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祝东风》幽游白鼠

11、再见连毓之（下）

　　连毓之其实心里隐隐也猜到一些，只是没想到卓灵竟是昔年卓大将军的遗孤。但最让他震惊的，还是竟是皇上与何广良勾结，亲手制造了当年的惨案。见卓灵问他，忽然邪邪一笑：“信，你说的，我就信。”

　　卓灵对上他的眼睛，又不动声色地避开，连毓之扫了她一眼：“你还是想报仇？”

　　卓灵不禁冷笑：“连将军，莫非你认为有人欺我至此，我还能无动于衷，看着仇人在我面前耀武扬威，逍遥法外吗？”

　　连毓之看着她：“你的仇人一个是当今皇上，一个是当朝太师，他的女儿是皇后，儿子是宫卫骑军统领，你孤身一人，怎么报仇？”

　　卓灵低头不语，连毓之又道：“还是，你想走你师傅的老路，去做荆轲？”

　　卓灵抬头平视连毓之，“你不用试探我，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就没打算瞒你。刺客这条路是行不通的，我孤身一人，对方却高手如云，师傅和姐姐的武功高过我，结果又怎么样呢？”她惨然一笑，“我不会行刺皇帝和何广良，我只要他们痛苦就好了。我要让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最在意的东西一件件地失去，他们要什么，我就毁什么，你说，这是不是会比杀了他们更能解恨？”

　　连毓之看着卓灵云淡风轻地说完这番话，眼神微微一动，忽然把一张脸凑到她跟前，在离她堪堪两寸的地方停下来：“这样啊……丫头，要不要我帮你一把？”说完眨眨眼睛，那神情就好像在问“今晚吃什么”一样。

　　卓灵不动声色地拉开一段距离，似笑非笑地看住他， “我可是刺客，你要帮我，莫不是想造反？”

　　连毓之腾地跳起来，“我为你两肋插刀，把个人安危都不顾了，你怎么…你竟然…这样误会我……”他一边说一边举手指着卓灵，指尖竟然还微微发颤，那神情说不出的委屈。

　　卓灵凉凉的看着他，也不说话，连毓之见她没有反应，自己演戏也没意思，只好也坐下来，卓灵心里冷笑不止，见他耍完了，就漫不经心的问：“你想怎么帮我？”

　　连毓之哈哈大笑，猛然伸手搂住卓灵，卓灵没有防备，被他抱了个满怀，他顺势在她耳垂上亲了一下，“真是个有意思的小姑娘。”

　　卓灵大惊之后大怒，抬起右脚就朝连毓之小腿踹去，正中腿骨。

　　连毓之从小家境富有，又少年得志，到哪里都是众人捧着，何曾受过这种对待，惨叫一声松开了手，弯腰去揉痛处，“你干什么！”他怒喝，又抽了一口气，显然被踢得不轻。
　　卓灵冷哼一声，拔腿就走，连毓之一把拉住她：“外面的人到处都在找你，你身上有伤，这个时候要去哪？”

　　卓灵“啪”的一声甩开他的手，动作太大，牵动了左肩的伤口，她狠狠地咬住嘴唇，连毓之见状，立即直起身来扶她，“又扯到伤口了？”

　　“我的死活跟你没有半点关系！连毓之，你就这样欺我家破人亡，趁人之危吗？！”

　　连毓之见她说的严重，知是真的动怒了，怕她真的一走了之，想到她的伤，再不敢放肆，连忙赔笑：“我错了我错了，跟你开玩笑呢，千万别生气啊。”

　　“是吗？”卓灵冷笑，“可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好笑。”

　　“那就不开了，别生气了啊。”连毓之走过来，“你的伤真的不能出门，现在外面风头正紧，不能冒险。我府里有最好的制刀剑创伤的大夫，你现在这里住两天，至于你的布庄那里，写封信交代一下，我让人送过去，怎么样？”

　　卓灵抬头斜睨着他，“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为什么肯帮我？”他是朝廷的云麾大将军，是圣眷正隆的朝堂新贵，凭什么要帮她对付这天底下最不好惹的两个人？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傻子也看得出来，何况连毓之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傻子。

　　连毓之嘿嘿一笑：“因为我喜欢你啊。”

　　卓灵闻言“嗤”的一笑，连眼皮都没抬。

　　“丫头，有时我真恨你这般聪明。”他苦笑一声，脸色却凝重起来。

　　“你应该知道，大宋重文轻武，武官在世人眼中远不及同级的士大夫，如今边疆危机四伏，朝廷无奈，不得不重用武将，可一旦局势稍有好转，就立刻翻脸，这一点你应该很有体会。”

　　卓灵点头，“何止是局势好时，就算外外敌入侵，他们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

　　连毓之没有理会她脸上的讥讽之色，“我今年十九岁，却已官拜云麾大将军，如今边境不稳，朝中自然没人敢说什么，可暗地里却应该早有动作。何太师是三朝元老，位居人臣却不思尽忠报国，整日想着如何打压异己,而我就是这枪头鸟。若他培植的势力里能有真正像样的倒也罢了，可放眼朝堂，何党尽是阿谀拍马，欺上媚下之流，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如今太子年幼，皇上素有痼疾，这两年来身体更是每况日下，，他日一旦太子登基，内有皇后辅政，外有何氏一族坐拥朝堂，何氏子弟众多，有几个直系的全在朝内担任要职，何氏外戚必然坐大，到时天下不稳，内忧外患，后患无穷啊！”

　　“如今何太师明里不敢把我怎么样，反而极力拉拢我，可我怎会与他狼狈为奸？他当我年幼看不透么，”说到这里，他看了卓灵一眼，“到时卓家的下场，就是我的下场。”

　　卓灵闻言抬头，见他神色坦然，仍忍不住出言讥讽：“说到底，你不过是不想看何家坐大，到时与你不利，还要扯出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哼！做什么摆出这么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

　　连毓之闻言却并不恼，反而正色道：“不错，我确实考虑自己，我就是这么想，就是要这么跟你说，。外头虚与委蛇的一套我非不为，但不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还是修身在前呢，我不能保全自己，还谈什么报国？我欲报国，也不会学那些腐儒，作出“文死谏，武死战”的高姿态，并非怕死，只是不想死得不值罢了。”

　　卓灵与他两次见面，见到过他对外人的冷漠，对手下将士的少年将军的威严，对下人的高高在上的少爷模样，却从没见他这般，口气淡然，却郑重，全不似刚才的无赖样。见他如此坦荡不屑遮掩，心中不由钦佩，有点为自己刚才的尖刻而脸红。

　　连毓之见她难得钦佩自己一次，心中不由大大欢喜，疯话也情不自禁冒出来：“更何况现在多了一个你，我不插手怎么对得起老丈人？”

　　卓灵闻言也不说话，只似笑非笑地斜睨着他，连毓之看着她的眼神，抱着臂夸张地打了个冷战，“哎呀呀说错了，大小姐，你千万息怒，你打我不要紧，只是肩伤真的不能再乱动了。”

　　卓灵见惯他这副样子，想想也懒得多理他，于是问道：“这么说，你我就是站在同一战线的盟友了？”

　　“不，是狼狈为奸的一丘之貉。”连毓之傲然答道。

　　卓灵看着他，终于掌不住笑了出来，平时弯弯的双目此时抿的细长，眼睛刚才还沉重的泪珠此刻粘在睫毛上，一抖一抖的，像极了清晨的露珠。连毓之看着他，心里微微一热，这两天，她真是经历了太多，直到此时才微微又有了前天那个胸无城府，骄傲机灵的小姑娘的影子。

　　“灵儿。”连毓之突然开口叫道。

　　卓灵浑身一颤，连毓之以为她不舒服，忙扶她坐下，“怎么了？”语气里有不容忽视的焦急。
　　卓灵惨然一笑，“我以为，再也没有人会这样叫我了。”

　　“那我以后就这么叫你，好不好？”连毓之趁机拉起她的手问道。

　　卓灵白了他一眼，把手抽出来，“随你。”又问：“干什么？”

　　连毓之搓搓手，忽然想起自己也不知道叫她干什么，只好道：“你饿吗？我叫他们传晚膳。”
　　卓灵看他发窘，心里好笑，“好啊，我还真饿了。”

　　连毓之忙喊：“来人。”半晌没有有动静，这才想起自己把人都支走了。冲她一笑，“你等我一会儿。说完转身，风一般刮出屋子，不一会儿又刮了回来，身后跟着四个侍女，手中都托着食盒。

　　“把饭菜摆好，你们都下去。”冰山脸又挂了回去，连毓之负手，冷冷地对侍女吩咐。

　　待侍女都走了出去，连毓之大大咧咧的坐下，拿起碗筷放到卓灵跟前，自己拿了另一副就要盛饭。卓灵忍不住问道：“你也要在这里吃？”

　　“不行吗？我也没吃饭呢。”他理所当然地说。

　　“行，这里是你家，当然你说了算。”卓灵懒得与他分辩。

　　连毓之嘻嘻一笑，盛了一碗饭递给她。卓灵看着冒尖的米饭，苦笑道：“连将军第一次给人盛饭吧，真会省碗。”两只碗的分量用一只碗来盛，真是无语了。

　　“知道就好，不用感激涕零，都吃了就行了。”

　　卓灵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连毓之又盛了一碗汤放到她手边，“喝了，特意给你熬的。”

　　一股浓郁的香味儿扑鼻而来，卓灵看着碗里切得整整齐齐的肉块，问道：“这是什么？”

　　“黑鱼熬的汤，能收刀口，对你的伤有好处。”连毓之答道。

　　卓灵看着他，忽然一笑，“没看出来，你一个堂堂的大将军，居然还懂医术。”

　　连毓之闻言也挠挠头，动作忽然多了一分孩气：“打仗总有受伤的时候，大夫说的多了，吃得多了，自然就记住了一些。。”

　　卓灵原本认为，这人虽然年轻，有时还有点儿无赖，但确实已经是大宋朝内赫赫有名的云麾将军了，这样的年纪居这样的高位，这人的手段其实也是不容小觑的。可这少年得志的大将军在自己面前居然没有什么架子，卓灵越发觉得这人不简单。

　　可如今见到他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卓灵心里忽然一松，对他的戒心也突然少了许多。

　　“连毓之，”她叫道。

　　连毓之正往她碗里夹菜，听见她叫，抬头。

　　“谢谢你。”卓灵认真地说。

　　连毓之不由一怔，随即勾起唇角轻轻一笑，原本英气勃发的脸就显得有点儿痞痞地，他笑着说：“谢？你谢我什么？拿什么谢我？”

　　卓灵看着那张忽然凑近的脸，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傻透了，跟这样的人认真道什么谢呢！他是很厉害不假，可很无赖也不假啊。

　　“没什么，我说错了。”卓灵不再理他，专心低头吃饭。

　　连毓之见她不看自己，也退回到桌子对面，仍不忘敲敲桌子：“先把汤喝了。”

　　卓灵听着他的语气，忽然就很不耐烦，直接把碗一推，“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吃你自己的就好，管我做什么？”

　　连毓之微微皱眉，卓灵正巴不得他走，又说道：“你没必要非得在这儿吃吧，我又不会伺候你吃饭，你还是哪舒服去哪吃多好。”

　　连毓之闻言又挑了挑眉，正在卓灵以为他会被气走的时候，连毓之却突然一伸手，直接拿过卓灵刚刚放下的饭碗，一言不发地低头吃了起来。

　　卓灵不料他会这样，脸一红，随即咬着牙说：“你自己没有吗？要来抢我的！”

　　连毓之头都没抬，又夹了一筷子菜，慢条斯理的放进嘴里，细细地嚼起来，又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茶，才说道：“我吃完这碗饭的时候，那碗汤若是还没动，我就给你灌下去。”

　　卓灵恶狠狠地看着他：“你敢。”

　　“你试试喽。”

　　卓灵完全相信他说得出做得到，想到不喝的话会被他按着喝下去，不可避免就会有身体上的接触，她当然不会愿意，而他没准儿正求之不得，不由气道：“你为什么喝茶不喝汤？一定是不好喝，你却逼我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不懂吗！”

　　连毓之看了一眼盛汤的细白瓷碗，微微的皱了一下眉，“我喝够了，现在一看见这汤就倒胃口。”

　　这下卓灵愣了一下，眼睛不自觉的往他身上看去，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又立即收回视线。但终于听话的端起碗，一言不发地喝下了那碗汤。

　　连毓之满意的看着她，等她把空碗放回桌上，又推过一碗米饭。卓灵瞪着他：“为什么让我吃你那碗？”

　　“你不愿意啊，那继续吃你自己的好了。”说着把那碗剩了一点儿的米饭推回来。

　　“……”

　　卓灵狠狠地嚼着那碗原本属于连毓之的饭，心里恨恨的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赖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