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娘》春上树锦

1、第 1 章

　　椿娘原本不叫椿娘的，叫春娘，是司乐局的常姑姑给她改的 。
　　椿娘原本也不是司乐局的，是尚食局的，每天打打杂，给宫里的乐伎们送送饭菜 。
　　上元节那天尚食局忙翻了天，各个宫里也到处都要调人手。她本是要将饭菜底的管事的宫女的，因着人手不够，便进了司乐局里，偶然的听到了以为姐姐的哼唱，不禁站在外面细细说听了两遍，将那调子记在了心上，回去以后时常哼唱。
　　过了几个月，一位厨娘感染了风寒咳疾，尚食局里有些忙不过来。椿娘迟迟未送饭菜前往司乐局 。一个模样清秀的小公公来问 :“司乐局的那份还没备好吗？”一个正在择菜的小宫女回他:“在里头呢，麻烦小公公自己去催催，有个厨娘病了，这边是在忙不开。”
　　春娘一遍哼着调，一遍收着膳食，她手脚麻利，收拾起来也快，动作也赏心悦目，福德站她身后听了一会儿，开口问她:“你叫什么名字？愿不愿意司乐局？ ”春娘吓了一跳，转过身去看他，水汪汪的杏眼，笑成月牙 。
　　“小公公你就别打趣我啦，春娘几斤几两心里头还是有数的。 ”她笑着将食盒递去，福德也笑了，接过食盒，“我说真的，你唱的挺好听的，说不定常姑姑肯要你呢，我替你作保。再说，不过是去一趟，你也不亏什么的。”
　　春娘便跟着福德走了，当天夜里留在了司乐局 。
　　“模样瞧着挺周正的，叫什么名字？唱两句听听。 ”“叫春娘，在尚食局里做事。”福德替她回了话，常姑姑点了点福德的脑袋 ，“你猴急什么？我问她话呢，她要真是唱的不错，我自会留下她的 。 ”说着给春娘使了个颜色，春娘唱了两句。“声音也有自己的特色，曲也在调上，以前学过什么乐器没有？ ”春娘犹豫了下道 “以前家里没落魄时，学过几年的琵琶，已经两三年没碰过了。 ”常姑姑又细细的打量了她几眼 ，“是个有灵气的，春娘，哪个春？ ”
　　“春天的春 。”常姑姑皱了皱眉，“俗，换个名字吧，你可愿意？ ”春娘摇了摇头，“那便取的同音的，可行？”春娘思虑半晌，点了点头。“那就叫木春的那个椿吧 ，还是叫椿娘。”
　　福德同椿娘一起出了房门 ，福德长长地舒了口气 ，“你瞧我说什么我做保肯定行 ”椿娘笑他:“我进司乐局，那是我自个儿的本事 。”“不管，这顿饭你请。”“呸，要不要脸。”“椿娘，你如今多大了？你阿爹阿娘怎么舍得把你送进宫来的 ？”“虚岁14了，我两年前就没拿爹娘，孤零零的一个人，来讨口饭吃罢了 。”“椿娘……我不是故意的…我大你两岁，你要是愿意，以后我就是你兄长了，我虽是个小太监，但我打小就在宫里待着……”椿娘笑弯了腰，打断他的话，“行，日后你就是我哥哥了”福德恼羞成怒 ，“椿娘你…你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椿娘！”
　　椿娘在司乐局待了不到一年，福德就被调走了，福德机灵有野心肯往上爬，一眼就被大管事看中了，跟着大管事后面学人情世事，两人常常见不上一面 ，等二人都空闲下来的时候 ，在司乐局的杏树下讲上两句话。
　　匆匆三年，福德越来越忙了，椿娘站在杏花树下等他，等他到日落黑天，却见不到人来 。
　　这三年里，椿娘长得越发标志，琵琶也弹得越来越好 ，常姑姑让椿娘在万寿节那天表演，万寿节前夜 ，福德来找椿娘，两人坐在杏花树下，枕着月色，看花开花落。
　　“椿娘……”
　　“嗯”
　　“算了，等明日，我再同你说。”
　　少女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脸上挂着笑 ，直直的映入少年的眼，自此人间失色。
　　“那我们明日还是这个时间还在这见。”
　　福德没等来椿娘，他一个人痴痴的在杏花树下等了一夜 ，杏花落了一地，心上人却没来赴约。
　　原来那天万寿节，椿娘得了皇帝的赏识，第二天是被人抬着轿子送回来的，连着几夜，皇帝都叫椿娘去弹琵琶，又赏赐了一堆东西，所有人都以为皇帝会册封椿娘，可皇帝却像是忘了椿娘这个人似的，日子一长，椿娘在宫里的地位微妙起来，常姑姑惋惜怜爱的拍了拍椿娘的手 ，旁人的指指点点，福德的杳无音讯让椿娘迅速消瘦了下去，却更衬的她令人怜惜。椿娘在杏花树下谈了一年又一年的琵琶，再也不见当年的小太监 。
　　就这样过了七年，常姑姑已经年近半百了，不愿老死宫中，恰逢新帝登基，她便向内务府请了辞，又举荐了椿娘当当管事，椿娘已20岁了，同批的姐妹们早就走的走散的散，只剩椿娘管着司乐局，教着一个又一个小丫头，送走了一个又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子 。
　　椿娘在这宫里熬了一年又一年，熬出了白发 。早些年间，她还向旁人打听一个叫福德的小太监。后来什么也不问了，连带着琵琶也不谈了。
　　椿娘40岁了，生日那天，她孤零零的站在杏花树下，往年一样。但今年又比往年不大相同，今年来了位公公 。
　　“椿娘啊…我们…很久没见了”椿娘不搭话只是看着他，眼里含着泪光。
　　“椿娘……”
　　“福德…你这些年还好吗？”突然听到这个很多年没人叫过的名字，禄泉愣了愣，他犹豫了下，像是在思考怎么开口。
　　“椿娘，我很多年前就不叫福德，叫禄泉。”他温和的笑了笑，椿娘眼里的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你如今是禄泉…不是福德了…”不是我的福德了，那个眉眼干净的少年在很多年前的夜里随着杏花一起消失了，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新帝的红人禄泉，两人相顾无言。
　　椿娘决定离开这，她开始安排司乐局的琐事，开始收拾行李，她并不急，前前后后倒腾一个月，终于向内务府请了辞，禄泉也来看过她几次，她反倒客气疏离，公事公办。
　　椿娘出宫那年，杏树结了果，只是果子酸涩难以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