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讨好 ...
-
回到家中那一霎,所有的冷静自持,都化为齑粉。
容艾手脚冰凉,浑浑噩噩地剥落衣裙,就像扯去令她窒息的伪装。
室内漆黑一片,绝望的黑暗如同蟒蛇的巨尾,缠绕着她,像无形的枷锁。
但她不敢开灯。
她的指甲缝里还残留有那个人的血,洗也洗不掉。
花洒倏地打开,水雾在口鼻间弥漫开来,她这才意识到口腔里也有浓郁的血腥味。
她干呕了几下,无力地贴着墙面滑落,蹲在墙角,哭得撕心裂肺。
她到底对姚念白做了什么……
十年的苦熬和屈辱,不就是为了换取姚念白安稳无扰的生活吗?
可事到如今,她竟然因为一时怒气冲昏了头,去羞辱,不,近乎凌辱地伤害她深爱的人。
梦里,她看见姚念白苍白无力地躺在浴缸里,消瘦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而从她干瘦的身躯漫散开去的血,染红了整个白茫茫的空间。
她是哭醒的,一抽一噎,胸膛弹动,像一条搁浅的鱼。
她打开床头灯,摸出手机,口中喃喃,如流水般,将那个记忆深处的手机号念出来。
手指尖却因为颤抖,汗水,一连按了十几遍才勉强拨出。
电话第一遍没人应,第二遍被人乍然挂断。
在她以为姚念白早已换过手机号时,对方却突然回拨了。
姚念白的声音一如既往,温润得令她安心:“安安?是你吗?”
季安,是容艾的本名。
是平安顺遂的意思,虽然她这一生,从没有过平安顺遂,包括给她取名的父母,也不曾真正爱护过她。
从前的姚念白很少这样叫她,说听起来傻乎乎的。现在却愿意这样唤她,而且含着撩人心弦的温情。
已经很少有人叫她安安了,容艾恍了恍,轻轻笑起来,涟涟的泪水自眼角滑落,鼻音浓重地嗯了声,没再说话。
姚念白也淡淡笑了笑:“抱歉,刚才点错了。你打电话给我,我太激动了。”
虽然是在说笑,但声音掩不住的虚弱感,那几声清咳,使容艾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她问了病院地址,收拾妥当后出门。
这回她是开自己的车,省了打的的麻烦。
姚念白形单影只,坐在灯火阑珊的角落里。
寒冷月影照出她修长的身影,单薄的肩,罩在身上的衣服晃荡着,仿佛微风一吹,就要承禁不住倒下去似的。
自从知道她没事后,容艾情绪稳定许多,语气也冷下来:“怎么你的助理没陪着你吗?”
姚念白巴望着她,抬起瘦得青筋凸起的手,捻着她衣角,扯了扯,示意她坐下。
容艾有一瞬心软混杂着悸动,让她轻轻一扯就坐下了。
姚念白的嗓音因干燥而嘶哑,透出几分落寞:“我在姚家的处境不算好,就连身边的人也信不过,万一我的伤传扬出去了……”
她点到为止,容艾立即明白过来,下意识问:“医生说你怎么样?”
姚念白抿起唇,弯了弯,削颊浮起浅浅红晕,声音低缓:“医生说我是伤口发炎,引起发烧,让我挂几瓶盐水,然后,还配了点药膏之类。安安要帮我吗?”
容艾脸颊烫的厉害,知道她是故意描述得这么清楚,病成这样了还反过来调戏她!
她气得拎起包要走,姚念白赶忙抬起手来阻她,随后低低痛嘶了一声。
容艾立即顿住步子,满心满眼的怒气尽消了,慌忙过去看她,发现她手抬得急,针头都扯歪了,不过一会儿就有些发红。
她心疼得快落泪,吸了吸鼻子:“我去叫护士,你等等。”
等护士来了,替姚念白调整,容艾才勉强理出头绪来。
姚念白又是故意的。
明明可以用离她更近的右手,却偏偏要大费周章地绕道用起左手。
可恶……
然而她看到姚念白靠在椅背上,修长的双眸好似蕴着几分夜雾朦胧,向着她无辜地一眨一眨,就像天上的星星。
她就再也气不起来,只有恼恨地掐着掌心,暗骂自己不争气。
音讯全无十年的是姚念白,提出要求补偿的姚念白,说了怎么都行的也是姚念白,一再纵容她的还是姚念白。
她什么都没做错,应该要强硬一点,再强硬一点。
“安安。”
护士已经走了,姚念白便低轻地唤她,一如清风拂动云影,与月色融为一体。
容艾下意识应了声,见姚念白向着她抬起手臂,眼巴巴的,像是要抱她。
“你别动。”她忙道,快速走到姚念白右手边坐下,默默示意她用单手搂着自己。
随后主动倾身,隔着扶手,环住姚念白不盈一握的腰肢,任由那只清瘦温暖的手,穿过她发丝,覆在她肩头。
姚念白将瘦得硌人的下巴搁在她肩窝,很是依恋地轻轻蹭了蹭,找好位置,发出满足的叹息,柔柔道:“安安,我真的好想你,十年了,每天都想你。”
容艾眼眶酸涩,紧咬牙关忍了下来,嗯了声。
姚念白留意到她的细微动静,手掌轻抚她后背,续道:“十年前,我妈去世后,我爸就郁郁寡欢,公司的事也撒手不管。我只好硬着头皮接手,每个深夜,每个清晨,每当我累的撑不住时,我都会想到你。
想着,我再努力一点,一定可以不受任何人的阻挠,和你在一起。
十年了,对不起。”
容艾紧咬着唇,直到舌尖尝到一丝咸腥,泪水轰然决堤。
她,又何尝不是呢。
姚念白,我的人生只是为了你,我却不会说给你听。
那一点牺牲所换来的东西,太过微不足道,却消耗了整个青春。
她缓缓从姚念白怀中抽出身,飞速地一抹眼泪,迎着姚念白静暖柔漾的眼神,勉强笑了笑:“看你都没吃什么东西,我去买一点。”
“好。”姚念白温驯地一点头,由着容艾将外衣脱下,披在她腿上保暖。
待容艾的窈窕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她的脸色倏然淡下来,如同笼了一层寒霜。
助理邵峰从不起眼的暗影里走出来,把平板递到她面前,流水线似的滑动一张张照片。
一张又一张,像个无底洞。
上面都是褚玟茹和容艾一同出行的照片。
邵峰忖度着她的脸色,将语气降到最最恭敬低弱:“这些都是褚,明鼎从狗仔那里买断的。我们出了三倍价钱,他们就出手了。”
姚念白勾了勾唇角,语调淡淡,辨不出喜怒:“人嘛,为了钱。”
那么,容艾又是为了什么?
她抬起手,邵峰立刻暂停,敛声屏息。
姚念白指腹在容艾灿烂的笑脸停留,无限眷恋地来回轻抚,勾画,直到唇际笑意散去,才眯起鹰隼一般锐利的眼:“她看起来,并不开心,不是吗。”
邵峰哪敢多嘴,估算着时间,低声告退。
容艾一时拿不准姚念白的口味,提了一大包回来,迎着姚念白愕然的眼神,唇角浅浅笑意,有些羞涩,一样样展示:“我记得你以前喜欢蔬菜,所以买了蔬菜粥。还有红枣银耳,红豆粥黑米粥,还有鸡蛋,牛奶,关东煮……都比较清淡,你看要吃什么。”
姚念白其实一点也不饿,但容艾亮晶晶的殷切眼神令她忍不住沉溺:“我每种都要吃,你喂我,好不好?”
容艾其实该走了,她今天还要正常工作,说不准还安排了试镜,但雾色弥漫的寂夜,迷蒙了她的心。
此刻的她,只想在心爱的人身边多陪一会,弥补十年来的缺憾。于是微微点了点头,轻声说:“好。”
姚念白刻意将咀嚼的速度无限放缓,心想或许能多吃一点,结果还是饱了,撑得胃都隐隐作痛,苦笑了下:“我饱了。这些留着之后再吃吧。”
容艾心里掠过一丝不舍,左右顾盼了下,心里燃起希望:“你的药还没取吧?我去取。”
姚念白清了清嗓,依言从包里翻出单子,乖巧地递到她手里,说一声谢谢,就像个听话的幼稚园小朋友,还是每年都拿三好孩子奖状的那种。
容艾将唇抿成一线,勉强忍住笑意,起身去了夜间药房。
夜里没什么病人,药剂师看她口罩上的一双眼睛生得清秀,人也有礼貌,就和她多聊了几句。
“刚才那个是你丈夫吧,还是男朋友?”
容艾倾了倾头,疑惑地嗯了声。
药剂师道:“不用不好意思,现在的小年轻都不负责,脑子里只有工作。我这药正配到一半呢,他接了个电话就走,还冲我摆手,好像这药跟他有仇似的!所以我印象特别深!好像是……什么董来着。”
容艾心里咯噔一下,试探着接话:“姚董?”
“诶对对对,就是姚董!”药剂师配完药,交到她手上,絮絮讲完注意事项。
容艾提着药往回走,怒到极点,反而处于一种极端的平静,心湖无波无澜,似一片死水。
所有的细节一点点回到她脑中。
她想起昨夜上车时,副驾驶的助理。
姚念白和她说话时,对那助理毫不避忌,显然是心腹。却为了博她可怜,说什么处境尴尬没有可信之人的话。
还有,姚念白身体这么虚弱,却能在短时间内从酒店收拾好出来,又在医院办完手续。
一切的一切,把她耍得团团转。
姚念白,真的病得不轻!
姚念白看她阴沉着脸走回来,仿佛周身所有光晕都被卷入黑洞里,心里一惊,还不知出了什么事,先用虚弱的声音开口:“抱歉,这些药……”
容艾没有接话,也没有坐下,把药放在椅面,提起自己的包,冷道:“我该走了。”
姚念白急切地一倾身:“可是我……”
后面的话,被容艾眸中的阴翳吸噬无踪。
容艾淡道:“你有助理,不是吗?”
“姚念白,你真的以为我很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