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鬼的眼淚》红鬼的眼泪

4、第 4 章

　　转眼，又到了飘雪的季节。

　　我缩在被衾之中，听着雪姑娘的美妙歌声，打起了瞌睡。青扬说我不懂得欣赏天籁，只知焚琴煮鹤，或许是真的。

　　恍惚之间，又看到那个白胡子三尺长的老头笑嘻嘻的坐在木桌旁，揉揉眼，自己已经坐在了老头的对面。

　　\"丫头又来啦。最近常常找老夫下棋哟。\"老头笑得白胡乱颤。

　　周公，又见周公。

　　我没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无比郁闷。琴棋书画，我一向没什么兴趣，这阵子棋艺却是突飞猛进，全是眼前这老头子的功劳。

　　\"青扬又走了?”周公眯着眼睛，拈起一枚棋子。

　　\"嗯。\"我大大地叹了口气，\"上面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怎么娘娘三天两头找他去呢。\"

　　\"这个嘛...”周公掀起茶盖，咋着嘴，晃晃脑袋，脖颈扭得嘎嘣嘎嘣响，听得我胆战心惊。

　　\"行了行了，您别扭了，再扭脑袋掉下来了，我帮您捶。\"我拖着椅子移到周公身后，帮他捶肩。

　　周公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开口，\"太子犯了事，理应受罚，可王母娘娘扣了人，不准陛下抓人。说是若是太子去人间，她也要跟着一起去。\"

　　王母娘娘下人间? 我忽然觉得毛骨悚然。可是这关青扬什么事?

　　“母子情深呐，太子不愿连累娘娘，就要跳下去，我还记得娘娘当时怒吼 -- 你跳我也跳... 才阻住了他。唉... 多令人感动... 我...”周公的嘴一撇，白胡子颤了几下，居然开始老泪纵横了。

　　我叹口气，“哎，我天天念着下人间，这等美事什么时候轮到我呢？”

　　噗的一声，周公一口茶水喷出来，沾湿了白胡子。他转过头鄙视的看着我，\"小丫头不懂别乱说。下人间便要经历生老病死诸般痛苦，此中折磨你怎会知晓？\"

　　我翻翻眼皮，转了话题，“您说了这么多，到底这跟青扬有什么关系?”

　　周公尴尬的咳嗽了几声，眼神飘忽，\"青阳是娘娘训练出来，将来要作太子贴身侍卫的。这种非常时刻，当然要被招上去了。\"

　　“太子究竟犯了什么事?”我愤愤地问，三天两头都听说他闯祸，青阳作他的侍卫可不惨了。

　　\"还不就是年纪轻贪玩啊，跟着只猴子偷偷跑去太上老君那里玩耍，不小心把老君丹炉里的三昧真火泄落人间，唉，那火还不成了祸害。虽然娘娘派人已经熄了遗留在人间的火种，但太子知情不报，晚了三个时辰陛下才知道，天上三个时辰，下界便是三个月，人间已是死伤无数了哟。\"

　　什么? 我心里一惊，猛地站起。屋里烛火摇曳，窗外雪姑娘依然在飘舞吟唱，哪里还有周公的影子。

　　南柯一梦。

　　我躺回床上闭上眼睛，想继续睡下去，等了半晌，只觉得心乱如麻。我握紧了拳头，掀开被子坐起来，咬了咬牙躺了回去，半晌又坐了起来。

　　人间... 现在怎样了?

　　他们虽不欢迎我，可... 可我还是不恼他们的。我明白他们的苦衷。

　　那双眼睛的主人... 他...

　　青阳告诉过我，山顶寒泉之水可解三昧真火之毒. 我一跃而起，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口气冲到后峰。望着亭子，我忽然止住了步子。

　　真要下去吗? 我答应过青阳不再去人间。

　　我答应过青阳的事，从没有反悔过。

　　我仰起头，漫天的雪叶子飘飞，落在我的脸上，消融在我的眼角眉梢。

　　雪姐姐，我们本为同根，你帮我好吗? 我喃喃地说，你觉得我该去吗?

　　雪姑娘没有回答，她的歌声依旧，寒风忽地拂过我的发尾耳际，我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我垂下头，正在犹疑，忽然一阵心悸。我抬头看向圆木，不觉瞪大了眼睛。

　　圆木上，居然有个人!

　　那人全身攀住了木头，很缓慢的移动着，正一点一点地向亭子爬来。

　　我惊了一惊，山中千年，从来没有人上来过。青阳曾经说，看见有人试过，可不到一半就摔了下去，跌进万丈深渊，尸骨无存。

　　看见了为什么不救? 我埋怨。

　　命，青阳淡淡地说，个人有个人的路，天意难违。

　　然而眼前的人... 再不过三尺，这个人竟就要爬上来了。我慌了手脚，青阳说过，山上虽不算天界，可也是日月精华之所在，天地灵气凝聚的地方，更是王母娘娘闲暇下界玩耍的处所，不可放凡人进来。

　　但是... 不让他上来... 他总要跌下去，我做不到看着他死。怎么办呢? 我抓抓头发，思量了半晌，忽然笑了起来。

　　我答应过青阳，决不私自下山。然而此刻情况特殊，瞧那人衣服残破，血迹斑斑，头发结霜，扒住木头的双手黑紫，再不带他下去，只怕就要一命呜呼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青阳定不会怪我的。

　　我跳上木桥，就见他粗重的喘着气，移动的身躯停了下来，整张脸埋在木头上，一动不动。我慌忙跳到他跟前，蹲下来，隐隐约约，听到他低低的念着，\"一定要上去。一定要上去。寒泉水, 寒泉水...\"

　　那根本已不能称之为声音，又低又哑，空气摩擦着喉咙，一刀一刀割碎了音。

　　这个人..... 我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伸手拍拍他的头，\"你还好吗?”

　　他猛地抬头。

　　他的眼睛对上了我的眼睛。

　　漆黑不见底。

　　我愣住了...

　　他的脸色青紫，被风划伤的口子不计其数，嘴唇干裂，粘着干了的血迹，如果不是那双眼睛，我根本认不出他来。

　　即使是那双眼睛，也已经布满了血丝，几乎睁不开。

　　“是你?\" 我的心中忽然有说不出的滋味。

　　\"妖孽.”他艰难的挤出了几个字，眼睛里忽地烧起了火焰。如果我没看错，那是恨。

　　我咬着嘴唇，有些委屈，甩甩头，大人不记小人过。

　　我伸出手，\"我可以帮你。\"

　　他不理我，眼睛也不再看我，咬着牙一点一点的又开始移动。他浑身的衣服都已经磨破了，手臂上的皮肤狠狠地擦在木头上。

　　这样就算爬上来，他也活不成了...

　　心头忽然忍不住怒火冲天，我跳后几步，站在亭子里，冷冷得看着他爬。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挪到了亭子边缘。

　　亭子旁边本有平台，然而他却仿佛看不到似的，双手死命地攀着台阶，把身子往台阶上靠。 明明一斜身就可以躺在平台上了的，他却连碰都不碰。一不小心，他的腿向平台滑下，他使劲在空中蹬了几下，又踩在台阶上。

　　我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原来他看不到那平台。

　　障眼法。难怪千百年来也无人上得了山。

　　我心思转动，跳出亭子，站在平台之上。

　　\"你来，可是要取寒泉之水解毒?\"

　　他整个人趴在亭子上，抬头看我，眼里充满了仇恨。

　　\"等等，罪魁祸首又不是我，你瞪我干什么?” 我退后几步，一共见这人两次，每次都是那么凶。

　　\"妖...”他张张嘴，发不出声音。

　　\"我可以帮你。\"

　　他撇过头，又不理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蛇鼠一窝，我不是杀人的也是放火的，对不对?\" 我笑，“可是凭你现在的力量，你以为可以取寒泉水吗? 你爬到这里，连山顶的一半还不到。就算有力气，你往上看看，可有你能走的路吗?\"

　　他不由自主的抬起了头，眼睛里露出绝望的神情。

　　其实路很多，只是，他看不到。

　　我咬了咬牙，这样子对他，并不是我的本意。可是，他对我偏见那么深，不这么做，他如何能听我的?

　　“何况寒泉水便是我管的。你就算到得了山顶，也要过我这关才拿得到。就算本姑娘高兴给你了水，你又如何带着水下去?\" 我摇摇头，这人，笨呐。

　　他回头望着我，嘴巴抿了起来。

　　我悠哉游哉的踱到他的身边，蹲下来，\"我可以帮你拿水，甚至把你安安全全送下去。 但是也有条件。 \"

　　他的眼睛，漆黑不见底。

　　\"你放心，我不会害人的。但是...” 我盯住他，嫣然一笑，一字一字地说，\"我，要，你，带，我，去，人，间, 玩，一，圈。\"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许久，终于张了张嘴，\"寒泉水...”

　　我点点头。

　　他闭上眼睛，头一偏，昏了过去。

　　他答应了。

　　我轻轻抱起他，飞向山顶，他的胸口贴着我的手，我感受得到他微弱的心跳。心中忽然滑过百般滋味。

　　唉... 青阳，我可做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