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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桃花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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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颈上的火顿突然上涌,沿着心口一路燎到了耳朵尖,并且有继续朝上蔓延的趋势。
“样、样子丑了些,你若是喜欢,我以后再、再给你做更好看的……”
少年结结巴巴的样子让裴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还是先去看看彭公子吧。”
彭寒生方才好端端地要告辞走人,怎么又跑去了后院,还同人起了冲突,裴云大步朝后走去。
然而那根木簪却被仔细旋好,同名贵的垂珠三凤钗一起,齐齐插在了乌云般的发髻上。
公主府后院花园
一袭红衣的彭寒生被死死扣住手腕,额头已然见了冷汗,
“在下远道而来,是公主府来客,一个侍君竟敢动手伤人,就不怕公主治你的罪吗?!”
忍冬欲劝,又觉得这位虽然不受宠,可还真的未必会被治罪,于是默默站在一旁等着,侍婢急匆匆赶来,凑在她耳边嘀咕了两句,忍冬皱了皱眉,这才轻咳了两声,
“石公子,要不要……先松手?”
石绿俊逸的面庞上显露出铁面无私的意味,
“不可。他动手伤人在先,我要等公主。”
彭寒生的武艺不论在江湖还是在军营,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好手,单手打几个膘肥体壮的胡人不在话下,没想到在公主府后院翻了船,被一个面若冠玉的侍君扣住动弹不得,不禁微微涨红了脸,
“明明是你们府上人先动手的!”
“啊,啊!”
他一回身挣扎,石绿手上力气也就更大些,疼得彭寒生龇牙咧嘴。
裴云和卫凌尘赶到花园里的时候,热闹的中心就是一副这样的景象。
“怎么回事儿?”裴云双手抱肩,不咸不淡道:“石绿先把人放开。”
石绿一拱手,“公主,他要袭击安公子,正巧被我抓个正着。”
彭寒生甩着酸疼的手臂,精心维护的风流形象被毁了大半,心中老大的不情愿,再次申辩道:
“我再说一遍,是你们这位’安公子’先袭击我的侍婢的!”
卫凌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去看,不禁惊了一下,被指认的“安公子”一身宝蓝锦衣,高眉深目,长发整齐地编成几股辫子,粗犷中不失潇洒,赫然是位胡人!
那天他果真没看错,公主府后院,有胡人。
裴云还真的是……胃口不小。
他兴致勃勃地站在一旁看热闹,倒是暗暗希望裴云多少因为这件事反感了彭寒生。
裴云和夏钧的婚事有些两厢不情愿的意思,卫凌尘看得明明白白。
可彭寒生的提议,实在是……诱惑力太足了。
卫凌尘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在意,大概是……不想让裴云的婚事贸然变动,影响未来已知的朝局走向。
对,一定是这样。
“安洛其,你怎么说?”裴云问道。
安洛其却没答话,抬眼静静往侍婢簇拥后方看了一眼,垂头不语。
“公子!公子——”
一个面熟的女子挤了出来,面上都是泪痕,抽抽搭搭道:
“安公子不曾、不曾袭击奴婢,只是说了两句话……是奴婢胆子小,见到胡人就、就吓到了,这才……”
好巧不巧地,正是那日在八仙居被胡人欺负过的命苦女子,裴云一见她就明白了大半。
定是那女子突兀地见到府中有个胡人,被欺负的惨痛记忆再次浮现出来,一哭哭啼啼,这才让彭寒生误以为是安洛其先动了手。
卖场女捏着手心,说上几句话渐渐平静下来,跪下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头,
“公主,是奴婢乱走误打误撞到了花园里,安公子许是见奴婢眼生,想问问来处,谁知、谁知奴婢不中用……求公主千万不要怪罪我们公子!”
“起来吧,本宫都知道了,不会怪你们家公子的。”
裴云心道,这女子倒是有几分知恩图报,自己胆子小得不行,却肯为了彭寒生出头解释。
不过这件事也侧面印证了彭寒生的为人,她前世对此人印象便不错,心有家义,并非狡诈奸猾之人。
“彭公子,你的提议,本宫会认真考虑的。”
这一遭了结,忍冬去送了客,裴云纳罕地看自己府上的胡人,安洛其仿佛也是前两年万寿节的时候草原进贡来的美男子,在公主府除了领月例衣料的时候积极,旁的时候简直就像不存在般。
“这么简单的事情,彭公子误会了你,你就不会自己动嘴解释吗?”
安洛其垂着头一副油盐不进的执着模样,颇有点英勇就义的神态,被问到头上这才勉强笑了笑,大着舌头道:
“窝官话补、补好。”
裴云:“……”
裴云打发人回厅堂去收了那一箱兵器,卫凌尘却是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公主府的正门口不远处,红衣身影伫立片刻,恋恋不舍。
卖场女好奇问道:
“公子,我们以后是不是要常来公主府?”
可公主府的人,似乎不怎么欢迎他们……
“千巧,你不懂,你们都不懂。”
彭寒生眯起的桃花眼中全是痴迷,折扇一下下拍打在手心,喃喃自语着旁人听不懂的句子:
“都城客是身外客,眼前人,是梦中人啊……”
彭寒生缓缓转身,在他的身后不远,街角处露出半张少年面孔,双臂抱肩靠在墙上,目光幽深阴沉。
片刻后,抬腿跟了上去。
……
金銮殿
“陛下,西南山贼猖狂,窝藏在巴里山、木丰山一带屡屡侵扰剑南道百姓,请陛下派人前去剿贼!”
皇帝头痛欲裂,万寿节的庆典还没结束,难道不该普天同庆为吾皇贺寿吗?
这个时候,剿什么贼?!
殿中苍老的声音响起,“禀圣上,敬郡王府食君之禄,老臣愿为陛下出征,剿灭贼寇!”
是敬郡王,裴熙哲。
殿中官员议论纷纷,“敬郡王已到了古稀之年,竟还有征战沙场之心,可敬可佩啊!”
“朝中无将才,王爷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王叔祖快快请起!”皇帝努努下巴,老太监慌忙下殿亲自扶人,“一界山贼,哪里需要劳动王叔祖?”
来贺寿的邻国使臣可都还在都城,若要让人知晓,南朝以古稀老翁挂帅,岂不是笑掉大牙。
“陛下,臣有更好的出征人选。”
兵部尚书捋着胡须,道:
“山贼侵扰的是剑南道百姓,平远王府正在剑南道,正值壮年,陛下何不下旨,让平远王率兵剿贼?”
这一语出,朝中更是争论得热火朝天。
“藩王不可动兵,平远王就算曾为骠骑将军,如今既已经封了藩王,便该守藩王规矩!”
“正是如此,藩王若是有了剿贼的名头便可轻易动兵,必定人心不稳,因此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也未可知啊!”
旁的藩王生出些心思也就罢了,平远王的战绩若是果真要反,只拿着那八万府兵,都城都难以抵挡。
纷杂吵闹的争论声中,不知是谁小声说了一句:
“平远王的儿子,不是……在都城吗?”
霎时,殿中安静了下来。
南朝重文轻武,朝中无大将之才,敬郡王府培育的那一波嫩绿的清茬也还未长成到可以收割的年岁。
而平远王不但有剿贼的能力,位置就近,还有个现成的“质子”在众人眼皮子底下……
兵部尚书老神在在,他提议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些,彭寒生虽为次子,却极受重用,既然送来了都城,自然要利用一二。
皇帝朝着中书省官员点了点头,立时便有人去请旨修书,快马加鞭给平远王送谕令去了。
此事传到清河公主府的时候,裴云正在演武场中,手把手地教卫凌尘搭弓射箭。
“哎呀,又偏了。”
卫凌尘放下手臂,拧着眉头抱怨,裴云笑着戳了戳他额头。
“石绿说你擅长用刀,拳脚功夫也是好的,倒也不必硬要练弓箭。”
卫凌尘摇头,“那不行,公主往常是用弓箭的,我若是练得不好,岂不是丢了公主府的颜面?”
裴云知道他于练武一事上有些痴,也不再劝,只又递给他一支羽箭,从身后环住臂膀,稍稍调整了角度,“再试试。”
耳边温热,馨香沁鼻。
卫凌尘唇角勾出个狡黠的笑意,手一松,羽箭“嗖”地脱手。
正中红心。
“公主——”
夜离送来了皇帝让平远王剿贼的消息,裴云放下羽箭,心头总隐隐有些不安定。
“公主这是担心彭寒生被困在都城,走不成了?还是说——你真的想跟他走?”
卫凌尘语气有些怪,裴云一时并未留意,她可不像皇帝,真的以为一个儿子就能捆住平远王的手脚,之前被她劝住,也只不过是拖延时间。
凭她对平远王的了解,反,势在必行。
卫凌尘死死抓着那柄弓,咬着后槽牙问:
“你想嫁给他?”
“什么?”裴云诧异地抬眼,摇头失笑,“当然没有。”
彭寒生提出的条件的确很诱人,若是前世的裴云,面对自由支配的八万府兵和婚后不以夫妻之礼约束她,只怕真的会高高兴兴应下。
可是她已经走过那一遭了。
别说皇帝不会允许她嫁到剑南道去,便是她自己,也绝不会对都城就此放手,眼睁睁看南朝百年江山在裴舟的手里沦为乱世,自己拿着八万府兵偏安一隅自得其乐。
南朝的江山与天下,是她辛苦保护的江山与天下。
为了南朝安定,便是再亲手杀上一次彭氏满门,她亦欣然。
卫凌尘眸光闪烁,瞧不出情绪,裴云反手抓住他手腕,“走吧,府上来了客,姑姑在催了。”
“有什么好催的?肯定又是彭寒生……”
从演武场来到前厅,忍冬探头探脑地往外看,的确是等她等急了。
然而府中来客却并非是客,裴云踏入厅堂,先对上的是宋清昭那张熟悉的脸。
宋清昭眉心带了隐忧,在另一位浅绯色官服的官员身后投过来忧心忡忡的目光。
“在下大理寺少卿谢不易,见过清河公主。”
谢不易裴云在护国|寺就见过,是个认死理的官员,最适合大理寺。
裴云勾了勾唇,
“谢少卿客气了,清昭初入大理寺,多亏谢少卿照应,本宫该道谢才是。今日既然来了,就留下用个便饭,让清昭好好招待。”
谢不易一板一眼道:
“用饭就不必了,下官今日是来公主府告知案情的。”
案情?裴云端起茶盏,“不知谢少卿所说的案子是……”
“回公主,平远王次子彭寒生在暂居的宅院内遇害,已经死亡。”
彭寒生死了?!
裴云心里鸣声大作,顿时警醒,面上仍是不紧不慢地,用茶盖将碧绿的茶叶拨到一边,
“彭公子死了?谢少卿不急着抓凶手,为何要到公主府来告知案情?”
“回公主,凶手已经找到了,是公主府里的人,因而下官特来告知抓捕。”
裴云心里咯噔一声。
她手顿了顿,放下茶盏,有意无意地瞥了身后少年一眼,卫凌尘看起来也有些惊讶,可惊讶中又有些……难以掩饰的喜悦。
“此人正是公主府的侍君——”
裴云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谢不易全无人情上的顾忌,痛痛快快道:
“——公主府侍君,安洛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