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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额上的十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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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一个确定的未来。
在晚报上看到一则合租广告,条件似乎还不错,三室一厅一卫,与海紧邻。我打通对方的手机约好面谈,是两个未婚的女子,都在读大四,一位已找到工作,一位正着手准备考研。经过她们谨慎而又友好的询问后,我携一只旅行箱搬进了一座八十年代末建造的四层楼房。
“小乐,你的行李可真少!”
“是啊!我这人特怕累赘,再说超市不就在小区门口吗?缺什么我会去买的。”
我匆匆敷衍着整日待在屋内恶补英语的李小姐,另一位舍友陆小姐正被证券公司折磨的要到每晚八点才能看见,这样简单的相处在我流浪异乡的路途里,未尝不是一种好事。
最初的一个月,我每天对着笔记本电脑十个小时以上。不想说话,只用键盘敲字。
偶尔去客厅倒水,空气中常浮着李小姐和陆小姐关切的目光与话语。人与人相处长了,总会亲近些,她们的名字也逐渐变成了学问家和小陆子。
“泡面没有营养啦!小陆子对我炖的鲫鱼汤总没什么兴趣,我去给你盛一碗,以免浪费。”
“明天公司休息,我们一起去逛街吧,顺便看看那家外贸店有没有进新货。哎,小乐,我可警告你,以后中午别去海边吹风,你晒的都快成非洲人了!”
“小乐,我在肯特基打包了鸡翅和汉堡,你和学问家一人一份,不用担心体重,你们啊,风吹就倒啦!”
每天都是在昏头昏脑的接受着种种好意与善举,直到看到包装袋上肯特基爷爷的微笑,心头才仿佛电闪般的一亮,想起半年前在学校旁肯特基里与好友小白的对话。
“总是一个人,你闷不闷?”,小白咬着吸管,含糊不清的问。
“总是想影响你知道和你不知道的人,小姐,你烦不烦?”我轻轻的摇摇头。
“是谁让你这样消沉?”小白又问。我的事情,身边的朋友,没有人知道。
我一言不发,一分钟过去,五分钟过去,我仍沉默着,小白冷笑了两声。
“你总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对吧?其实,我早就都知道了!你还在守什么宝贝秘密?迂腐!”
怎么可能?我睁大了眼睛,她知道?知道什么?
“也不照镜子看看你们在一起的眼神,都在你们脸上写着呢!少把我当瞎子。告诉你,快毕业了,既然都已经断了,你何必还要整天苦着脸呢?”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心里的感受。”
“还是好自为知吧!前几年学校不是勒令退学了两个吗?你可不要步人后尘!莫非你想让别人在你背后指指点点吗?”
“可我并没有错。”
“就不讨论对错吧,我不希望你们两败俱伤,更不希望你们耽误各自前程,眼下都是你们的非常时期。……”
四周很静,夜风传来了海浪的味道。
这晚,我又开始可以做梦了,我梦到我一个人躺在黑暗冰凉的水泥地上,我的全身都在颤抖,有一个人走到我的面前,似乎在轻声呼唤着我的名字,又象不是,我努力挣扎着,想坐起想倾听,可感觉到好无力,慢慢的,那声音漂远了,我就哭了,在梦中,我对那人说,我想你,真的很想你。
半年以来,总是苦于失眠,我也就从一直没有过梦,看来美国的快餐拉近了我与过去的距离,我的记忆复苏了,而这,恰恰不是我期望的。
打开walkmen,听到那首曾经百听不厌的歌。
这里的空气很新鲜,这里的小吃很特别,这里的Latte不像水,这里的夜景很有感觉。
在一万英尺的天边,在有港口VIEW的房间,在讨价还价的商店,在凌晨喧闹的三四点,可是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
结束了那段自闭的日子后,我向附近的一所民办学校递交了简历。显然是当地人的校长用夹着方言的普通话说,你真想做老师的话,必须去考教师证才有资格,但最终还是录用了我,毕竟这样院校的文凭不是他能经常看见的。
每天我都给我的学生们上课和补课,多数的学生英文底子太差,但海边的孩子似乎因为吃了太多富含磷质的鱼虾,相对聪颖、机敏些,半个学期下来,竟成果卓然,校长也开始自诩伯乐,笑脸相迎。
其实大学四年,除了上课的时间,我都会出去打工,已经绝对可以维持开销,我喜欢这样自给自足的生活。
中秋前夕,我分别给家里和小白打了电话,父母同是豁达之人,他们对我的任性离开没有太多的埋怨,只是说有不少朋友打探我的行踪。挂电话之前,老两口仿佛是不经意的带出一句:“春节记得回家。”,我的泪就不争气的涌了出来,世间事总是做儿女的亏欠着父母。
小白接到我的电话很激动,我只是告诉她,我很好,然后就听她絮絮叨叨谈起毕业后同学们的去向,留校的,外企的,出国的,甚至有去外交部的,我坦然以对,平静中听到突兀的问话:“你还打算逃开几时呢?”我语塞。“回来吧,忘了发生的一切,小乐,你已经成全了别人,可不能再对不起自己了。半年了,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了,快回来吧!”我紧握着话筒,说不出话来。疼痛,又一次把我的伤口撕裂。
回到浴室,我拿起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逐渐变长的头发。我看到镜中的自己,唇边泛起的一抹苦笑,成全?我是在成全吗?我的头开始沉重,额上的十字压着我,无法呼吸,无法顺畅。
几年前,很多人都说,同性恋是种病。我试图治疗过自己的病,用尽了办法,后来,有一天,在聊天室里有个人告诉我,你啊,干吗害怕呢?这病总比犯罪、吸毒要好点。于是我便明白了一个道理,虽然我是lesbain,但也不可以和每一个女子恋爱的。我的额上有一个从血里带来的十字,我可以找到一个同样的人相恋,但两个人又决然扛不动那两个十字的,所以,我会注定孤独,注定逃避。
“一起看电视吧,小乐,我买了芒果和荔枝!”
客厅里响起小陆子的笑语,我怔怔的走出浴室,坐在沙发上,面前是色彩鲜艳的水果,耳边是兴奋的解说,“我最喜欢看音画时尚,你看,是关牧村独唱音乐会:多情的土地。”
“是吗?我父母很喜欢她呢!”因为想到千里之外的亲人,我有了一点兴趣,抬眼边欣赏边聆听起动人的歌声。
“学问家,今天我收到一个短消息,好好玩,说给你和小乐听听。”小陆子一直是个很开朗的女孩,总是能为我们两个内向而保守的人带来快乐。
“想我的时候来看我,看我的时候带水果,橘子、香蕉和苹果,橘子代表喜欢我,香蕉代表思念我,苹果代表你爱我。所以啊!我今天只敢买了芒果和荔枝。呵呵!”小陆边说边比划,而学问家正趁乱和我抢着遥控器,画面突然被她切换到娱乐八卦新闻,电视上一位年轻的黑衣女子坐在直播室里与主持人聊着天。
“是她啊,现在风头正健呢!不是准备进军好莱坞吗?怎么又回国内做宣传呢?”学问家不解的问。
“别吵,听听在说什么!几个当红的女星中,她算是绯闻最少的啦!”小陆似乎一本全知。
“请问,你对你的初恋还有印象吗?”主持人真是永远懂得观众与追星族关注的焦点。
在电视喧嚣的餐厅里,我突然停止了思想,心中一片沉寂。
随即,我听到这位出奇清秀,让人一见难忘的女子说:有些感情是不可以遗忘的,不管时光如何流逝,它总是会在你的心里悄悄地告诉你,你是爱过的,需要永远记在心上……
学问家又开始换台了,似乎是上年度英语节目的回顾片,没什么好看的,我好象都比较了解,毕竟那时还在学校,学的专业也是英文,正起身准备回房,却觉得坐在斜对面的小陆子的表情变得好奇怪,她的视线从电视晃晃悠悠转到我的脸上,又有点含义不明的笑了一下,声音发哑,发问道。
“小乐,去年上半年是不是有一场国际大学生英语辩论赛,央视转播的?”
“也许是吧,时间隔的好远,记不太清了。”我淡淡然。
“记不清?学问家,我真是不明白,难道那场比赛的最佳辩手,会记不太清了?”
“什么,小乐,我都不知道!原来你是,啊,我考研的英语可有救了!”学问家一脸陶醉。
“我早说怎么这样脸熟呢?不看新闻,我倒是挺难想起的,但是就这样巧,小乐,可见我们的缘分不浅了吧!”小陆更是一脸满足。
没想到我那小小的荣誉也能给大家带来欢乐,这也是一种对她们的报答吧,笑总是一种快乐的表情,于是,我也跟着傻笑了一阵。
夜深了,打开电脑,拨号,上网,半年没进自己的邮箱,真是吓一跳,总共有一百多封信,其中七十封是急待删除的垃圾邮件,另三十封是小白等同学的询问和祝福,还有她的十封电子贺卡和一封信。
陆续打开,叹息着细数贺卡上附注的地点:香港、新加坡、韩国、台湾、美国……
她一直是善于把握实现机遇的人,而我则是她最大的难题与心病,现在没有这个累赘了,我相信,她会飞的很高、很稳。
最后打开那封信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了,我起身给自己的茶杯里加了些热水,小陆和学问家的两个房间漆黑一片,都在做梦吧。
而她,远方的她,会写些什么呢?是惋惜还是追忆?还是什么?
我犹豫着点击,只有短短的一行,“小乐,我们一起飞吧。”
八个字,我咀嚼了半个小时,又象看到她那深邃的目光,忧郁的神情,又感受到她温柔的吻,好的,好的,我们一起飞吧,我们可以一直飞呀飞,飞到没有人的地方,就我们两个人,永远。可是为什么我们额上的十字遇到阳光会变的那么沉重呢?快飞不动了,我奋力将她向上一托,就开始坠落,坠落……
醒来已是早上八点,幸好是双休日,否则,又得耽误了两个班的英语早自习了,真是当了教师才知道师之艰难与师之重要。
小陆她们在餐桌上留下一张字条:小乐,我们去菜场了,早饭后你不要出去太久,中午有鸡汤喝。
我看看早饭,一只煎蛋,两片土司面包。
用过餐后,时光还早,不如顺着海边走走,也许会碰到小陆她们,可以帮学问家拎拎菜篮,与小陆聊聊牛市熊市,反正今天心情不错,闲着也是闲着,权当放松一下吧!
自从当教师以后,已是很少来海边了。上学的时候,她喜欢新奇,有空时我便常常带她去各种各样的地方,她喜欢海边,我们就陆续去了青岛、大连、海南,我坚持不用她的钱,我知道这是我的自尊,也是将来不在一起时,两个人的互不亏欠的条件。
有一次,她很不开心,说:“我们都不是重视钱财的人,为何如此固执?”
我装作听不见。
又有一次,我很难过,说,“你还是离开我吧!”
“Are you ready?”她问了一句就紧紧的抱住我,不再言语。
这些片段,我以为自己已经开始遗忘了,谁知道反倒愈久弥深。
一路都没发现小陆子她们的影子,我独自走到海边,凝视一片深蓝。这样的小城,除了旺季,很少有流连海边的游人,我喜欢这样的寂静,喜欢就这样静静站立着。
“风景有这么好看吗?”好熟悉的声音,我的心狂跳,是错觉吗?
我回头,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动人的眉宇间似乎还有股冷冷的艳光。
“不认识了吗?”
“我,只是觉得太巧了,你也来看海。”
“两个小时的飞机,六个小时的长途车,你觉得巧吗?”
“那么,你怎么知道我这里!”
“拜托,你的IQ不低的啊,想到来电显示吗?小白告诉我的啦!”
“好小白,竟敢出卖我?”
“很后悔见到我吗?那我走了!”
“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很突然罢了,昨晚还看到你在电视上答主持人问呢?”
“是提前录播的啦!”
“什么时候走?”
“才来就赶我了,告诉你,不尽快把你喂成胖猪,本小姐就扎营不走了。”
我又看到她嘴角那开怀的笑。
“好啊!只要你不用猪油灌我。”我轻轻嘀咕了一下,就上前牵住了她柔软的手。
“知道吗?小乐,我曾经很怕公众的眼光,怕come out带来的负面效应,但是一位香港的化妆师告诉我,每个人最坦然最真实的一面才会是最美,最能打动人的。我想,让我们一起面对人生的快乐和悲伤吧!”
正午的太阳照在身上,伴着海风,很适意。
我看见她额间的十字深入肌肤,闪着金光,还有我的。
我知道,我们正越过两旁树木,在一片苍绿中飞驰向上,我们一起飞吧,飞得很高很远,我们彼此紧握着手,阳光很好,照射下来照在我们的身上,温暖极了,沿着一道光柱可以看见远远的仙境。
“怎么啦?醒醒!又老年痴呆啦!”她焦急的摇晃着我的手。
“没有,这次可不许你再说我老年痴呆了,不呆都被你说呆了!”
“你以为不说你就不呆了么?”她还像以前一样扭过头来,揪住我的耳朵,“我说你呆就是呆,你快承认吧。”。
“好啦,我承认,我承认,你快松手,亲爱的,我们回家喝鸡汤吧!估计已经炖了两三个小时,学问家的手艺可不比你差啊,她和小陆子都知道你是绯闻最少的女星,一定会喜欢你的。”
“什么,有人的手艺比我好,不会吧,我很自信的,你有没有搞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