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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错识 ...

  •   政启二十九年夏,虽皇帝病重,但因有皇后、太师把持朝政,整个朝局依旧显现出一种平和之象。山雨欲来风满楼。

      朝堂之上,金銮殿内,争论已至白热化。宁、秦两派就此次天祭的人选进行争执。因皇帝病重,循古制,便欲进行一次天祭,由皇子为父祈福。原本太子应是名正言顺的人选,但近年来,轩辕帝与太子的关系一直若即若离,病重以来对于太子的谒见也总以身体不适回绝,而对三皇子轩辕悒秦却愈加亲近,颇有几分改立的意思。不久前,又封三皇子为监国,助其批阅奏折。群臣闻风而望,因太师与皇后权倾朝野,还未有人敢于直言改立太子。

      正在奏言的是“宁”派的大夫,虽已年近五十,但言谈依旧掷地有声。“太子为我朝储君,天命所归,此次天祭更是名正言顺。祭天之人,当选与陛下至亲之人,太子既是长子,亦是嫡子,天祭之事为天下所盼。”

      “张大人,,您言外之意是三殿下非陛下至亲?众所周知,三殿下才情非凡,为陛下所爱,特封监国,有批阅奏折之权,陛下此举也必是有所深意吧?”一旁的刘侍郎凉凉地说道。此话一出,朝上顿时响起一片杂音,都是对太子之事的疑惑,有碍于太师在场,不敢明说。

      “刘大人,你这是在妄自揣度陛下的圣意么?太子千金之躯,岂容你诽谤!”随着张大人这句回击,朝上更是乱成了一团,中间党静观其变,只是随众附和,“宁”、“秦”两派则完全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兀自争论不休。

      “诸位大人静一静。”一个低沉却不容忽视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同一时刻整个大殿也恢复了寂静。说话的人是一个身着淡紫官袍的人,约模四十多岁,身上透出一股淡淡的书卷气,但他的双眼却流露出威严。他负手而立,余光扫过众人,接触其目光者不由低下了头。

      此人即当年的“文人将”,今日的太师——君性德。立于其旁的是一名弱冠青年,他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只是在一旁淡淡的微笑,带着猫一般的懒散,指间把玩着一颗圆润的白色玉石,虽是漫不经心,却无丝毫放肆之态。

      “金銮殿内,朝堂之上,竟如街巷妇人般喧哗攻击,你们视君为何君,臣为何臣?”君性德面色如常,只是眼中藏了一抹厉色。

      无声的大殿中随之响起一个温厚的声音,是雅妃的叔父,禁军统领张羽。“但不知太师有何高见?”亦是淡然迎向君性德的目光。君性德没有接话,却是他身旁的懒散青年说道:“家父此番并不想介入,请各位大人来是为了探讨出一个结论,但可惜毕竟天祭意义重大,恐难下定论,需从长计议,交与陛下定夺。不知大人以为如何?”青年态度恭谨,但张羽却莫名地感到不自在,仿佛那低垂的眼帘之下有令人未知的恐慌。

      这话的言外之意便是君家不欲介入争端,但真假不知。

      最终朝议还是无果而终,君性德、君隐离父子相继拾级而下。一出宫门,君隐离身上那懒散的气息似乎更浓郁了几分。

      太师府。

      君隐离朝服都未来得及换,就一路跑到了东院的一处居所——暮池阁。正值夏季,暮池阁楼台水榭,花木间落满了流动的光华,混乱的花香似乎也停滞在了这一片寂静中,时光在美丽间凝固。君隐离不由放轻了脚步,噪热的蝉吟似乎从无穷远处传来,他的嘴角稍稍扬起,水色溶化在了他的眸中,仿佛令他比平日更多了几分安静。

      “离儿,离儿!”君隐离一路漫步到了书房,却未见半个人影,他随意地坐在书桌上,单手支颔,微眯了眼偏头,几缕发丝垂落在了书间,柔软地旋开来。

      “唉......”在第三十六遍叹气声后,一个温润的声音自门旁响起,如玉石滑入水中。“君大公子这么哀怨的神情,难道是有了意中人?”缓慢的语调,却自有一股雅致,进来的人一身月白衣衫,腰间佩戴了一块淡色玉石,乌黑的长发随意用一条白色缎带系着。一身简约的装束,更衬出他的清新淡雅,宛如夜间半开的莲,沉静且幽远。

      君隐离回首,夏日的水雾间,他似乎看见了那人眼中的涟漪。

      “连被称为温文尔雅舒公子的你都学会了调戏人,我君隐离有了意中人不也平常之极吗?”微微挑起眼角,君隐离用懒洋洋近乎撒娇的口吻说道。眼前这位如画的公子,便是当朝的太子——轩辕舒宁。

      轩辕舒宁找了把椅子坐下,便端起茶几上的茶壶倒了杯茶要喝,茶还未入口,就被原本坐在书桌上犯愣的君大公子夺了去。“残茶喝了对身体不好,叫下人去沏一壶再喝吧。”依旧是那懒散的语调,但语气却有几分坚决。

      轩辕舒宁嘴角扬起一抹浅笑,“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急着来找你那宝贝弟弟,要是让那些大臣知道人前恭谨有礼的御史大夫在家里每天像个孩子似的玩闹,不知会有什么脸色呢。”似是想到了什么,轩辕舒宁的笑意更浓了,如水的眸子掩在睫毛之下,显出几分幽深。

      云隐离招呼吓人沏茶后,便旋身坐到了轩辕舒宁的旁边。“这小子又不知道去哪儿疯了,这么热的天也不怕被拐?”他挑起眉眼,竟好似小孩子闹脾气一般。还未等轩辕舒宁理清“天热”与“被拐”之间的联系时,君隐离已经拿起了书桌上的白色折扇,在手里把玩着,“再过几个月就是天祭了,皇帝还是不肯见你吗?”轩辕舒宁轻轻拂过扶手,“他不可能见我。他不会,也不能。”

      “你就不担心你这个太子被莫名其妙的废掉吗?”

      “你在乎?”轩辕舒宁微微抬起了头。

      “废话!难道你不在乎?我爹和皇后可对这事紧张得很呢!”君隐离瞪了他一眼,拿起几上的茶杯喝了口茶,“我可不想对着个阴骘小鬼每天君臣万岁。”

      “但父皇的决定已难以更改,他不可能让君家一直这么辉煌。”

      “但你不能放弃,轩辕悒秦从不是良善之人。”君隐离平日总是懒散的猫眼此刻显得认真。

      “我并未打算放弃,至少......”语音渐渐消失,轩辕舒宁起身望向窗外。窗外是绚烂的瑞香正在怒放,精致的花朵在风中跌落。

      玄椞国。

      嵂隳。

      街市繁华,酒肆店铺间人来人往,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

      一个大约十一二岁的孩童着一身淡青色衣裳在人群中狼狈地前行,稚气的脸上本有几分灵秀,却被焦虑的神情所遮掩。他的手上抱满了街摊的小吃,微微喘着气。“少爷,少爷,你别走那么快。”可眼前那鹅黄的衣袖却只一瞬便隐没在了人流中。小粒不由欲哭无泪——少爷你又这么没义气!想象着回府被杨总管罚倒马桶的悲惨经历,小粒的小脸皱成了一团。

      被唤作“少爷”的也是一个孩童,柔软的黑发用一根淡黄嵌有银丝的发带束起,发尾垂至末梢,在脑后俏皮地晃动。鹅黄的锦衣小褂上绣着繁复的纹饰,衣角处还镶着几片淡青的玉片,正是宫内流行的款式,小小的鞋面上还有乳白色的玉线勾画出美丽的花纹,本是价值连城之物,却被用于鞋面上。贵气的装扮却更衬出少年面容的精致,让人第一眼便不由被他那灵动的双眼所吸引,仿佛千万星辰都落入了他的眼中,他一凝眸眨眼便有星光流泻,笑容无邪且略带张扬,甚至令人错觉,即使付出所有,只要能留住那份纯真的笑意便也值得。此即备受家人宠爱的君小少爷——君暮寒。

      刚刚甩掉了“双面间谍”——小粒,君暮寒整个人好似轻松了不少。夏日的阳光之下,她白嫩的脸上微微透出几抹粉红,显出几分孩童的天真俊秀。过往的行人见着他,也不由露出微笑,“小少爷又出来逛街么?”“怎么不见身边那个小厮?”君暮寒一一向他们打招呼,竟似相当熟识。

      瑞槿巷。

      以巷内瑞槿香闻名,浓郁的香沉淀了百年的陈木花枝,散逸飘扬间却不显轻佻,有着沉静的浅色花末在空气中翩跹。意气飞扬的少年在巷内轻快地奔走,感受风拂过发梢。小巷巷尾有一家店铺,铺名“瑞槿香”,其所贩卖的糕点远近闻名,因秘法而制,只此一家。店主是一名敦厚的男子,年约四十,认识的人都叫他刘老四。

      君暮寒如往常一样来到店前,秀气的眉舒展:“刘四叔,我要买一块糕。”刘老四一见君暮寒就露出了略带宠溺的笑容,继而又为难道:“今天婆子身体不好,做的不多,最后一块也卖给了那位相公。”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青衫男子。君暮寒不由面现失望之色,好看的眉眼瞬间变作哀愁,看得刘老四心痛不已立马答应下次为君暮寒专做一份,君暮寒的脸上立时又变作欢喜,清澈的双眼弯成了新月状。

      告别了刘老四君暮寒独自在巷内漫步。瑞槿巷内锦香醉,却不知从何处传来了空缈的箫声,带着千山雾气般的清灵,原先还剩的一些遗憾也消散了,浓郁的香气竟仿佛变得清浅,甚至有竹叶般的悠醉。君暮寒竟有了梦幻般的沉迷,他不知为何想到了冬末的柳絮,染着柔软的新绿,在寒意间弥漫,散成清风。

      君暮寒寻箫声而去,走了约有一盏茶的时间,箫声渐渐淡去,他不知不觉间已走至人烟稀疏的深巷,不远处有一处不起眼的青砖宅院,翠色的爬山虎覆盖了整个墙面,斑驳的阳光破碎地投射在藤蔓上,闪耀出金色的流光。宅子上方刻着两个秀逸的楷书。

      “癸宅。”君暮寒缓缓念道,禁不住皱了一下小巧的鼻子,“好怪的名字。”他轻声嘟囔了几句,便欲上前敲门,刚抬手又不禁放下。不知吹箫的是怎样一个人,先偷偷看一下。调皮惯了的君暮寒几步蹦到了墙角,找了个落脚处便开始向上爬。

      院内恰有一株槐树,枝叶间零星点缀着白色的小花,隐约似有人交谈的声音。君暮寒探身抓住面前的槐树,正欲一看究竟,却突然听到一声冰冷的喝问:“谁在那里!”顿时身子一偏失了重心,从槐树上跌落。还未缓过劲来,便看见面前有一双黑色描画了龙形祥兽的鞋子。

      宅内有两名男子,略矮的一人还算是少年,约十六七岁,即面前的这人。少年身着黑色锦衣,衣上金丝钩成纹饰,未脱稚气的脸上已有城府,他负手而立,身上透出一股天生的尊贵之气,竟是说不出的威严,黑色的长发以紫金为饰,随意披落。此刻他的双眸正凝视着掉下来的君暮寒,暗色的瞳孔中是深不可测的杀机。而另一位男子年近二十,青玉长衫,玉冠束发,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淡色的眸光如水幽静,微透狡黠,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折下来的槐树枝。

      “可恶的臭树!”君暮寒气鼓鼓地从地上爬起,略有凌乱的发上还沾着几片绿叶。“你是谁?”没有温度的语调,却带着迫人的气势。黑色锦衣的少年眯起狭长的双眼看着眼前的孩童,在他的腰间,别着一直晶莹通透的玉箫。本要回击一番的君暮寒顿时愣住,不由自主地开口道:“君暮寒,我叫君暮寒。”

      黑衣少年的身上霎时散发出一股杀气,却转瞬即逝,只是眼中的温度又冰冷了几分,他的身子已下意识地朝君暮寒走近了几步,藏在袖中的左手微微蓄力。君暮寒却浑然不觉,清澈的双眼忽然迎向了面前的人,他的眸中似有波光流转,嘴角上扬,含着说不出的雀跃欣喜。黑衣少年不禁止步,迷惑于这样纯粹的笑颜,是他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夏日的阳光竟有一瞬的失色,在这份单纯美好前。旁边的青衫男子已上前轻轻将手搭放在黑衣少年的肩上,继而转头向君暮寒淡笑着说道:“私闯民宅可不是好习惯啊。”

      “我只是想进来看看。”君暮寒不知为何竟有了几分不好意思,明亮的双眼不时瞥向旁边的那名黑衣少年。

      “如果想来的话,随时都可以来玩的。”青衫男子笑得愈发亲切。

      “真的吗?”君暮寒的脸上顿时又散发出光彩,脸颊上因激动透出几丝晕红。

      “不过,一定要保密,谁都不可以说的。”青衫男子弯下腰微微凑近,带着几分拐带的口吻说道。

      “恩!”虽有些疑惑,但想到以后都能与吹箫人见面,君暮寒立时便答应了。

      黑衣少年站在一旁,始终未发一言,却也不曾阻止,似若有所思。

      连哄带骗下,君暮寒开开心心地走出了“癸宅”,走出门后,他很重地喊了一声:“我还会再来的!”便一溜烟跑没了影。他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因为那箫声,也因为对于黑衣少年那种天生的亲近感,尽管黑衣少年对他并不是很友好。

      癸宅。

      “你刚才动了杀机。”青衫男子淡淡地说道。

      “他看见了。他是君家的人。”黑衣少年略有些慵懒,微眯的眸子掩盖住了情绪。

      “他只是看见,而且他似乎很喜欢你。”

      “是吗?”他随意望向远处,看不出感情的脸上有一瞬的温和。那个人,有一双干净的眼睛,好像初阳下的白雪,清灵纯粹,他笑的时候,似乎天地间的一切都静止了。

      “况且活人总比死人有用。”青衫男子喟叹道。

      “你就不怕他说出去吗?”黑衣少年微挑起眉,竟有刹那的戾气。

      “他不会的,他太干净。即使他说出去,也不能改变什么,谁都不能改变。”青衫男子偏头含笑望着他,“难道你不是这样认为的吗?”他反问,眼中已有了异样的光彩。

      黑衣少年不语,继而二人相视而笑,笑意却都未达眼底。

      阳光已稍稍倾斜,橘色的光霞落在了面前的石桌上,镀上了一层暖色。青衫男子缓缓走至石桌前,用手指轻轻叩击桌面。他微微阖上双眼,似乎沉浸在了什么之中,脸上竟流露出了一种别样的温柔。

      “何处箫音起,清如许?”

      “不过是无聊之人的兴起。”

      “是吗?不过还真想认识一下那人呢。”

      清风呢喃,拂过有情人,今夜又有何人未眠?

      此黑衣少年即三皇子,轩辕悒秦。青衫男子,祭癸。彼时轩辕悒秦十六,祭癸十八。

      命运在错误的相识下易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错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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