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坏孩子》梁*

15、伤心的娟娟

　　幼儿园一年那般飞快，一闪而过，我就要上小学了。
　　镇上共有三所小学，你家在哪个片就上那里的小学，但我家所在片的小学实在太烂，不仅房子烂，教育设施烂，连老师都烂，所以教育质量也烂。我不懂“烂”是什么意思，老妈拿了一个臭苹果给我说这就叫烂，一时间我想象出那里的老师全身发霉发臭苍蝇环绕的样子，赶紧要求我不要去那里。镇上唯一一所好点的小学是中心小学，每年开学全镇的孩子都想往里挤，因为谁也不希望烂老师给自己上课。和所有想进这所学校的家长一样，老爸老妈对校长展开了送礼攻势。可惜的是老爸老妈觉悟得太晚，他们送礼的时候早已有几十家抢在了前面，而且父母低估了这位校长的心理承受能力，送的礼太轻，导致去的时候人家从门缝里瞅了你一眼手上拎的，连门都没让进。此人趁机正义凛然了一番，表示自己作为一位校长，作为领导镇上一群优秀蜡烛的人，对你们夫妇的这种做法，我感到很痛心，锥心之痛啊。父母第一次送礼，也被此人这种正义的气息震惊，想不到当今世上还有此等不动声色之人，只好放弃。我也就不得已上了烂学校。
　　很多时候别人会觉得你这不好，那不好，有很多缺点，但你却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缺点，上学也一样，去之前我对烂学校的恐惧达到了极点，但真正坐在里面，面对当初想象中的烂老师，却没觉得什么不好，第一天放学回家我就忘记了自己早上是多么地不愿意去。
　　我被老师安排在第一排，讲台底下，课桌前沿就抵着讲台，和一个叫娟娟的女孩子坐。因为课桌直接抵着讲台，可以把桌上的书本子靠在前面而不会掉下去。按理说这是一个很好的位子，但讲台的边是有一定弧度的，所以我的书能靠着了，她的书就靠不到了。在整整一个学期里，我和这个娟娟就在为这一件事争吵，最激烈的时候一个小男生和一个小女生恨不得打起来，每回想至此，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终于我有了报复她的机会，那就是我当上了早读监督。当时我很是光荣，这到底也是一个不小的官啊，在早读这一小时里，你们丫都得听老子的。其实这屁大的官完全是班主任为了能来晚点，随便找个小家伙来管这一帮小家伙。人一旦有了权利就会想方设法地充分利用这份权利，那时的我便是如此，整整一个小时只盯着娟娟，要是她敢做一点小动作，哼哼……所以这样想来那些贪官之所以贪赃枉法，完全是天性使然。要是哪天我成功地打到了小报告，她被班主任拉出去训话，我简直比兜里揣着十块钱还开心，当然长那么大我还没揣过十块大洋。但令我没想到的是有一次娟娟被班主任训哭了，原因就是那天刚好新发《新华字典》，娟娟早读课上禁不住诱惑翻了两下。我当时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像一只饿了好几天猛然看到小羊的大灰狼，充斥了激动与兴奋，嘿嘿，今天让老子逮到了吧。其实早读课上翻过字典的大有人在，有的人甚至从头至尾抱着本字典在看，但我却只打了娟娟一个人的报告。看着娟娟红着眼睛回到座位，我呆在那儿，不知道怎么办，那是一种无法言语的感觉，若干年后我知道这种感觉叫愧疚。
　　娟娟此后没再和我吵过，当然第二天我也被弹劾了，因为一大帮对学习充满热爱的好学生说吴羽齐早读课上从来不管大家。我就这样灰溜溜地从权利的宝座上被赶了下来，没想到一年级的我就已经体会了那些大贪官一辈子才能有的感受。娟娟不和我吵后，我越发感到愧疚，恨不得对她说，你怎么不跟我吵了。很多年后我领会到一个道理，当你跟一个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发生争执时，冷静一下，会发现你们所争执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何必闹翻了呢。
　　一年级玩的东西很有限，我总是拿一毛钱去小卖部买三粒玻璃弹子，在上课前输光。第二天又拿一毛钱再去买，再输光，每天如此。我没有过有一天全都扳回来的想法，只是每次输光的时候都在想，我怎么又输了。
　　艾米有点不敢相信地问，就这样？一年级就这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说，就这样，它确实没给我留下什么值得回忆的。如果说我还记得什么的话，我记得学校旁有一条小河，那年冬天结冰了，一个孩子义无反顾地走了上去，然后义无反顾地掉了进去。我还记得自己总是犯错误，很多很多的错误，以至于班主任老师叫我每节下课站在黑板前面。艾米又好奇地问，你不是还做早读监督的吗？我回忆了一下，说，那是刚进小学的时候，到了后来事实证明我是一个淘气包，你知道，在当时中国的教育环境下，淘气包的学生都是老师眼里的坏孩子。艾米很感兴趣地问，那你犯了些什么错误呢。我看着艾米，她当然会感兴趣，因为她可没经历过小学一年级，我说，什么错误？我好像记不得了。哦，只记得一个，我们的教室在楼的最东侧，楼房与围墙间有条很隐秘的过道，厕所在楼的最西侧，我懒得跑，就在这条过道里小便，结果被老师发现了。艾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以她所拥有的见识，当然不会想到还有孩子会犯这种错误，而犯错误的恰好是她面前的这个人，随即她又问，那你在回到过去的时候为什么不去回顾一下那一年呢？我想了一下说，那年本就没什么值得回忆的，如果有一点值得回忆的话，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我想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伤害了一个女孩子，而我才一年级。
　　娟娟从小到大一直有个好姐妹，两人读了同一所初中，我也在这里。初三的时候我和她的这个好姐妹成为前后座同学，就是这个女孩子，成为我初中里喜欢的第二个女孩，也是八个女孩里唯一的一个我真正从喜欢转变到爱的，从她那里，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爱。爱上一个人很难，但要不爱一个人更难，所以她也是我们分手后，唯一的我依然爱着的女孩。
　　至于为什么分手，却是因为我的父母，尽管从小到大一直被父母打骂，但我从没恨过他们，经过那次后，我开始恨他们了，因为他们实在做得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