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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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心火光冲天，周围几里水域被照得波光粼粼。
岸上的人们已然看不到船身，只见浓烟滚滚，四处皆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
“花魁？你是说烟雨阁素月公子就在那艘画舫上！”
“可惜了啊可惜了。上元佳节才惊鸿一瞥，今日这浊世便又少了名翩翩佳人。”
“这挂在柳枝檐牙上的彩灯绘带都还未卸去，万花丛中那一朵玉兰先开至荼蘼。”
正悲伤，不知哪冒出来个人竟开始宽衣解带，红着一双招子，便要扎入那片盈盈碧水。
这架势也不知道是要去救人，还是去殉情，但不管是哪个估计都多此一举。众人拉得拉拦得拦，嘴上又是劝又是骂，可那人偏倔得跟头驴似的，口中颠来倒去念着几句诗经，一个劲儿往水里冲，裤袜全都闹腾湿了。
“死生契阔，与子——”
还未来得及“成说”，就被一脚踏入水中。来人青纱遮面一袭银灰色袍衫脚蹬祥云靴，旁人只见他鸿鹄般掠过湖面，足尖踏水无痕，几个飞跃降落到船身，等反应过来人影已经消失在熊熊火海之中。
“救命！救命啊——我不会水！”
今晚这都什么事啊这都，怎么一个比一个疯？再瞧瞧刚刚那位视死如归的倔驴兄，堂堂七尺男儿扑腾在不到三尺深的浅滩里，满面惶恐发髻凌乱衣衫尽湿，就离谱。
好在这么一闹，痴儿也反应过来了——合着这人左右死不了，拦什么呢？
“闲杂人等一律避让！官府办案！”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带着威压，从乌泱泱闹哄哄的人群当中开辟出一条道来。来者一行六人，清一色黑色罩袍身携佩刀，为首之人身材魁梧眼神如聚，从左眼睑到鬓角有一块灼伤印记，刚刚的声音正是传自他口。
只见他向身后弯腰一作揖，恭敬道：“大人，赵敬就在那艘画舫之上，可现下——”
“搜。”观其容貌，说话人不过弱冠之年，可言谈举止间却透着煞气，似一柄名匠所塑的饮血宝刀。虽屠戮奸佞无数，但不染邪肆，天性自带一股浩然之气，一旦出鞘便誓要镇住那些游荡于世间的魑魅魍魉。
话音刚落，另四名军士迅速屈膝领命，转瞬两两腾空跃起直逼湖心。
风动，这四道身影迅如飞凫，虽无江湖名流之飘逸轻灵，却胜在一招一式皆张弛有度，你来我往契合如手足。
火光熠熠中，这四人各占一方，众人只觉眼前青光一闪，四支寒钢爪自四面飞出，牢牢扣在画舫东南西北四处檐口横梁之上。
画舫周身那些雕梁画栋此时早已被熏得看不出原有的模样，只余良木持续不断地噼啪作响，被当成柴火糟蹋。船角四人屏气凝神，周身烟尘四起热浪翻腾，只待一声令下。
“掣——”
几乎在同一时间，四道黑影朝各个方向凌空飞离，他们腰间的绳结骤然缩紧，牵制着寒钢爪的四条绳索亦是绷得笔直。好在其材质极为独特，既不惧高温又极具韧性，任由这四人这么跟梁木僵持着，也丝毫不见磨损绷坏。
白焰中，画舫的屋檐因为受四面拉扯，肉眼可见地倾斜了一下。微风一拂火焰燃烧得更旺了些，水波摇曳波光浮动，只顷刻间整条船都开始吱呀作响，再坚硬的木材一旦遇火，都逃脱不了即焚的宿命。
岸上众人见这船只的吃水线一刻不停地在升高，不由得为那四人，哦不是五人捏了把汗。
阎王爷要收人哪管你同不同意？眼看着这整艘画舫都要烧沉了，船上之人想来也早已没命了。生死面前，管你是扬州花魁，还是在逃的朝廷钦犯，火里一烤皆不过几具焦尸，再搜又能搜得出什么呢？
这么想着，人们看向那两位官爷的眼神竟带了几分怜悯与哀怨。
“嘭！”几乎淹没在火光中的船身处忽然传出一声巨响，那声音细听似是除夕夜家家户户点燃的几根火烧竹，只是比那爆竹声还要响上十倍。
木屑残瓦横飞，伴随着炸裂的火星，一道银灰色身影冲出熊熊烈焰，怀抱一长条状的蓝色包裹凌空而起。一时间，岸上惊呼不断，就连那位一派从容的大人也重新正色起来，前行几步至河滩皱眉观望着。
凑得较近的四人强稳住心神，定睛观察那蓝布包，内里好像裹着个人，又好像是某件物什，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宁可火烧衣袍，也半点不肯让其熏着——莫非真是个人？赵敬！？
世事尽在一念之间。
四人尚来不及对望一眼，便见那一身银灰的少侠随手割去燃烧的袍角，祥云靴在那摇摇欲坠的梁柱上一点，身姿轻盈如飞燕步伐稳若踏云梯。不过又这般如此几个点跃，就与这沉船隔了约莫三丈之遥。
然而那几步看似轻盈，却步步蕴含玄机。但凡行差踏错一步，亦或是对内力的运用不那么游刃有余，就极有可能导致船体彻底往一方倾倒。如此一来，不仅火上浇油般加快了船只沉没的速度，还极为容易搞得自己也一身狼狈。
非敌？亦非友……
目下，各方横梁已然完全松动，四道黑影不敢再做深思，在这船上多作一刻停留，便多一分危险。于是，抛除杂念气沉丹田，将内力运行至四肢经络，默契早已深入骨髓。
四人四向各行一方——
画舫再也支撑不住，湖水一下漫过甲板，只余两层舫楼还堪堪余留在水面之上。浓烟中横梁琉瓦随着拉扯分崩离析，莺歌紫幔被灼烧成恸泣残垣。
往日流光溢彩的秦淮河，今夜被一朵烂漫四溢的火树夺去了大半光彩，它美得昙花一现。
松绳后翻入内，屏气凝息湿袍掩面——
舫楼内，那座琳琅台早已燃烧为地狱熔炉，台下名贵的地毯铺成黄泉路，几具看不出是人是鬼的焦尸横亘在路上，四肢似乎还在颤抖，火光肆意地舞动犹如一朵朵无风摇曳的彼岸花。
岸边，韩英紧盯着那道银灰色身影。
此人轻功放眼整个江湖都当数出类拔萃，若要阻拦，自己恐怕没几分把握能追赶得上，唯有庄——
就在此时，空中忽飘来一大股赤烟将一众看客全部笼了去，待人们反应过来，屏息的屏息遮面的遮面，生怕这赤烟有毒，好端端看戏不能就这么看没了命不是？
其实若再放宽心一点就会发觉，这烟非但不似寻常毒烟呛人，甚至还带着几缕花香的旖旎，吸入口鼻不见异样，唯有落入眼中才会使人眼眶湿润泫然欲泣。然此烟奇就奇在虽引人落泪，却没有丝毫辛辣刺激，仿佛真是被戳到了伤心处，方才落下了几滴伤心泪。
“哈哈哈哈，小可不过是讨几滴‘美人泪’罢了，莫怕莫怕。”
视线模糊之际，只闻一道清朗的笑声划过耳畔，接着挂在粉颊上的泪珠儿就叫人掠了去。可怜这些个女儿家正属豆蔻年华，娉娉袅袅捧着含着都来不及，哪经得起这般逗弄？
本来就中了那“美人泪”的招，如今心下更是羞愤得不行，偏又拿那登徒子没甚办法，只得将这苦悠悠的黄莲嚼碎了往肚里吞，只是这金豆也是一连串一连串地往下掉，止都止不住。
罪过呀~ 罪过
话雨巴山旧有家
缝人流泪说天涯
芳魂零落~
何处寻呀~
“轰隆隆！轰隆隆！”闪电横空，伴随一阵闷雷，舫楼塌了。
一时间湖面上狂风振作，那余火却像是一丛丛随风飘摇的野草，左摇右摆的好生壮观，可就是除不尽吹不散。岸上的赤烟倒是被吹散了些，只是哪还寻得到那名“采花”少侠的踪迹？
红颜为伴三更雨
不断愁肠并落花
怎道~ 一寸相思 一寸灰
红烛烧尽
美人泪
罪过罪过呀~
少女的哭声伴着泪，老天爷的哭声夹着雨，淅淅沥沥浇在那艘火烧船上，竟好似在为今夜那些叫不上姓名的亡魂行哭丧礼。风雨之中不知过去几许，画舫上的火终于被扑灭了，亭台丘墟皆一点点沉入湖底。
当第二声暮鼓被敲响，堤岸两旁的灯火一盏盏地熄灭，丝竹管弦喧哗人潮也一一退去。
好戏落幕，曲终人散，不过如是。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