裴云今日着了仙鹤祥云纹宫装,素锦的光泽在阳光下泛起波纹般的涟漪,头顶的倭堕髻俏皮地歪向一侧,行走间又仿佛风情万种。

      她踏入偏殿满意地看了一圈,“收拾得很好,姑姑做事我一贯放心的。”

      忍冬低声道:“奴婢是府上管事,这都是分内之事。”

      自从上次被人偷了钥匙闯书房,忍冬就总有些神色仄仄,对裴云的态度也少了些随意,反而多了恭敬。

      “这偌大的公主府,操持起来实在不易,多亏了有姑姑,否则我定是要日日出岔子了。”

      眼见忍冬嘴角又有了弧度,裴云才转头对卫凌尘温柔道:“你若是想练武,本宫可以亲自教你。”

      卫凌尘哪敢让裴云亲自教,他前世的武功招式都还在,只是长久未用略生疏,再加上体力和底子跟不上。裴云是武学行家,难免会探出底细。

      他嘻嘻笑着:“公主贵人事忙,不敢劳烦,随便请个侍卫大哥就好了。”
      反正他也只是需要个锻炼的由头。

      裴云耳聪目明,早把之前那句“床笫之间”听在耳中,不但不以为意,反而更确定了心里的想法,似笑非笑地丢下一句:

      “既如此,你去后院找石绿吧。”
      就出府去了。

      车辇风驰电掣,老太监早等在了延喜门,一见到熟悉的珠帘辇就匆匆上前,额头几条皱纹里都堆积了汗珠顾不得擦,
      “公主可算来了!”

      裴云伸手展开珠帘,从随行侍婢手里接过条帕子递给他,不紧不慢地问:
      “陛下心情不好?淑妃没陪在一旁?”

      许是存了施压给黎召悌的心思,皇帝圣旨下了不到半月,就将吕微微正式接入宫中册封,独宠的势头一日胜似一日,有时夜间甚至不让她回甘露殿,而是干脆就寝于金銮殿。

      倒是正合了某人的意。

      老太监谢过帕子匆匆抹了两下,“娘娘在,黎小姐……也在……”

      他语焉不详,裴云顿时心如明镜,只怕黎家坐不住,黎羽也坐不住了,上赶着要进宫来宣示正宫的威风。

      老太监在前引路,车辇经过紫云阁时转了个弯,裴云微微失神,以往在这里都是直行向北,去流云殿的方向……

      斯人已逝。

      车缓缓停下来,她扶着侍婢的手下车时皱了皱眉。

      成池殿。

      裴舟还年轻,后宫人不多,太极宫中大部分宫殿都空置。

      成池殿临近玄武门与掖庭,殿门口又有一汪千鲤池,春夏蚊虫颇多,并不是个好去处,因此从未住过人。

      此刻亭子里还摆放着御膳房的精致茶点,是待过客的模样,池边树影里的白玉台阶上湿了一团水迹,像是什么拖行过的痕迹,裴云草草瞥了一眼,问老太监:

      “黎羽掉进去了?”

      若真如此,要栽赃吕微微的计码实在有些低劣,只怕裴舟自己都瞧得明白。

      老太监脚步丝毫不停,“公主进去看了就知道。”

      裴云推门入殿。

      午后西晒,雕花木门上的光影投在地上,拉扯出长长的影子,殿中却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哭诉推诿喊冤的动静,只摆了长桌,满是精致的美酒佳肴。

      “皇姐来了。”

      裴舟身穿玄色龙纹锦衣孤身坐在首座,亲切热络地招手,“今日是家宴,皇姐快来坐。”

      家宴?

      这和她想得不太一样。

      “见过陛下,淑妃和黎小姐呢?王公公说——”

      殿门“吱扭”一声,裴云回过头去,老太监在逆光里低头垂眼不敢同她对视,缓缓关了殿门。

      夕阳被隔在门外,殿内只剩烛火,她笑了一声,提起祥云金丝纹裙角坐在长桌另一头,
      “原来是诳本宫的。”

      裴舟一言不发。

      原来不是黎羽栽赃了吕微微,而是皇帝要给她好看。

      “陛下,既是家宴,臣就不客气了。”

      殿中四下无人,连布菜的宫人也没有,种种异样,她只做不觉,提起筷子,慢条斯理地挑选平日里爱吃的。

      她吃相极佳,连举箸的角度都是宫廷生活严格熏陶浸淫出的好教养,檀口微张,唇上细描的朱红口脂分毫不花,裴舟耐心看了一会儿,终归先按捺不住了。

      “皇姐就没有什么要问朕的吗?”

      裴云取帕子压嘴角,垂着的眸子里全是讥讽,
      “陛下,食不言。”

      然后继续吃。

      “还是先等一等,”
      裴舟长而有力的食指在桌面上轻点,暴露了他并不如外表冷静的内心,
      “——淑妃和黎羽还在更衣。”

      “哦?那倒是臣不知礼数了。”

      她冷淡地搁了象牙筷,再无人出声。

      不多时,响起一阵环佩叮当,裴云抬眼去望,就见黎羽亲密地挽着吕微微的手臂从后殿走了出来,二人边走边聊,发髻都挨到了一处,热络地像是亲姐妹般。

      她费劲心力要拖一个下来,捧另一个上去,那二人倒是在背后暗度陈仓起来。

      裴云心情有些微妙,起身向已是淑妃的吕微微行了个半礼,讥讽道:
      “黎家遇见了什么好事儿,让黎小姐高兴得嘴巴都歪了?”

      黎羽轻哼一声,挽着吕微微的手臂更紧些,吕微微回礼动作不太自然,却也任凭她揽着,身体微微瑟缩不敢同裴云对视。

      黎羽略有些阴阳怪气道:“臣女只是今日才知道,原来同淑妃娘娘颇有缘分,本可为至交好友,却被奸人挑拨才生了误会嫌隙……啊!”

      “啪——”

      裴云伸手就是一个巴掌过去。

      “你是什么身份?见到本宫连行礼都自行免了,黎小姐是认定中宫之位非你莫属了?”

      “你!”

      黎羽恨恨地捂着脸屈膝,头上刚束好的发髻又有些松,垂在颈侧几缕半湿的发丝泅湿了宫装,裴云轻扫了一眼,

      “膝盖再低些,黎家的嬷嬷若是教不好,改日本宫让忍冬亲自上门——”

      “——皇姐,”

      一直端坐着的裴舟终于出了声,幽微低沉,
      “朕记得,皇姐以前同黎羽很是要好的,是何时起成了这般?”

      何时起?自然是从她大梦一醒,发现旧时好友亲眼看她步入深渊而从未伸手的时候。

      御史台和皇帝合谋要了她的性命,身为黎家嫡长女和皇帝枕边人的黎羽不可能毫无察觉,却自始至终没给过她这个闺中好友半个字的暗示。

      同一天,她松了松手指,吕微微被送入金銮殿。

      裴云转过脸,不解地看向她的亲弟弟,
      “陛下又是何时起,开始关心女儿家闲事的呢?”

      裴舟一言不发,目光沉沉。

      没人叫黎羽起身,因而她并不敢动,可屈膝蹲着倒也没封住她的嘴,硬着头皮大叫道:

      “公主同臣女要好时,臣女离凤座只差一步之遥,同吕府三小姐要好,吕府就出了淑妃,闲谈间指点江山比佛|祖还灵,可不能算是女儿家闲事!”

      哟嚯,正题来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裴云惊诧地睁大了眼,
      “陛下当真觉得,黎羽能作为皇后人选是因为同本宫要好?”

      裴舟直直地看过来,她简直要气笑了。

      “本宫的嘴若是那么灵,倒也不必做这个劳什子公主,直接供到护国寺去吃香火吧,佛门眼前只怕还能得些清净!”

      听见“佛门”二字,裴舟这才闪烁了神色,轻声道:“皇姐,朕不是这个意思——”

      裴云登时停了火,示意他继续说,裴舟抿了抿唇,
      “只是那日后,皇姐的确突然同淑妃走得亲近起来,又冷了黎羽,一冷一热间,难道没有存着制衡后宫的意思?”

      他小声道:“即便真的有,朕也相信皇姐是为了朕好……”

      这是担心她照猫画虎,两边维|稳自行取利,裴云轻笑出声,她还真没有。

      制衡?

      好弟弟,两个都活着,才算制衡呐。

      她转头看向吕微微,目光凌厉,唱戏的人都全了,戏码不能落下,
      “淑妃怎么说?本宫突然对你热络起来,你怎么看?”

      “我……”

      吕微微自始至终尴尬静默地站在一旁,一向嚣张跋扈的人见了黎羽,仿佛成了只听话的鹦鹉,倒衬得“端庄温婉”的黎羽凶神恶煞起来。

      她出声后才意识到,如今已是一品淑妃,不是在公主府听吩咐的女子了,低头咬了咬牙道:

      “本宫进宫前在清河公主府常来常往,公主……公主的确曾隐约挑唆过本宫与黎小姐之间的关系。”

      “若非如此,本宫……本宫或许能和黎小姐和睦相处……”

      裴云:“嗤,这话你自己信吗?”

      “唉——”
      黎羽屈膝蹲了半天,腿软得再也支持不住,满头冷汗地歪倒在冰凉的玉石地砖上,裴云瞟了她一眼,
      “御前失仪,掌嘴三十。”

      若是在宫里挨了打,莫说中宫之位,便是黎氏颜面都要有损,黎羽脸色白了又白,吕微微竟然挺身站在她身前,“不可!”

      “公主已经出宫建府,这后宫如今是本宫暂理,公主难道是想越俎代庖吗?”

      好一个农夫与蛇。

      裴云被蛇咬了一口,胸口火气直往天灵盖冲,凉凉道:“吕微微,你今日一言一行,可想好了?”

      进殿半个时辰,吕微微第一次抬眼同她对视,不知想到什么,目光怆然却掩盖不住的坚定。
      “本宫已经想好了。”

      “很好。

      陛下,你的女人,很好。”

      裴云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双眼冒火地面向神色复杂的皇帝,胸膛起伏不定,指尖垂在身侧微微发抖。

      “皇姐,你的心悸病……”

      裴舟见她气成这般似是有些后悔,软化下来伸手欲抓她的衣袖,被“啪”地打开,疼得他猛地抽回手去,
      “皇姐!”

      黎羽适时大叫:“公主既然熟知律法,不知伤及龙体又是什么罪名!”

      皇帝正心烦,指着她的鼻子大骂:“你给朕闭嘴!今日本就是你进宫惹出来的乱子!”
      骂完黎羽,他又不满地看向吕微微,“淑妃也过分了——”

      裴云素手而立:“那日,贤妃过世——”

      “皇姐,此事不提了……”

      裴云理也不理皇帝难堪的表情,压下这口气自顾自讲了起来,
      “陛下大婚在即,若在平时,太妃往金銮殿塞人,本宫碰见绝不会放行。”

      “可贤妃没了……”

      “正如陛下亲口所言,贤妃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时时将陛下置于首位之人——臣做不到,臣除了陛下,还想要个才色兼备的驸马。”

      “就在此时,臣遇见了吕三小姐,她给臣讲了一个故事……”

      “那年少女还未及笄,被正得圣宠的姑母召入宫中,想将她献给年余花甲的陛下——”

      听到这里,吕微微的身子情不自禁地抖了抖。

      裴云恍若未觉,
      “少女无心皇室富贵,不肯从,挣扎之中从紫云阁二楼跌入荷塘。

      当时正是盛夏,荷塘里荷叶梗盘根错节,即便她熟悉水性也无用,附近没有半个宫人侍卫,可就在她陷入淤泥要放弃的时候,却有人跳入荷塘救了她……”

      “自那之后,她就满心满眼只有那个救他的少年,那是她的盖世英雄,是她愿倾毕生之力付出的救命恩人……”

      裴云微微冷笑,目光要将吕微微刺出个洞来,吕微微瑟缩在皇帝身后,更是像要哭出来了,

      “臣感念她心意与贤妃一般无二,这才有意亲近,多加照拂,希望她在陛下身边好好照顾。
      却不想她为了交好陛下的未来皇后,为了‘妻妾和睦’,竟然如此污蔑臣!”

      “你们是一家人,臣不过是个外人。”

      裴云冲到皇帝面前一脚踹翻了长桌,美酒佳肴精致碗碟霎时砸成了碎片,皇帝脸色黑得吓人,她拂了拂衣摆上的金丝仙鹤,

      “这‘家宴’,臣吃够了,先行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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