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鬼的眼淚》红鬼的眼泪

2、第2章

　　春去春又回, 葉落葉又生.
　　
　　
　　我和青陽在山中又過了多少個春夏秋冬, 已不記得.
　　
　　
　　這一天, 天碧如泉, 驕陽似火.
　　
　　
　　正午時分, 青陽師父一定躺在寒泉旁的一塊巨石上.
　　
　　
　　我小心翼翼地湊過去. 濃濃的陽光透過點點樹葉傾瀉在他的臉上, 流轉在他的
　　
　　眉梢眼角. 聽到我的腳步聲, 他的眼皮微微動了一下.
　　
　　
　　青陽的睫毛好長, 染上了金色的陽光, 亮得耀眼...
　　
　　
　　我忽然很想咽口水, 定了定神, 才開口,
　　
　　"師父, 我是來向您辭行的. 都說山中一日, 人間千年. 等我下山去那人間轉
　　
　　上一日, 回來的時候, 保證您老人家一眼還沒眨完." 說罷我轉身疾走.
　　
　　
　　"嗯?" 青陽懶懶地睜開眼, 人一晃, 已然堵在我的面前.
　　
　　
　　他極緩慢極緩慢地眨了眨眼, 忽然一把擁住我的肩膀, "小丹, 不愧是我的好徒
　　
　　弟, 為師眼睛才眨完, 你已經安然無恙亭亭玉立地從人間回來了!"
　　
　　
　　"人間想必好玩得緊, 為師命令你, 這就去寫出萬言書來, 寫不出來, 不得出房
　　
　　門一步." 他歪著嘴角, 笑得邪惡.
　　
　　
　　又不屑我了...
　　
　　
　　我耷拉著腦袋, 拖著沉重的腳步向小屋走去. 走著走著, 忽然轉回身, 伸出腳來
　　
　　使勁一踹, 撲通! 青陽已經落入寒泉之中.
　　
　　
　　嗖得一聲, 一只翠綠翠綠的大鳥破水而出, 直攢上天, 鳴叫著, 在空中盤旋.
　　
　　
　　青陽最不喜寒泉之冰, 嘻...
　　
　　
　　"天氣太熱了, 師父必定被烤得渾身不舒服, 讓寒泉水幫您消消暑." 我仰頭沖著
　　
　　鳥扮個鬼臉, 樂不可支地衝進房門.
　　
　　
　　"第一千八百五十三次, 去人間, 失敗."
　　
　　"第一千八百五十三次, 踢師父, 成功."
　　
　　
　　我托著腮幫子, 看著窗外那只越飛越遠的青鳥, 忍不住嘆了口氣.
　　
　　
　　要想甚麼法子才可以去的了人間呢?
　　
　　
　　人間... 好想去人間唷...
　　
　　
　　一年之中, 青陽總會出去幾次, 有時候去九重天外的凌霄寶殿, 有時候去山腳下
　　
　　那片滾滾紅塵, 當真過著天上人間的日子.
　　
　　
　　青陽說過, 將來有一日, 我會和他一樣, 位列仙班, 那就屬天上管了. 天上規矩
　　
　　嚴得很, 年前剛出了件大事, 天上第一美女, 月宮裡的嫦娥仙子在玉皇大帝的酒
　　
　　宴上對一位天篷元帥微笑了三次, 這元帥終於忍不住回眸, 正好被打翻了醋罈子
　　
　　的玉皇大帝瞅見, 龍言大怒, 以調戲仙子之名, 當下把可憐的元帥扔進了畜生道,
　　
　　投胎成了只大肥豬.
　　
　　
　　"像我這般玉樹臨風的,"青陽摟著我的肩頭, 笑嘻嘻地說,"自然常常有些道行淺
　　
　　薄的小仙女對我含情脈脈地偷瞄, 我可是從來目不斜視, 對她們一眼都不瞧的.
　　
　　不然闖了禍, 就算不至投胎成豬, 也會被雙雙罰下界結上一世緣."
　　
　　
　　"打死我, 也捨不得丟下家裡這個紅眼睛小鬼阿." 他嘴角噙笑, 眼裡閃爍著妖異的
　　
　　碧光, 使勁揉著我的紅髮.
　　
　　
　　"哼... 哪裡是捨不得我, 八成那些仙女不入你的眼吧, 若真換了甚麼嫦娥的,
　　
　　我看你就是投胎成豬也心甘情願." 天上第一美女, 哼... 看著他輕浮的笑,
　　
　　我忿忿地推開他, 忽然覺得心頭悶悶的.
　　
　　
　　他雙手交叉背在腦後, 仰著天淡淡地笑, "嫦娥自有變成了豬的元帥鍾情, 紅眼
　　
　　睛小鬼也有紅眼睛小鬼的."
　　
　　
　　"我的甚麼? 豬嗎?"我白了他一眼, 忽然想起甚麼, 有些驚慌地抓住他的袖子,
　　
　　"那... 將來我若真的成了仙, 作了王母娘娘的侍女, 就不能再和你一起了嗎?
　　
　　若是不能再見, 我寧可不做甚麼仙!"
　　
　　
　　"是有這種可能." 他嘴巴幾乎咧到耳朵上, 笑得陽光燦爛.
　　
　　
　　"你還笑!"我一拳捶在他的胸口, "你答應過我永不分離, 我只得你一個人, 若是
　　
　　你食言了, 我就一輩子不理你."
　　
　　
　　"其實也不是沒有法子的."他清了清喉嚨.
　　
　　
　　"甚麼法子?" 我搖著他的衣袖.
　　
　　
　　咳咳...
　　
　　
　　師父又開始清喉嚨了.
　　
　　
　　不是吧...
　　
　　
　　師父的臉居然漲紅了.
　　
　　
　　"你好好修煉你的, 問那麼多幹嘛, 為師到時候就讓你知道了." 青陽粗聲粗氣地
　　
　　說著, 甩開袖子, 端出了師父的架子.
　　
　　
　　我不以為意地吐吐舌頭.
　　
　　
　　那天, 葉兒碧綠, 花兒粉嫩, 是我第一次看到青陽驚惶失措的樣子.
　　
　　
　　天上那麼可怕, 那人間呢?
　　
　　
　　每次從人間回來, 他總會給我帶些玩意兒, 多半是人間美味, 玫瑰豆沙酥, 茉莉
　　
　　綠豆糕, 酒酿蜜棗, 琉璃山紅...
　　
　　
　　青陽知道我嘴饞. 不食人間煙火我也可以活, 卻抗拒不了那些食物的誘惑.
　　
　　
　　青陽說, 人間有許許多多長的像我們這般的人居住在一起, 共同生活. 有些相親相愛,
　　
　　有些卻鉤心鬥角. 那個世界複雜得很, 形形色色甚麼都有, 可因為我們不受人間管束,
　　
　　去了那裡卻是自由自在得很.
　　
　　
　　那為甚麼我不可以去呢?
　　
　　
　　他總是避開這個話題. 每次都這樣不了了之.
　　
　　
　　其實, 青陽待我極好, 我知道的. 比如我那第一千八百五十三腳, 他是故意讓
　　
　　我踢的. 若是踢不中, 他知道我又要惱上好幾天, 不去搭理他.
　　
　　
　　可是... 我真的過厭了山中一成不變的日子. 和我说话的，只有他。
　　
　　
　　我獨自在山中生活了千年, 才遇到他. 相聚不過三百年, 他便離開了.
　　
　　又隔了五百年, 他才回來.
　　
　　
　　他回來的時候, 我開心地忘了一切, 甚至忘了問他, 當初為甚麼要離開.
　　
　　
　　他不會懂得甚麼叫寂寞。可是我懂. 它從我出生的那天起, 已然在我身上扎了根.
　　
　　在我的血液中流窜着，分解成无数细丝，像是織得密密麻麻的一張网，缠绕着，紧紧
　　
　　地纠结在一起。
　　
　　
　　我不想當甚麼侍女, 不希罕甚麼不滅之魂. 我只想要多些人陪我.
　　
　　
　　我不要再孤獨了.
　　
　　
　　青陽每次出去, 總要好幾天才會回來.
　　
　　
　　山中一日, 人間千年, 我若去那人間轉上一圈, 回來的時候, 他連眼睛還沒眨完.
　　
　　
　　我雙手互擊, 砰的一聲站起來.
　　
　　
　　第一千八百五十四次, 去人間, 只許成功, 不許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