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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   其实说来也奇怪,他与洛醇的人生,用个烂俗的比喻,本该像两条平行线一样,永远都不会有交集。一个贫苦交加的普通人,再特殊不过是参加了几次革命,打了几场仗,另一个则是一位家财万贯的少爷,上头又有个当大官的爹,一个开银行的外公。
      唯一的相同点,大概他们都是男人吧。
      如果穿越回去,不说十八岁吧,就说八岁,他那时还正在吭哧吭哧地背着柴火从偏远山村到瑞金的中心集市去,这时候告诉他:
      嘿,小子,你二十三年后,也就是三十一岁的时候,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孤独地为一段无厘头的感情红了眼眶呢。
      好不好笑啊。
      他一定会毫不客气地呸上一口,开什么玩笑,养活家人都还是个问题!
      孟何晃了晃脑袋,落魄地回了旅馆。
      路上,他想了很多很多,那些旧忆像潮水般涌来。零零星星的月光撒在路面,又被他踩得更乱了。
      他在反思,也在审判自己。
      他是不喜欢男人的,他可以万分确定。但是那个人的美好纯粹,好像已经模糊了性别带来的窒息感。趋利避害是人类的本能,那么追随美好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可是,他扪心自问,这样真的能算的上喜欢吗?那未免也太侮辱这个词了吧。他曾经也觉得好笑,不到十八岁嘴上就说出爱来,是仗着年纪小不用负责么,可是洛醇深情又纯洁的眼神,将他这个想法永远地扼杀了。
      因此,在面对一腔滚烫的爱意时,他从来不积极,不回应,不付出。因此,那个人向来委屈,失落,难过。
      这太不公平了,所以,当断则断吧。
      他该感谢洛醇,给了他这么新奇的体验,不然他的一生也要和其他革命党人一样,要么死在抗战的路上,要么死在战争中,再倒霉点被对立党派捉去虐杀而死。他苦中作乐地想,起码,起码自己有被这样完美纯净的人轰轰烈烈地爱过。
      休息了几天后,他回了趟瑞金。走之前孙其好说歹说地劝了他一番,说是最近特务抓得紧,这时候不适合回去,但没劝动。
      这次的目的很单纯,就是为了看看家人。虽然知道母亲不乐意见他,但亏欠家人的总归是他,他得回去。
      走在这窄窄的羊肠小道上,他回味地看着沿途陪伴了他十八年的景色,心里彻底地放松下了。耳边伴着微风的摩擦声,和不知哪儿来的碎碎声,他突然有种想归隐的想法。
      当然,想想而已。
      “…我说了嘛,从老陈那儿听来的,他还认得几个字,就告诉了我最近报纸上说的。”
      等走得久了,他隐约看到前面有两个瘦小的背影。其中一个微微佝偻的实在是很眼熟。
      “哎呦,说了啥子,又和你儿子有关啊?你儿子多久没回来了?”
      孟何已经认出来了,那个人正是他的母亲,母亲的声音沙哑而粗粝,一听便是操劳了大半辈子的妇女。听另一个妇人这么说着时,他已经想到母亲接下来要说什么了。母亲从来都不支持他革命,也不让他回家。
      所以自从十八岁离家出走以来,他一年回一次,一次又一次地被母亲拿着扫帚赶出来。
      母亲咯咯地笑了,“当然和他有关。说是他们完成了一个什么征,唉,年纪大了记不得。反正,挺厉害的…”
      孟何整个人愣住了,他连迈步都忘记了。那瞬间,积累了多年的眼泪差点喷涌而出,他堪堪捂住脸,颤抖着身子。
      “唉,我说了嘛,老大一直是我的骄傲。”
      孟何真的控制不住了,他原地蹲了下来,不再忍耐,眼泪一滴一滴地掉在地上。
      他最亲的人正在他不远处,而他没办法给她一个释怀的拥抱。
      原来,原来竟然是这样。
      何春苹女士是一个很平凡的人,像大部分人一样,穷了半辈子,累了半辈子,她也是个平凡的母亲,从来没有说过什么甜言蜜语,没给孩子吃过一顿满意的饭,但也幸幸苦苦把四个孩子拉扯大了,外加照顾一个下不了床的丈夫。
      但是她竟然懂得,尊重孩子,放任孩子,看似残忍的谎言却也是为了让他毫无牵挂。
      可惜他不孝,没办法赚大钱,就连陪伴也不能做到。只希望孟平和孟凡那两小子能争点气了。
      母亲,这两个字烙在他的心里。这两个字怎么看怎么心疼,怎么看怎么爱。所以啊,母亲才是一片天,没了,世界也要坍塌。
      他看着手心里的泪痕,暗暗握紧。
      在人生为数不多的宝藏中,母亲是最大的恩赐。
      “唉,我晓得啦。你儿子这么危险的工作,万一哪天没了咋办?”
      “我又不是啥都不清楚就让他走了十几年,我晓得的,他做的事都是为了人民,为了咱们国家。我心里高兴,这十几年没白养活他。
      孟何怔愣了好一会儿,整理好心绪就绕小路先母亲一步回了家,同往年一样,忽悠着小妹把钱收下了,就落荒而逃。
      不过,没见孟平和孟凡。听孟小妹说,他俩是去城里打工了。
      孟何会心一笑,心里当真是欣慰,也轻松了不少。
      _
      天色渐晚,熟悉的夕阳挂在头上,大道上人来人往,正如人间的每个角落一样忙忙碌碌。
      这是瑞金最繁华的街区。十字路口的转角一家奢侈无比的宴厅内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仿佛是故意要将里面的奢靡透露给外面,所以四周全是琉璃玻璃。
      孟何与外面的人流没什么区别,一样目不斜视地打算转弯。
      可是那玻璃墙壁内的高大背影将他的步子停了下来。
      他站在那道玻璃面前。口中呼出的白气模糊了视线,这薄薄的一层便将他与里面的人完全隔开了。
      孟何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停下来看,可双腿就像僵住了一样动弹不得。那人漫不经心地扫过他的方向,孟何在那一刻想要跑得远远的,但他发现这面玻璃很宽敞,不论他再怎么快也找不到藏身之处。
      洛醇好像只是随意地扫了扫四周,淡漠的眼神从来也没有因为什么人而停下来半刻。转而挂起一个应付的笑容与周围的人交谈起来,看起来那么从容不迫。
      巨大的庆幸后是无边的失落。
      他不知道洛醇手里拿的是什么酒,不知道他的手表是什么牌子,也不知道这场宴会是干什么的。比起这些,他更想知道洛醇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孟何晃了晃脑袋,突然觉得不太甘心。于是他抬起手打算在逐渐模糊成白色的玻璃上写点什么,可指尖戳到那片冰凉就不知道要干什么了。
      他想了想,在旁边写了个9。然后转身走了,毫不在意身边人奇怪的眼神。
      于是那块精致的玻璃上有片突兀的白色,上面被人写了个不知所云的“?9”。
      宴厅内的洛醇突然僵住了,怅然若失地回头一看,看到的是一片光彩耀人的琉璃镜子。
      镜子里的自己表情恍然,脸色泛白,白皙修长的手指紧紧握着高脚杯。
      “那合作的事…唉—洛少,怎么走神了。”
      “抱歉。”洛醇回过神来,轻轻笑了一下。
      那个“?9”在主人走了不久就迅速地消散了,仿佛从来也没有存在过,像是镜花水月。
      _
      那天后,孟何就回甘肃了,闲了这么几天还真有些不习惯。关于那天的意外单向重逢,孟何倒希望那是永别前的最后一面。
      话本里的故事总是两情相悦的人克服山海最终终得眷属,未免太过天真。可是又有人说这世上你喜欢的人恰好也喜欢你十分难得,确实难得。
      孟何不确定自己对洛醇的感情算不算喜欢。但就算是,他也从来没有痴心妄想过他们能“终得眷属”。没错,这件事就是痴心妄想。
      唉,三十一了都,自己得成熟点。
      可是有时命运总爱捉弄人。
      二月份的时候,甘肃爆发了兰州事变。去年的西安事变闹得沸沸扬扬,好在最后“扣蒋成功”。
      不过蒋以处理东北军善后为名,召集东北军高级将领到南京开会,逼迫东北军主力分置各地。于学忠被免去甘肃省主席的职务,调任江苏淮阴绥靖公署主任,五十一军将在下个月陆续东调离开甘肃。
      总之这个节骨眼上,省内的党人都不安全。这个时候孙其竟然失踪了,孟何现在一安静下来心里就慌得很。
      他夹了根头发在门缝就打算出门,结果一转身撞上了一个人,那瞬间心率瞬间飙升起来。等他抬头一看,心脏跳动速度达到了顶峰。
      “…先生,小心点。”洛醇微微歪了下头,笑道,“这个时期出门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你…”孟何迅速平复下来,把叙旧什么的通通抛掷脑后,“你怎么在这里?”
      “我吗?我也是党员。”洛醇避而不答,“我一回国就找过孙老师了,她现在失踪,我很担心。”
      洛醇的声音没变多少,声线一直都很干净。那双眼睛也是,盛满了忧愁,别的一概看不出来。
      孟何的心微微麻了一下,皱眉道,“我也很担心。”
      就这样,自从那天他出门都会看见洛醇守在门口,有时候是背对着他靠着走廊,反正就是不让他出去,要么也得紧紧跟着。
      他质问为什么。
      洛醇面无表情回道,我担心孙老师,我联系不到她,她说不定会找你,所以我想知道她的消息。
      孟何气得想给他一拳,他自己也担心啊,可他也没有一丝消息,这小子至于么。
      两人这期间没有什么交流,就算交流也只是围绕孙其展开。洛醇从前毫不掩饰爱意的眼神消失得彻彻底底,他们就连老朋友重逢的叙旧仪式都没有。
      小少爷左一句孙老师右一句孙老师,就像以前他左一句先生右一句先生一样。
      孟何细细回想了一下孙其的面容,她不是个美人,但是长得挺清秀的,眼睛不大不小却很圆润,年龄也才二十八,比洛醇大了七岁,不是说女大三抱金砖嘛,那这可以抱两个了啊。况且孙其是个卫生员,会照顾人,家里条件也不差,配洛醇应该不错。
      孟何说不清他想这些的时候是什么个心情,总之不是很开心。
      反正对方是个女人,这就行了。
      这天出门没看到洛醇,反而下楼看到他靠在黑色老爷车上闭目养神,身上还穿着西装。
      他目不转睛地走了,果然听到后面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先生去干什么?”
      “买菜…顺便看看报亭的报纸。”
      “哦。”脚步声依旧还在。
      孟何憋不住话,试探道,“你觉得,孙其怎么样?”
      身后的人毫不犹豫回道,“孙老师很温柔,有时候挺幽默的,会体谅我照顾我,长得也很漂亮。”
      “嗯,确实。”
      孟何还想问什么,洛醇却直接道,“我很喜欢她。”
      短短五个字被这人说得百转柔情,仿佛已经在一起好久了似的,话尾带了些许担忧,也有些对未来的不确定。洛醇微微沙哑的嗓音很好听,说表白的话更是好听。
      他愣住了,脚步却和他的意志相悖,还在往前走。什么时候在一起的?难道这三年来的书信,便是他们恋爱的证明吗?他突然后悔了,早知道就看看那些信了。他很想问,但又不知道问什么。心里纠结来纠结去,硬生生释然了。所以嘛,少年的爱来得快去得也快。
      身后人不甘寂寞般开口,“先生觉得怎么样?有什么意见么?”
      孟何有点想笑,怎么轮得到他来有意见啊,自己又不是他爹。他叹口气,无奈道,“你别幼稚了行么,我没任何意见。”
      接下来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洛醇的嗓音更加沙哑了,他很是艰难地说,“那,先生想说些什么吗。”
      “嗯,那就祝你们百年好合。”孟何看似轻松地说出了口,但心里其实老大不乐意。
      “还有呢。”身后的人咬牙道。
      “长长久久,早生贵子,阖家幸福。”孟何笑道,“够了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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