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骄傲 ...
-
浴室水声响起。
混着窗外连绵不绝的春雨,吵得人不得安宁。
不过须臾时候,花洒停了。
苏余下意识站起来。周元峪围了条浴巾,从浴室走出来,一见苏余,他扬眉冲他一笑。
“来。”
他朝苏余招手。坦然得好像即将挨艹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苏余莫名脸热,别过脸没有理他。
他笑了一声,也不多说,旋身趴在了床上。
“润/滑/剂在床头柜第二层,你还找得到位置吧?”
没等到苏余回复,周元峪又道:“你要戴吗?……不戴也行。”
“……”
苏余沉默。
周元峪又等了他一阵,然后好笑地侧过脸看他:“怎么了?”
“……还备着这些。”
苏余久久后,说出这么一句。
“给你留的。”
周元峪语气很坦然:“万一,你回来了呢。”
苏余朝他看去。
不想周元峪索性坐起了身来,揽过苏余的腰,便将人强硬地抱在了自己腿上。苏余想挣脱,却听他抵在自己肩膀,低低的叹了口气。
“苏余。”
周元峪下颌抵在苏余颈间,“怎么不做?心疼我?”
苏余没说话,毕竟他也不知道。
就像他也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会问出那句话一样。
“我这种人,不值得你心疼。”
周元峪自嘲一笑,合着眼在苏余颈间蹭了蹭。
他想他这辈子,不会遇上第二个,有苏余这么好的人了。
屋子里静下来。
周元峪将人紧紧抱在怀里。他忽然意识到,他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么,将苏余抱在怀里了。
他真想他。
苏余也没动静。
他目光扫过这间屋子的种种,灰黑色的床铺,冷白光的日式台灯……一切跟他走的时候,都没什么分别。
只不过那时候,周元峪可没有这么好说话。
他还记得有一回,周元峪闲散的坐在床榻上,手上拿着Ipad,正处理着吴君诚紧急传送过来的策划案。
只不过另一只手么,却强势地按住苏余的后脑勺,将他压在了自己胯.间。
苏余被他闹得难受,恶意报复了一下。
他拧眉“嘶”了一声。
下一瞬,他扔了Ipad,将被窝里捣乱的人揪了出来。
“还长脾气了是吧。”周元峪冷笑,一个翻身,便将人按在了身下。
跟着俯下/身来,像豺狼狠狠啃食过自己的猎物。
……
或许是发着低烧,苏余脑子也不太清醒。
这么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后,他合上眼,低声开口道:“我只是发了低烧,人不太舒服。”
苏余道:“关于那对夫妇的事,我没什么。你也不用……”一顿,他寻了个体面的说辞,“太担心。”
其实他也明白,周元峪现在这么低声下气的哄他是为什么。
说白了,大概也是太担心他。
但实际上,也没这个必要。他心里没什么太大的想法。
不过是被抛下么,没什么大不了的。
周元峪只是拥着他,一句话也没说。
久久后,他伏在人颈间,低低嗅了一口,笑说:“你用的什么沐浴露?好香。”
苏余也跟着嗅了嗅,没什么味儿。
却听周元峪又道:“其实,小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不一样的。”他叹了口气,语气还有点莫名的哀怨。
“我父亲的大徒弟,戏唱得很好,人也长得很漂亮。……总而言之,哪儿哪儿都好。我们这些凡人,根本比不了。”
苏余蹙眉,不明就里的看向他。
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毕竟这种话,苏余以前也没听他说过。
“唯一不好的,就是太傲了。”周元峪自顾自说下去,“你好像,根本看不起我们这些人。”
“不过,这也很正常么。你是祖师爷赏饭吃的,天生下来就跟我们这些人不一样。”
“你应该辉煌,骄傲,灿烂一生。”
周元峪合眼,轻声说道:“苏余,苏师兄,你太好了。”
他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看到了那个清高孤傲的小少年一样。
不自觉地,周元峪唇角上扬起来,叹声道:“苏师兄,我跟你说一个秘密好不好。”
“其实我不跟我爸学唱戏,不是因为不喜欢,也不是他说的什么叛逆啊,逆反心理。不是,统统不是。”
周元峪道:“我只是很清楚,他是大师,你呢,苏师兄你呢,你是天才,我再怎么努力,也比不过你们。甚至说,我在这一块,还比不过他手下那些徒弟。……要是这样,我还不如趁早放弃。这样还体面。”
苏余不由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他没想到周元峪其实是这么想的。
他想起,他曾同师父谈过这个问题。那时他们一致觉得,周元峪就是叛逆,就是讨厌戏曲,讨厌他口中那些咿咿呀呀的玩意儿。
所以师父让他学什么,那么他偏不去学什么。反过来,师父不让他去学什么,他便一定要去做。
这人,天生反骨。
“……所以,那年高中毕业的时候,我就在想,我不能跟那群人鬼混下去了。再这么下去,我可就废了。”
一顿,他又在苏余颈间蹭了蹭,低笑了一声道:“这么废的人,苏老板可看不上。”
春雨仿佛小了一些了。滴滴答答的往地上砸。
苏余静静听着,感觉他说话时,薄唇几乎贴着他耳廓,一字一句也裹着热气,直往耳蜗里钻。
麻酥酥的滋味闹得人心痒。
苏余有些不自在的说了一句:“你现在,挺好的。”
“是吗。”周元峪笑,像一个要着糖吃的小孩,“哦,那就好。那就好。”
苏余又是沉默。
过了一会,他道:“周元峪,我困了。”
周元峪便松开他,“好,那你先睡。”
苏余上了床,双腿也蜷缩起来,侧躺了上去。
一副新生婴儿的模样。
周元峪蹲在床边后,细细给苏余盖上了被子,“有事叫我。”
“嗯。”苏余嗯了一声,然后合上眼,仿佛真的睡了过去。
周元峪听他呼吸愈渐平稳了,绷着的一口气也松下来。
他关了台灯,捏了捏眉心,也缓步走出了房间。
其实,他很想就在那屋里守着苏余,但又怕自己一直守在床边他睡不着,又怕他醒了,看着他守在这儿,反倒吓着了……、
总而言之,他或许不呆在这里比较好。
又捏了捏眉心,周元峪走进了阁楼上角落的一个小房间。
这房间不住人,周元峪一直含糊说,这只是个杂物间,让苏余别进去。苏余呢,性子一向是那样,他让他不进去,苏余就一定不会进去的——不进就不进,谁稀罕呢。
想到这儿,周元峪不明就里的笑了。
他走进去,坐到太师椅上,拨通一个号码后,便按下免提放到了桌上。
在等待的途中,他从旁边的抽屉中,抽出了一叠厚厚的相册。
……太久没看了。相册都积灰了。
皱起眉,他掸了掸灰尘。
电话已经被人接起。
一个女士的声音传来:“您好?”
“你好,”周元峪也不废话,单刀直入便问道:“您是苏余的母亲吗?”
那头沉默下来。
“您不用解释什么,我也无意来打听这件事。”
毕竟,都查了个干净了。周元峪皱眉,翻开了相册,“我只是想说,你们如果已经打定主意不要苏余,能不能不要反复横跳,这么来伤害他?”
那头再度沉默。
再开口时,女人声音哽咽:“对……对不起。我们知道当初扔下苏余是我们不对,这次回来,也只是……想看看他。我们本打算见他一面,甚至带他回新西兰的,但……但是……”
女人忍不住痛哭起来:“我知道我们错了,我们确实没有脸祈求苏余原谅,更、更别说认回他……”
周元峪沉默的翻了一页相册。
相册上,苏余笑容温和而晃眼。就像是冬日初晴的太阳。
那是十七岁的苏余。眉眼温柔,气质干净。
“对不起,对不起……”女人哭得很厉害,“我们,不会再来打扰苏余的生活。”
“先生,您是……您是苏余的朋友吗?”
周元峪回神:“男朋友。”
女人愣了一下:“男、男朋友?你们,你们……”
周元峪也不解释。
“……好吧。”女人接受了这个事实,“那先生,希望你,好好照顾苏余。”
“我会的。”
周元峪说道。
挂断电话后,房间里一片死寂。
周元峪看着照片上的苏余,心头忽然一闷。
他忽然发现,自己先前错了。错得离谱。
他从前总是觉得,苏余是骄傲的,是眼高于顶的,是看不起他们这些浪荡子弟的。
于是苏余端着,他便比苏余更端,偏要去挫一挫苏余的锐气。
苏余不低头的,那他也不会低那个头。
……
但他不知道的是,其实最自负的,往往是最自卑的那一个。
苏余没有办法跟他玩这种幼稚的把戏。他玩不起。
周元峪心头闷痛,食指碰过照片上苏余的脸,很低很低的叹了口气。
苏余其实,并没有他想的那么骄傲,也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坚强。
*
苏余做了个跌宕起伏的梦,再次醒来时,脑子却糊成了一团乱麻,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愣愣看着天花板良久,这才发觉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直在响。
揉了揉眼睛,苏余摸过手机。
是新戏曲的节目组打来,多半,是通知他节目录制的时间的。
苏余手指落在屏幕上,正思忖着怎么说时,却听得脚步声传来。
是周元峪拧着眉头快步走来了。
他身上还拴着一条碎花的围裙。
苏余:“你怎么来了?”
周元峪见苏余已经被电话吵醒,便停下脚步,伫立在门边道:“来给你挂电话。”
“挂电话?”苏余刚睡醒,没明白他这话意思。
周元峪坦诚道:“吵到你休息了。”
苏余失笑。
眼见电话还在响。苏余揉了揉眼睛,把电话递了出去:“帮我请个假吧。我好累。”
周元峪快步过来,接过电话后,便按下了接听键。
“你好。……好,苏余身体不舒服,在生病,这一期就先不去了。……我?我是周元峪。”
交代完后,周元峪挂了电话,皱眉又看向了苏余。
——他这眉头就没松过。
还真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苏余,饿不饿?”周元峪放下手机,蹲下来与苏余齐平问道,“我煮了粥。”
苏余人仍是不怎么清醒。
他打了个哈欠,含糊道:“你还会煮粥。”
“我还会做鲍鱼捞饭,糖醋排骨,你吃不吃?”周元峪问,“你吃的话我出去买菜,中午我们吃这个。”
苏余开口,正要说话,却被他截了去:
“或者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语速之快,像是怕苏余先他一步给拒绝了那样。
苏余哑然失笑,没说话。
吴君诚的电话在这时打了进来。
周元峪有些不悦,接听起来头一句话便是:“什么事?天塌下来了吗?——天塌下来的事都退后推。”
说完就给他挂了。
苏余好笑地看着他。
忽然想起他刚刚帮自己接的那一通,那是完全不一样的语气,“万一是项目上的大事呢?”
周元峪道:“不会。大项目早就在后期了,不会出什么大事。小项目吴君诚能搞定。”
“哦。”
原来是这样。
苏余失笑,忽然轻声说:“周先生果然是个商人。”
周元峪抬头与他对视。
苏余已经坐起了身来,背靠着床头间,居然还要比周元峪高出一些。于是他压低了眼睛,看着周元峪道:“商人么,每一笔账都要算得清楚。”
“能投五百万办成的事,绝不会花一千万去做。能投一千万做成的事,绝不会花两千万去做。多一分一毫的亏本买卖,都是不会做的。总而言之,花最少的钱,办最大的事,对吗?”
周元峪听出了他这话另有所指。
沉默良久后,他道:“平常生意可以,但有一样除外。”
“这一样,要花一个亿,那就花一个亿去做。要倾家荡产才能做下来,那就倾家荡产去做。”
“如果要豁出命去才能达成,那么就豁出命去。”
“总而言之,”周元峪顿了顿,深深地望进了苏余的眼睛,“重要的不是钱,也不是命,也不是什么所谓的生意。”
苏余:“那什么重要?”
“你。”
周元峪道:“如果你非要觉得这是一单生意,那么……好,这就是我做过最大的一单生意。”一顿,他补充,“盈亏自负,愿赌服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