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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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打赌，提出打赌之人必是对嬴下赌注有所自信。
陆小凤在江湖逍遥这么多年，深谙这个道理，但就算是道理烂熟于心，也架不住他好奇。
他好奇楚留香，也好奇面前的青年，至于那什么陆微之陆探微还是陆启明的真迹，在一个游侠儿眼里……也就是那么回事儿！
“好！我跟你赌！”陆小凤相当潇洒的一口应下，随即才想起来问：“赌注是什么？”
嵇攸道：“店里藏有一袋产自西域的葡萄甘酿，是今年月氏国朝贡贡品中多出来的那份，若在下输了，这酒便赠予陆大侠。”
陆小凤道：“这倒合我心意，若你赢了呢？”
“在下明天要去花朝节采买，可明朝大家都走上街头，小店的生意必然上佳。”却见青年微笑道：“若在下赢了，烦请陆大侠明日为在下看店一日，如何？”
“你那店生意似乎也没坏过，”陆小凤略略槽了一句这人所谓的“小店”每日都几乎是寻常铺子一整月的人流往来，闻言倒也挺感兴趣，“我跟你赌就是。”
他说完这话后，肚中饥鸣一声，却是午时已过，半日里爬了个山寻了回人还粒米未进所致。陆小凤摸了摸肚子，正暗道失策，没带干粮上来，却见嵇攸神色不变，只将手伸去巨石畔摸了摸，半晌后拎出个翠竹粗制的鱼竿来。
陆小凤这回是真的有点儿惊讶了：“……你还会钓鱼？”
“技艺粗滥，堪堪饱腹耳。”嵇攸拿着鱼竿，打怀里摸出有点儿发硬的半个馒头，望向陆小凤，“烦劳陆大侠寻些柴火，生个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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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出东山，星斗覆野，陆小凤摸着吃到撑的肚子快乐的打了个饱嗝儿。
他是对嵇攸所谓的‘技艺粗滥，堪堪饱腹’有了新的认知，可能这就是所谓的读书人说话只说一半，青年略去的那一半是他自己只简单吃到饱腹，至于钓鱼的技艺，当真是炉火纯青到能将陆小凤喂到饱。
俗话说君子之于禽兽见其生，不忍见其死，故而远庖厨，但嵇攸杀鱼净膛去鳞的手法那叫一个干净利落，手艺也是堪比酒楼大厨的上上佳，这一通下去总算是去了陆小凤所有顾虑，打定主意等花朝过后便将面前人介绍给花满楼。
陆小凤正这么想着，忽听城中古寺内一声沉重钟声。
子时已到了。
却见嵇攸将那卷书画放到膝边，又捧起了琴，十指扣在弦上沉吟片刻，拨起了第一个音。
第一个音时倒还正常，等第三四五六个音接连响起后，陆小凤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这这这……这曲调怎么这么像前些天他在花娘怀里醉饮时听到的那首花柳调子呢？！
人家花娘是温香软玉怀抱琵琶，嵇攸一把潇潇君子骨，抱着个古琴铮铮叮叮的去弹那吴侬软语，古琴声音浑厚低沉，远传旷野……还真有点好听。
陆小凤一时表情复杂，不知是该说嵇攸弹得好，深得神髓，还是该问青年他干嘛要弹这个，又或者你一个山野芝兰似的人是从哪儿学来的这首曲子。
他心中这般念，藏在暗中的人自也作此想，曲至下阙，泠泠七弦刚开了个头，风动影摇的竹林间便听得簌簌几声竹叶落地，竹竿弹直的响声，衣袂从空中翩然滑落，雪白的半月履踏在林中积压的竹叶上。
一抹月色将来人半张侧脸照的清绝，琴声戛然而止，只闻折扇声“哗啦”，干脆利落的一收，扇子叩击掌心的掌声自寂夜中响起。
“好曲。”月白纻衫的青年赞许道：“比我所闻的花柳词调少了些淫，却多了清艳。”
嵇攸收回按在琴弦上的手，将放在身边的画轴拢入怀中，待不紧不慢做完这些事后，他才抬眼看向月光下的青年。
那是个俊秀至极，也十分年轻的青年，从尚且有些柔和的轮廓能看出他甚至还没有及冠，但他的眼睛很明亮，明亮又清澈，这使得那薄薄的嘴唇哪怕看上去有十分的冷酷薄情，但只消用这双眼轻轻一瞥，十分的冷漠也会化成柔情。
陆小凤也算是姿容不俗，但与这青年相比，则显得顽皮和男人气有余，斯文多情不足。
然而这般风姿俊朗的人，嵇攸却只是淡淡扫过一眼，随即便将画轴更往怀里掖了掖。
也在打量着嵇攸的楚留香：“………………”
这人是怎么做到把一股山野隐士气质和下里巴人的抠抠搜搜动作融合在一身的？
相比于初出茅庐，对反差这种东西还经验尚浅的楚留香，与朱停司空摘星等人为好友的陆小凤则习以为常的拿起一旁烧好放凉在竹筒里的溪水喝了一口，友情提醒了楚留香这个小后辈一声：“我不会出手帮忙。”
这点楚留香当然也是知道的。
他甚至可以说是在听了那丫头的话后一路尾随陆小凤到此，陆小凤本身武功极高，他只能凭借着轻功远远赘在男人身后，直到入林后才借着嵇攸的琴音掩盖稍稍靠近，维持在一个能听到两人说话又不至于被发觉的距离。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藏在树林里，在将两个人的赌约从头听到了尾的同时，也忍着辘辘饥肠，眼睁睁看着陆小凤一条一条又一条的吃烤鱼！
不过作为盗帅，楚留香当然是有着和陆小凤不相上下的好奇心和耐心，所以他只是望着嵇攸，莞尔一笑：“嵇先生抚得一手好琴，在下不愿唐突，若先生敢信在下，不若将画交予在下观摩几天，不日便当归还。”
陆小凤“咦？”了一声。
这倒和‘盗帅’的传言不大一样了。
楚留香不需看便知陆小凤在惊讶什么，解释道：“在下的拜帖所言为‘取’，偷是取，拿是取，借也是取。”
或许他一开始是打算作‘偷取’的本行，不过在见到嵇攸一面之后，便觉借取更佳了。
嵇攸倒是没陆小凤那样的反应，青年就像知道楚留香会这么做般神色依旧平淡，一双眸光清冽的双眸这次终于正眼望向楚留香：“若是借去一观自然无妨，只是不才有些疑问，还望盗帅解惑。”
楚留香拱手道：“嵇先生请讲。”
嵇攸道：“盗帅如此行径，似非恶人，若想观画大可来店中。为何会下帖来取在下手中这卷洛神图？”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
嵇攸这话问的有点锐利，直接就捅上了关键部分，实在是令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思前想后，他还是稍微谨慎了些措辞，将原本意图中那些过于孤高的部分涂抹了几下，回答道：“楚某前日刚至广陵，便听说先生‘江山铺’生意红火至极，偏信了其它店家的责怪之言，以为先生所谓的‘非腹有五车书不卖’只是为待沽者掉得清名的铜臭托词，因而打算略施小惩。”
嵇攸颔首，眼中掠过一点笑意：“那盗帅如今以为在下如何？”
楚留香抱了抱拳，诚恳的回答道：“楚某不知先生人品究竟如何，但从琴音来听，大约是松风明月，爽朗清举之人。”
嵇攸眼中笑意愈浓：“多谢盗帅抬爱，只是在下不过区区铜臭满身一商人，这洛神图，现下怕是不能借予盗帅了。”
他嘴中这般说着，手上却是大大方方的将那方长盒子递了过去。
楚留香一怔，下意识便要接，然而盒子尚未入手便改手为扇，暗自绷紧了精神，一手持着扇柄在长盒下方轻轻一拖。
雪白的纸扇稳稳拖住长盒子，不仅没有机关弹出，盒子还往下滑了滑，差点掉到地上。
楚留香连忙换了手接住盒子，面色微愕，“先生不是说不能借予楚某？”
“我懂了，”陆小凤比楚留香江湖混的久，对于里面的水也知晓的比楚留香深，男人一拍大腿，道：“这是个空盒子，对不对？”
嵇攸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楚留香颠了颠盒子的分量，盒子是用算不上太名贵的榆木打造，入手虽有微沉，但还不至于令沉到这种地步。楚留香摇摇头，否定了陆小凤的猜测，“这里面有东西。”
他说完，倒也不似之前那般下意识提防嵇攸，而是当着青年的面，大大方方打开了盒子。
月光下，实木盒中安安静静的躺着一卷画卷。
陆小凤也凑过来看楚留香拿出画卷，那画卷是用红木做的轴，打磨的极光滑，清漆色泽沉凝乌亮，一看便是顶好的材质，待展开画卷，绢布过后，一幅精妙绝伦，行笔紧细，神彩动人的洛神逐渐于纸上现出容貌，女子娇艳端庄，秀骨天成，既清且妖，宛如出水芙蓉。
楚留香细细观察过那画卷，许久，眉头倏的一皱。
陆小凤探头看了会儿画上的女子，没看出什么不妥来，但瞧久了又似乎有些微的异样之处。他说不出来那不对的地方在哪儿，只能去问楚留香，“这画不对？”
“观笔法，确实是陆探微的笔迹。”楚留香的拇指摩挲卷轴，不大肯定道：“但……这纸是不是，太旧了点？”
纸卷微微泛黄本该是名家书画历经数朝所必然之现象，可若是从头黄到尾，未免就有点儿保存不当之嫌了。
嵇攸莞尔，青年将琴收回琴匣负在身后，轻轻点头，“不错，这纸是太旧了点。”
他道：“因为这张画根本就不是陆探微的真迹。”
楚留香了然，再度垂目细细打量过画卷，却见那画光彩鲜艳，笔力雄奇，是不折不扣的前人画法，待再往下看时，却见轴末盖了一方突兀小印。这印太小，粗粗望去时不及小指甲盖大，极似画者随手一点的朱砂，离近去看时方能发现上面的刻字。
——不肖后生嵇某仿做。
楚留香有点讶然的抬起头，望向嵇攸。
书画上的规矩是古人真迹最值钱，今人之作次之，仿的肖似者和未曾闻名者再次之。若这印不落，以这画的功底，勉强评上第二等亦是可能，而印一落，恐怕连第三等都评不上了。
楚留香心思一动，一个猜测打心底冒了出来，他试探性的开口：“那真迹……”
“真迹确在我手中，”嵇攸颔首，肯定了他的想法。青年上前半步，将画轴轻轻卷起来，“只是前人真迹须得爱之护之，轻慢挂于人潮往来处，若是破损，攸岂不成了罪人。”
但他既然放出了这消息，慕名而来者又众多，自不好令人空手而归。索性临摹一幅挂在墙上，也好辨出谁是真正的懂画之人。
陆小凤闻言顿时哀叫一声：“那我岂不是一开始就输了——？”
打从踏上这山就注定是在偷一张假画的楚留香瞥他一眼，笑的也有点儿发苦：“陆大侠至少吃上了烤鱼。”
他可是一直饿到了现在！
话音落毕，青年将画收回木盒，背负瑶琴，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走罢。”
已经注定了明天看店结局的陆小凤不想动，闻言只抬了抬眼皮，“去哪儿？”
嵇攸弯了弯眼眸，“去取洛神图真迹，和在下许给陆大侠的葡萄美酒。”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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