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pphire》若雨澜

23、扯不平（上）

　　金属胸针从手心滑落，迎着风啸，跌进相隔500米的尘埃。
　　数秒的寂静之后，一声巨响造就了苍茫的白色世界。
　　“A1，你又去试验塔了？”
　　从溺水般的空白感中回神，她站在爆炸中心，别在右耳的蓝牙耳机里即刻传来B4老古板那十年如一日的质问声。
　　“是啊，”她态度散漫地敷衍着，“忘记打报告了——你替我告诉B17，他的新型炸弹不合格，要重做。”
　　B4无奈：“祖宗哎，你知道紧急重组消耗的能源有多少吗？你这是在烧钱……”
　　“算到我账上，”她想了想，又说，“这是最后一次。”
　　随后她挂断通话，目光越过远处那座属于代码人的螺旋式建筑，落到人类居住的地域上。
　　那里已经很久没有动静，她总觉得人类是在酝酿什么。想着，她按下耳机边缘的传送键，再睁眼就来到了基地门前。
　　“A1，B4让我通知你带新人。”
　　她顺着声音看去，只见B17倚在门旁，似乎等候多时，那张面瘫脸上难得浮现出微不可察的厌烦：“他还说，你又浪费了我的炸弹。”
　　她点头，神色自然得仿佛随便拿别人炸弹的不是自己：“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你的炸弹又不合格？”
　　“……”B17站直，口气更加不好，“我记得，我的炸弹是基地顶尖水平。”怎么你每回都要挑刺？
　　她懒得同他扯皮，便问：“怎么轮到我带新人？不一直是指引部负责吗？”
　　B17耸了耸肩：“人手不够呗，正好你闲。”说着，他抬手指向她身后：“人给你带来了。”
　　她转身看去，第一眼就觉得不对。
　　面前站着的青年比她略高，有一双杏仁形状的眼睛，不笑的时候有点乖，又有点冷，以A1的审美来看甚至能用“好看”形容。但这些都没什么不对，不对的是，他给她的感觉和人类很像。
　　她保持着一身大爷似的散漫气息，轻飘飘地抬起手，不动声色地拨了拨他的耳机，问：“你编码多少？”
　　“C25。”
　　能和耳机的数字对上。
　　她放下手，内心的怀疑并没有因此削减，只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随后淡淡说：“走了。”
　　C25跟在她身后。
　　他们乘坐电梯上楼。她打开电梯的观光模式，让它能在每一层停留十秒。C25隔着玻璃观察每一层，见她没有要讲解的意思，索性也不问了。
　　A1觉得省心。
　　B17那个炸弹虽然质量不高，杀伤力还是有的，此时她整个人处于重组后的疲惫状态，想到等会还要对付这个自作聪明的人类，实在是一句话都不想说，只想靠在电梯壁上休眠。
　　一路相安无事地上到基地顶层，电梯门应声打开，她终于说了十几分钟内第一句话：“顶层是A、B级的住所，你的房间在下一层，自己回去，我就不陪了。”
　　C25仍然跟着她，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
　　她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感觉到对方还在，不禁无声地冷笑起来。
　　她开锁进门。
　　来吧，让我看看你究竟想做什么。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的下一秒，房门被手动上锁，接着C25用力拽住了她的手臂。
　　……果然居心不良。
　　她飞快地调整自己的力量参数，反手就把对方掼到了近处的床上。这一甩的惯性让她也往床的方向踉跄了一步，没等她抽离自身，对方就猛地揪住她的衣领，把她彻底地拽了下去。
　　额头撞到对方的下巴，她愤怒抬头，正要把这个人类暴揍一顿，对上他那双漆黑的眼睛，她的瞳孔忽然向内收缩些许，一串红色代码从中一晃而过。随后，黑暗袭来，她与眼中同样出现了代码的C25一同失去了知觉。
　　-
　　她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比如，她为什么会来到人类的地盘。
　　来回检查主脑的记录，她没发现异常，索性也不再纠结，反正早晚会回到基地。
　　而比起基地，现下让她更感兴趣的是一个矛盾的人类。
　　他看起来成年不久，辨不出人类与代码人的分别，也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
　　对着她的时候只有冷言冷语冷嘲热讽阴阳怪气，转头碰见跛脚的流浪猫，却是温声细语小心翼翼悉心照料，变脸堪比翻书。
　　她想到，如果“碰见流浪猫”的主人公换成自己，大概有这些走向：
　　心情不好→掐死它
　　心情好→放过它→心情不好→掐死它
　　心情好→不想理它→它蹭她裤腿→心情不好→掐死它
　　……
　　总之结局都是掐死它。
　　这么一比，人类和代码人确实很好区分。
　　她观察了整整一个星期，检索库里关于人类的数据分毫未涨，反倒是养猫的数据增添了一大堆。她甚至遗憾地发现，面对小猫蹭她裤腿的行为，她已经丧失了计较的欲望。
　　察觉到这些的戚晗面无表情地冷哼一声，下一秒毛线球飞出，小猫跑走，她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几秒后感受到言寒栖目光中的意外，她掉线的主脑终于反应过来，真是见了鬼了，她在做什么？
　　她觉得一切都是言寒栖的错。虚心请教数据库，据说情伤最能让人一蹶不振。戚晗觉得她有必要让言寒栖一蹶不振一下。
　　想法很美好，现实的确也很美好。
　　在数据库浩如烟海的成功经验的帮助下，从展开追求到确定关系，她只用了6个星期。
　　原本只需要4个星期。都是因为言寒栖抽风，在First kiss之后莫名其妙冷战了一段时间，所以才耽搁了半个月。
　　为此戚晗极其不爽。
　　她翻遍数据库都找不到缘由，便直接找正主质询，话里话外明里暗里阳的阴的软的硬的全用上了，终于从对方嘴里撬出了原因。
　　“你对我说那是你初吻！”言寒栖缩在被子里——天地良心，戚晗可不知道这人谈恋爱后性格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毕竟数据库算不出他是个标准的反差萌——理直气壮，“但是！有谁初吻会像你那样……？！”
　　戚晗更不解了。
　　她的数据库如此强大，吻技如此专业，他居然说她不行？？？
　　当下动手扯被子。言寒栖死死按着，还是没能争过，暴露出从耳后一直红到脖子的脑袋。
　　这人怎么这么容易害羞？
　　戚晗想着，左手搭上他的肩背，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度按向自己。对上他低垂的不安颤抖着的鸦羽般的眼睫，她指尖勾住言寒栖的下巴上抬，俯身慢慢凑近，像初吻那天一样，温柔而又专注地亲上了他的唇边。
　　——很没有实感的接触，像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但是这只是开始。
　　下一秒，他们的唇瓣彻底相贴。
　　一个宁静的吻。
　　……心跳得更快了，本来就凌乱的呼吸更加没有章法。
　　下意识勾住她的脖子，想要加深这个吻，她却微微松开他问：“哪样？”
　　不等回答，先前平和的表象被刹那撕碎。她再度纠缠过来，捏着他下颌的手指轻巧地向下用力，舌从松动的齿关滑进口腔，轻易就搅碎他所剩无几的理智，将他拖进了更疯狂、也更混乱的深渊。
　　温度渐渐升高，氧气渐渐稀薄，眸光渐渐涣散。
　　分离时舌尖连着银丝，彼此都觉得过火。
　　言寒栖本就湿漉漉的眼睛像是蒙上一层薄雾，一副缺氧后的空白表情，看着她的样子又懵又呆。
　　戚晗端详着言寒栖的脸。面对这个才成年的人类，她骨子里的恶劣因子总是上头。比如现在，她从前面抱住对方，贴着言寒栖的耳朵，轻轻地、低低地问了一句：“现在感觉怎样？”接着是：“你给个形容？”
　　——形容什么？
　　言寒栖大脑放空。
　　宕机片刻，他耳朵飞快烧红，终于恼羞成怒，抓过枕头往戚晗脸上就是气急败坏的一抡！
　　“哎哟……”其实根本不疼，但这并不妨碍戚晗卖惨，眼泪蓄得那叫一个快，“你居然打我……你怎么这么凶……”
　　言寒栖：“……”
　　到底是谁凶谁！
　　他想把这事就此掀过，偏偏戚晗是个不闹满意不罢休的主，问了又问，又是威胁又是哄骗。于是，被她吵得头疼欲裂的言寒栖一脸生无可恋地快答了她的问题：“很好！非常好！你很专业！我不是说你不行！我的意思是你初吻就知道动舌头吻技这么高超完全不像第一次恋爱知道了没？！”
　　戚晗心满意足，只听到了“吻技高超”：“哦。”
　　戚晗：“所以你喜不喜欢？”
　　又！来！了！
　　言寒栖装作没听见……但是显然，这并没有用。说不出对方满意答案的结果就是，每次接吻她都要问上一次，即使言寒栖妥协说了“喜欢”也逃不过这个环节。后来这个项目延续到更深一层的交流中，他几乎要对“喜欢”这两个字产生阴影。
　　尽管他不止一次在泪眼朦胧中哽咽着主动对戚晗说这两个字。
　　虽然他表现得离不开她，但是戚晗一般不会回应，回应他的只有吻和索求。
　　她下意识淡忘自己要给言寒栖制造情伤的初心，却又不知道，应该怎样定义他们之间这种不对等的关系。
　　直到很久后的一天，言寒栖才在说完“我喜欢你”之后，听见了她含糊而又小声的回答：
　　“嗯。”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