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记忆》花重

1、中秋记忆

　　空气中有甜甜的味道,他揉了揉酸涩的眼----原来是桂子，好香。
　　夜风起，居然有点刺骨。
　　他加了一件外套，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那条街上。
　　那家卖场依旧热闹非凡，嘈杂，气闷，却有温暖人心的力量。人，依旧无聊到死。
　　满世界都是月饼的促销，卖场里反复放着月饼的广告。红的绿的礼盒尊贵无比，金光灿灿，上面贴着大大的宣传标语：
　　思念一丝一丝，连成线——这是送亲人的；
　　儿时，父母是山，长大后，朋友是山——这是送朋友的；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这是，送爱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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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过真正的中秋吗？桂花酒，阳澄蟹，还有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和一轮圆圆的月。而尊贵的礼盒里的月饼，只是一个陪衬。
　　她说，你以为吃月饼就是过中秋吗？
　　想到这里，他笑了，嘴角弯出漂亮的弧度。
　　虽然当时屋顶上起了风，蒸的蟹凉了；虽然当时没有酿酒的经验，桂花酒酸了；虽然当时的月亮黄黄的，还泛着毛边儿。
　　但是，一切都是很好很好的。
　　人年轻的时候总会干些矫情的事，不是吗？
　　只是，只是，再也回不来了。

　　而后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再也不吃月饼，不吃蟹了。 他说月饼太腻，吃蟹会过敏。
　　只有桂花酒，每年都会酿一些，竟然成了习惯。
　　原来习惯也是有原因的，通常这个原因都来自一个无法忘却的人。某种意义上来说，习惯是一种纪念。

　　而后来的后来，中秋的娱乐模式变成了酒醉、狂欢，以及，放纵。
　　只有激情过后，带着桂子香气的夜风拂过脸庞时，灵台才有一丝清明。转过头去，月光下床伴的熟睡脸孔总是如此陌生。
　　嘴角抿出一个无奈的弧度，依然漂亮。
　　只是一声叹息，落地。
　　于是他会起身，依坐在飘窗上，点支烟，望着高楼夹缝中的那一轮月，那轮月似乎在唱歌：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
　　一如那天她献宝似的喃喃地念，生疏而又深情。
　　一日不见又怎样？那时他笑着问。
　　她盯着那泛毛边儿的黄月亮想啊想，怎么也想不起来后面的。
　　他宁愿永远不要念完。

　　从卖场出来，习惯性的，抽完第五支烟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个十字路口。
　　在他眼中，这里永远定格在十年前的一天——秋色撩人，夜色美好，风儿带俏，她也在笑。
　　只是尖锐的刹车声后，整个世界都变了。
　　她永远，不再回来了。单纯的，不再回来了。

　　十字路口的一边，有个小花园，绿肥红瘦，城市中随处可见的那种。花园中有间露天茶座，最普通的露天茶座，藤制的桌子，藤制的椅子，晚上也撑着阳伞。
　　可是，这里的老板娘不普通。据说她很会写故事，尤其是鬼故事。

　　这天晚上，夜风起，居然有点刺骨。
　　我加了一件外套，坐在藤制椅子上，无聊到死。
　　这么冷，大概没有客人了，我想。
　　我转过头，却看见了他。每年中秋我都会陪他喝他自己酿的桂花酒，一年比一年醇，一年比一年苦。
　　中秋还没有到呢，还有几天哦，我说。
　　我没带酒，他说，我想你帮我写一个故事，你要写她的灵魂一直在我身边，你要写死亡不应该是永恒。
　　我说，我不会写的。尘归尘，土归土，逝去的就让它逝去了。该忘却就应当忘却，执念太深会得妄想症的。
　　我不能害他。
　　可是，我没有告诉他真正的原因。
　　我也很难过。他和她的回忆也是我的回忆，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所有的痛苦、无助、寂寞、空虚，我都感同身受，甚至比他更多。但，就算心在流血，十年来被钝刀慢慢割的那种流血，我也说不出口。

　　十年前某一天的清晨，秋色撩人，阳光明媚，风儿带俏，花园茶座的老板娘从一场重病中醒来。
　　那个只有小学文化的中年女人，一场重病竟然让她失忆了，从此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突然很会写故事，尤其是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