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月光》砂梨

7、狗猫

　　【不怕弟弟不说话，就怕弟弟叫姐姐，我人没了啊呜】
　　【95年，单身，照片在后面。你看姐姐我行吗？】
　　【我我我我我！我报名，我会玩，我特别会玩，刷视频的这半个小时我爱上了28个男人，这样够不够啊？】
　　【主播年龄限制可以放宽一点吗？不行我可以为你改身份证】
　　【妹妹你还小，机会还很多，不要瞎抢，尊重市场，好吗？】

　　三分钟后，在热切的讨论声中直播猝不及防结束。
　　陆鹤然无声抿了下嘴。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等了好几天的ID从直播间退了出去，没再回来。

　　太直接了？

　　察觉到他的动作慢下来，布偶用脑袋顶他的手心，发出不满地呜呜声。陆鹤然只好用手背贴它的腮。小猫就是如此，需要服务的时候铆足劲地讨好，不需要了便一脚踹开，独自坐在窗台上舔毛，连背影都懒得留。
　　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像这样。
　　忠心不二的狗，和翻脸不认人的猫。

　　而那只猫那里。
　　电话接通后，沈檀张口就问：“老杨，你觉得我什么样？”
　　朋友愣在当场，旋即：“你声音怎么了？”

　　“先不管这个。”沈檀很坚持，“以前玩真心话的时候你不是用几个词形容过我么？那会儿你说的是什么？”
　　“那么久了，我哪记……”老杨嗨呀了一声，“而且那时候说的是彼此初印象，咱都认识好些年了，肯定变了嘛！”

　　沈檀略一沉吟：“你当时是不是说过，我看起来很会玩？”
　　“我靠，你不会现在突然开始记仇了吧？”

　　沈檀徐徐吐出一口气，把脸埋进抱枕。
　　完了完了。
　　这种熟悉感又泛上来了。

　　除了老杨之外，还有另一个人说过相似的话。
　　这就是为什么刚才直播间里，当对方说出“喜欢看起来就很会玩的漂亮姐姐”时，她会莫名心慌。心慌到比上次不小心退出直播间还要夸张，这次她是避之不及地、快速地、心虚地退了出去。
　　就好像晚一秒就会被人追上。

　　“喂？你在搞什么东西？”老杨问，“你没事吧？”
　　“……没事。”沈檀有气无力道。

　　一定是累过头了，才会把那句话代入到自己身上。
　　可是脑子里的破碎场景走马观花似的闪回。沈檀无端十九岁那会儿渣过的一个弟弟。明明是两个不同的类型，却在极小的几个瞬间，重叠到了一起。

　　“你还记得陆……”她敲着脑袋想了许久，“陆鹤然？”
　　“谁？”老杨更懵。

　　“算了，我猜你也不记得。”沈檀换了种方式，“那你有没有我们后面那届的高中毕业相册？你妹妹是不是在那一届？”
　　“那我得问问她去。你怎么突然想到看相册了？碰到老熟人了？”老杨突然促狭一笑，“还是老相好？”

　　沈檀没什么底气：“你得先把相册给我，我才能确定……”
　　老杨哈哈大笑几声，隔空竖起大拇指：“还得是你。”

　　隔天下午，沈檀才拿到老杨送来的相册。
　　全年级十九个班，她只能用最蠢的办法一个一个班翻过来。看到姓陆的就短暂地停一下，直到十六班，倒数第二排最右，终于出现了陆鹤然的名字。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普通又陌生的脸。
　　普通到放在人群里瞬间被湮没，陌生到连最细小的涟漪都无法激起。

　　沈檀自认为自己的记忆力还没有差到那种地步。
　　她印象里的陆鹤然不是这样的。
　　更阳光，更有少年气，更意气风发。

　　那时候学校里讨论他的女生可不少。

　　又往后翻了两个班，直到确定整个年级仅此一个陆鹤然之后，沈檀才翻回来。她咬住笔帽细想了一会儿，顺着名字一个一个点过去。
　　十三个名字，十二个人。
　　好几遍后，沈檀终于确定，这张照片上的陆鹤然凭空消失了。

　　不知为什么，心里倏地松了口气。

　　她不是个善于逃避的人，但在这件事上，大概是自己确实做错了，所以一直心有愧疚。年轻的时候爱玩，没有度，以至于在几年之后再回想，总得在道德上审判一下自己。也仅此而已。
　　如果可以的话，沈檀希望一辈子不要碰到自己做过的孽。

　　晚上请老杨和她妹妹吃饭，就在公司附近的商业综合体。
　　沈檀到的时候老杨已经点上了菜。
　　她双手合十，“抱歉抱歉，小加了一会儿班。”
　　“知道你忙，无所谓啦！反正你请客。”老杨把菜单递给她，“你再看看？”

　　沈檀提前预约过青蟹，又加了道避风塘炒蟹。

　　炒蟹一端上来，老杨的妹妹也闻风赶来。
　　人还没坐下，一连串问题接踵而来：“姐，你问我要毕业相册是干嘛？什么事催得这么急哇？啊，这家炒蟹超赞的，没预约根本吃不上，姐你是不是要我帮你干什么大事？这么下血本？”
　　老杨用下巴点点桌对面：“檀檀请客。”

　　妹妹当然认识沈檀。
　　大家都是一个高中的，当年沈檀还没毕业时，班里好几个没点逼数的男生扬言要追沈檀学姐，纷纷倒在了去往高三教学楼的廊桥底下。
　　火红的玫瑰还没送到，就被教导主任追着跑了半个学校。
　　“喂，哪个班的？站住！吊儿郎当的像什么样子，学生买什么花？送谁的？啊？还想早恋啊？！都给我站住！！！”

　　忆起往事，妹妹星星眼望过去：“愿为学姐效犬马之劳！”
　　“没那么夸张。”沈檀笑，“是这样的，前些天我回学校看老师，正好说到你们一届的某个学弟。我老师也教过他，想说毕业后好久都没消息了，让我帮忙打听打听。我又不知道是谁，只好先借了相册来看看，看有没有印象。”

　　老杨强忍住笑，手掌撑在脸上强迫自己偏开头。
　　妹妹是半点没察觉到，一脸耿直：“那找到了吗？哪个班的？叫什么？”
　　“十六班，陆鹤然。”沈檀淡定道。
　　“啊……他。”

　　妹妹边翻相册边说：“那你可能没找到吧？”
　　沈檀点点头：“确实。”

　　“我记得拍毕业照那会儿他应该没在学校，好像是去京城弄提招的什么东西来着。拍的时候主任说到时候P上去就行，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可能忘P了。”
　　说着，妹妹翻出另一张年级大合照。
　　长长的一张照片，上面密密麻麻都是脸。
　　她指着最下面一个名字：“你看，这张也是只有名字，没有人。”

　　沈檀并不是不认识陆鹤然。相反，她还和对方谈过一段很短暂的恋爱，以她渣了对方结束，再怎么也不至于把对方忘得精光。
　　这一系列反常背后，只不过是时过境迁，她的大脑自发地模糊了许多细节。包括怎么开始的，怎么相处的，具体长什么样…当生活中有了更多迫切需要解决的事之后，这些风花雪月就被彻底边缘化了。
　　要不是这些天关注的主播让她生出莫名的熟悉感，她也不会想到这茬。

　　一餐饭的时间，足够沈檀理清大脑。
　　极大可能是她自我意识过剩。

　　仔细想想，那位主播跟她连面都没见过，也没交换过中文名。
　　怎么可能因为知道她是谁而故意说些似是而非的话？
　　怎！么！可！能！

　　还在想着，妹妹忽然靠过来，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她：“学姐，你不知道陆鹤然？”
　　沈檀轻柔地问：“我应该知道？”
　　妹妹详细介绍道：“几万学生都凑不出一个跳级的吧？他还连跳两级！从一中少年班直升上来，超厉害的好不好！我们年级有谁不认识他？”

　　她一说，老杨也有了点印象：“我好像记起来了。挺高的？”
　　妹妹：“对。”
　　老杨：“还蛮帅？”
　　妹妹：“对对。”

　　“经常去国旗下讲话？”
　　“对对对。”

　　老杨一拍手：“哦，我知道了！说话慢条斯理，很温柔的那个嘛！”
　　说完老杨斜眼看沈檀。
　　沈檀还没说话，妹妹就歪了脑袋：“姐，你到底知不知道啊？？？陆鹤然哪里温柔了？”

　　印象里明明就是……被告白也看不出丝毫脸红，冷冷淡淡的家伙。
　　妹妹现在还记得，陪好朋友去表白的那次。

　　很热的天，体育课下课后，少年被堵在篮球场的铁丝网门边。
　　他一手兜球压在腰侧，另一手自然下垂，眼皮也自然往下，鸦羽似的睫毛几乎遮住瞳仁，表情淡淡。
　　明明比她们还要小两岁，却那么高那么挺拔，让人不得不仰头看他。

　　一仰头，除了刺目的阳光，还有少年刚刚滑入衣领的汗珠。
　　滑过漂亮的肌肉，和干净的皮肤。
　　饶是对男生提不起什么兴趣的妹妹，也差点在这一刻上了他的道。

　　“陆……鹤然，你，你要不要女朋友？”好朋友通红着脸。
　　闻言，少年很轻地皱了下眉，手里那枚球悄无声息换到另一只手。
　　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被告白的情绪。
　　就像被问到下节上什么课那样简单到极致的反应，所以沉默也很短暂，短暂到只听到两三声沟渠里的蛙鸣。

　　他的音色很冷，带着雪水融化后的微凉刺骨。
　　语气也平淡。
　　回答更简单，只有四个字。
　　“我不早恋。”

　　倏地一下，给燥热的烈日都降了温。

　　如今想起来都觉得皮肤发凉。妹妹搓了搓手臂，“姐，你说不定是记错人了。陆鹤然完全不是温柔卦的啦！”
　　“是么？”老杨不以为然。
　　不温柔吗？
　　可是仅有的几次，碰见他和沈檀说话时明明就是那样的啊。

　　老杨对此印象很深，她还特地问过沈檀对方是谁。
　　沈檀那时候的回答是——一个学弟。

　　看来他们家檀檀不知怎么又想起了，不，也许是碰见了当年那个温柔的忠犬小弟弟。
　　老杨暗自挑了下眉。

　　和沈檀的目光隔空对上。
　　看得出，除了她这个单纯的吃瓜人之外，当事人还是挺苦恼的。
　　那么漂亮的一张脸，忧愁起来也很有味道。

　　但老杨并不打算把姐妹的这点小秘密分享给妹妹。

　　话题都到了这儿，三人各怀鬼胎。妹妹的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转，忽然凑过去勾住沈檀的手：“学姐，话说回来，你真的真的不认识陆鹤然吗？”
　　沈檀还没彻底从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走出来，闻言一愣：“啊？”
　　“可是我听江湖传闻说，陆鹤然喜欢你。”
　　“……”

　　老杨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她擦擦嘴：“是姐妹就展开说。”

　　在座的各位都是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