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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那日朱高炀大为光火地从朝堂下来。之前元朝残余部落屡次犯境,被刘懿击退之后佯以岁贡为和,结果明朝派去的鞑官使臣大半被囚,多半被杀,能让性格优柔的朱高炀怒到这种程度,可以想见元朝的出尔反尔绝非首次。这次等刘懿退兵返京后,元朝残部率领铁蹄攻到河北一带,杀了守城将领,吊首级在城墙上,气得朱高炀勃然大怒,痛斥虔奴卑鄙下贱。

      冯植奉他口谕,为他在上书房握笔草诏,忽然听小黄门过来通传,说公主就在殿外,闹着要进来。

      听到公主二字,冯植浑身一颤,几乎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伴随着哭音,一道粉色的身影从他面前小跑过,哭倒在朱高炀御座前,哭喊道:“小叔叔,玉符不要离开应天,不要把玉符嫁去塞北苦寒之地……”朱高炀头疼不已,叫内命妇将朱玉符扶起,再赐她坐。朱玉符哭得梨花带雨,几欲晕厥。元朝残部鲁拔占领河北,大有继续南下的架势,之前明朝主动安抚,提出薄往厚来的岁贡政策,没想到鲁拔杀了使臣不说,还托人带话给朱高炀,说两国之间朝贡可以,但要明朝先拿出一点诚意,嫁个公主过来和亲。朱高炀膝下两女都还在吃奶,唯一的胞妹已经嫁人,哪还有公主可以嫁,结果那鲁拔却笑了,说公主又不是只有一个,皇帝之前不是封了慈文太子的女儿当公主吗,听说也到了要嫁人的年纪。指明要待字闺中的朱玉符嫁过去。

      这朱玉符的父亲是太/祖长子,谥号慈文太子,三十多岁就没了,膝下一个儿子也不成器,这才轮到朱高炀做太子。等朱高炀登基后,想到自己福薄的大哥哥膝下冷清,对这个才比自己小几岁的侄女格外优待,一等她成年就封她为公主,给她的岁贡跟自己亲妹妹一样等量齐观,朱以蕙有的,朱玉符只比她多,不比她少。

      看清那人后,冯植眼中的光瞬间熄灭,只觉无限悲哀,自己又是如此的可笑可怜。

      他只是想见她一面,即便身为天子私人,这种心愿也像天堑一样难以跨越——仙女披着她的羽衣重返天庭,他此生跟她最近的距离,大概就是从别人嘴里听到对她尊贵的称呼。

      听到内侍唤他,冯植回神。朱玉符已被内命妇送到了内廷,殿内不知道何时没了哭声他都没注意。朱高炀转过头来,一脸心塞地求他主意。冯植略一想,很快就给了他一个解决方案:中原讲究伦理纲常,公主的身份是中原皇帝的侄女,若将侄女嫁去蒙古,等来日回朝省亲,公主唤明朝皇帝一声叔父,那蒙古上下又该如何称呼自己。

      朱高炀将这番话原原本本带给蒙古,蒙古一听自己要在当朝天子面前自降辈分,果然就不再提起和亲一事。

      也是因为这件事,让坐在屏风之后朱元符深深记住了这个风采出众、如芝兰玉树般耀眼的年轻人。

      在那之后生怕蒙古再次反悔,朱高炀发动全朝上下官员,想给朱元符挑个称心如意的驸马爷,合心意的人选倒是有几个,不过最后还得看朱元符自己的主意,两厢相看的重任就落在了已婚的朱以蕙身上。她广发名帖,定下时间,又请了朝中几位大官的夫人作陪,并诸府的小姐千金一起,以赏花为由,将这些男男女女聚到一起。

      这其中就有冯植。哪怕很清楚这次宴会的真正目的,可他不会不去,也不舍得不去。

      宴饮的地方临近金陵河泮,男宾和女宾之间隔着一道拱桥,朱以蕙并几位夫人小姐坐在檐下回廊,杂以四时鲜花,隔着中间一段烟波飘渺的金陵河水,对面小亭内就是今日请来的朝中各位才俊,其中就有冯植。这些青年才俊很清楚自己正被远处的贵夫人相看着,款款而谈,努力想表现出自己最佳的一面。坐于席中的冯植却一言不发,斟了一杯酒后,目光静静地眺望着烟波对岸。

      有消息灵通的夫人为朱以蕙介绍这些才俊的门第背景以及仕途经历,坐在旁边的朱元符安静地听着,直到听到那熟悉的名字,她眼睛瞬间亮起,不管不顾地朝那位说话的夫人看去,介绍翰林学士冯植的那夫人也是面泛红光,眼若桃花,一整个少女春心泛滥状:“要我说,除了我们官家和刘驸马,普天之下就找不出第二个这么俊的男子来,模样好看,学识又佳,还是个状元郎……只可惜啊……”

      “可惜什么?”脱口而出这句话后的朱元符似乎才想起来害羞,绞着手里的帕子难为情地低下头。

      那夫人笑笑:“这冯植冯大人早先娶过一妻,结果那妻子水性杨花,因冯大人公务繁忙,春闺冷落之下耐不住寂寞与家中男仆通奸,怀了孩子不说,他家中老母听说这事后也因此一病不起,最后撒手人寰,那段时间谁见了冯大人不说一句可怜,好好个状元郎,为这件事差点沦为全城笑柄。”

      有妇人咬牙为冯植抱屈:“好一个荡/妇淫/娃,瞎了眼也瞎了心。放着风采出众的状元郎不要,竟然跟府里的男仆勾搭成奸,真是该死!”

      “谁说不是,那冯大人也是心善,最后竟也不曾深究,而是写下和离书放了那女子跟奸夫一条生路。”

      “真真是位豁达有雅量的君子。”

      “所以啊,一等冯大人回归单身,城里多少家有女儿的大臣们又开始蠢蠢欲动,要我看,这老天爷特地安排这一出,就是为了让冯大人配我们公主做驸马啊。”这番露骨的恭维引来夫人团们一阵揶揄,目光打趣地看向早已羞得面红耳赤,都快哭出来的朱玉符,她将障面的扇子一掷,羞恼道:“卫姐姐又在说什么胡话,什么配不配的,我几时说过要嫁人了?”

      卫夫人大笑:“既不是为公主相看驸马,把我们这些嫁过的妇人叫来干嘛,难不成是替我三岁的小女相看吗?”

      众人哄堂大笑,朱玉符顿时面如火烧,气愤地跟朱以蕙告状:“小姑姑您听听她说的胡话,我不要跟她在一处了,玉符告辞了。”说着朝主位的朱以蕙屈膝一福,竟真的气鼓鼓地跑走。

      朱以蕙含笑道:“好了,卫姐姐,劳烦你去劝劝她吧,别看玉符天真烂漫,真正生上气来连官家都拿她没办法的。”卫夫人掩嘴笑:“妾明白,妾这就去劝劝公主。”夫人团中最善讲八卦的那位走了,其他夫人待着也无聊,先后告辞一起过去劝朱玉符。

      这一走便只剩下朱以蕙一人,这时有侍女过来通传,说冯大人就在廊外,想来拜见公主。

      他来见自己做什么?朱以蕙心中微讶,倒也没有拒绝。

      等待的过程中,冯植如游魂一般立在廊下,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听不清那婢女跟自己说了什么,只见她的嘴一开一合,面带微笑地告诉他:“公主答应了。”

      他如提线木偶一般,低着头从庑廊进来。形容昳丽,姿态挺拔,朱以蕙定睛一看,便微微一笑,心想:倒真如传闻中的一般俊朗。

      低头走到她面前,冯植仿佛忘却所有礼节,竟然一言不发,只是简单地拱手行礼。

      朱以蕙以扇障面,声音平和雍容:“冯大人多礼了。”

      凝眸看他,朱以蕙有些惊讶:“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冯大人……”

      听到这话,冯植似乎再也不能忍受这种煎熬,抬起头的同时目光直直地朝朱以蕙看去。今日的她如此高贵美丽,却又如此高不可攀,曾经的他的宠妾,他的芸娘,现如今以公主的身份坐在高处,雍容地接受自己跪拜,这一切让他觉得前世今世跟她相处的点滴都像是一场乱梦,在那瞬间混乱地狂涌入心中。他知道此生再拥有她的机会,早已随着那声免礼化为泡影。

      这僭越的举动也吓了侍女们一跳:一个外臣说来拜见公主本来就够失礼的,怎的还在公主面前如此失态。朱以蕙也被他眼神的热度吓到,带着眷恋、温柔和隐隐的狂热,温度有如实感,灼得人心底发烫……她不能理解这种目光,哪怕再亲近的人都不会用这种目光看她。

      可能也意识到这个动作会吓到对方,冯植狼狈地又把头低下,不敢再看。

      朱以蕙隐隐约约地想起来:“那日香柘寺外……我似乎见过冯大人……”

      冯植压抑着喉间的酸涩,低声道:“让公主见笑。”

      联想到他家里的那些事,朱以蕙自以为找到解释他反常行为的理由,为免他难堪,便只笑笑,给他台阶下:“也可能是我认错了,让冯大人见笑了,怀孕之后我的记性一直不怎么好。”听到怀孕,冯植心头猛的一缩,失神目光滑过她腹部。

      “这些天……公主过得好吗?”他下意识地喃喃追问。

      朱以蕙愣了一下,淡笑:“谢冯大人关心,我一切都好。”

      冯植这才笑了,笑容释然,仿佛这才是他此次拜见的唯一目的。

      反倒是厅内的几名侍女对看了一眼。

      好怪的状元郎。

      一直到冯植离开,朱以蕙对他的印象除了长得好看,也是奇怪,他看她的眼神奇怪,说的话奇怪,说话的语气更加奇怪,朱以蕙疑心是自己想多了,因为要问她哪里怪她也说不出来。他没做任何冒犯自己的举动,对她也格外尊重。朱以蕙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恶名在外,让他看起来竟然如此伤感。

      出来后,冯植茫然若失地走着,步履漂浮,不辨方向,仿佛刚从一段梦里走出,周遭景色再美也入不了自己的眼,一颗心欢愉地想要爆炸,却哀伤地随时能碎成千百片。

      想要笑,又觉得可以倒在地上大哭一场。

      是的,是他的芸娘。

      可是芸娘却已完全认不出他,哪怕再擅长伪装的人,都装不出朱以蕙初见他时眼中的平静和微微好奇,老天如此残忍,让他在有生之年得以重逢芸娘,却无法再靠近她半步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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