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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等二月里入春后冯植便将芸娘挪出来,换到东侧厢房,从那之后两人同行同止,同进同出,浓情蜜意自不用多说。

      去年他因风采仪然,深受今上倚重,在翰林院两年一次的考核之中脱颖而出,顺利留馆,从一个六品的翰林院修撰直升正六品的侍读,下旬又因南书房改制,皇帝亲自遴选,从翰林院置学士二人,其中就有冯植,直接从正六品侍读晋为四品学士,而这个升迁的速度据说是开朝以来前所未有,很多人进了翰林院十几年都得不到台阶的比比有之。按这个速度下去只要冯植将来不出什么大错,下一步应该就能平步内阁。朝中感受到这位昔日三元及第状元郎的风采,或登门拜访,或拉拢,或投靠,家中日日宾客盈门,几乎没把状元家的门槛踏碎。家里有待嫁女儿的大臣听说冯植英年早婚,遗憾得差点没把大腿拍断。

      冯老夫人感受到这个儿子的官声正威,意识到冯府以后的荣辱全都系在此子身上,也越发不敢做他的主,看着他跟那芸娘朝夕相对,也睁只眼闭只眼随他们去了。

      冯双玉的肚子过了头两个月,开始隆起。过了最想死的那段时间,人也就不想死了。一方面她心里很清楚,继续跟着冯植做这府里的夫人,她可能一辈子都怀不上自己孩子。另一方面也有层报复的意思在,你处心积虑哄我骗我拿我当个傻子,骗得我这么苦,如今想跟芸娘双宿双飞,那好,我便是拼上自己这条命,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可怜冯双玉一个大家闺秀,经历了数次哀莫大于心死之后,人也变得疯魔。

      开春的时候今上巡幸南郊马场,率御马监、两京太仆寺,自从禁中围猎见识过冯植一箭射中靶心的风采之后,但凡有类似的骑驾都指明要他随行,显示了他对这位翰林学士的倚重和信任。

      回去跟芸娘说起,提到伴驾随行时芸娘的脸上闪过一阵恍惚,冯植叫她:“芸娘?”她回神向他一笑,继续为他收拾行囊。冯植道:“交给下人就好了,你身子才刚好,不必事事亲为。”

      芸娘叠着衣服,柔声道:“没事,你出门不过两日,我自己来就行。”冯植过去抱她,似感喟般地低声叹息:“时咎何德何能,能娶到你这位贤妻。”

      芸娘放下手上衣物,忽然悄声又问:“今上……如今还好吗?”

      这个问题她之前也说过几次,冯植并没有多想,只当她是好奇天颜,便将他见到的官家模样如实告知,人胖了些,精神也佳,只是忧心朝事,年来一直郁郁寡欢。芸娘听得入神,眉眼却惆怅。

      钱嬷嬷端药上来,伺候芸娘喝了,趁芸娘洗漱的功夫,冯植将钱嬷嬷叫到跟前,再三叮嘱自己出门的这两天务必谨慎再谨慎,时时刻刻跟着芸姨娘,不要出门乱跑。钱嬷嬷早见惯了少爷对这位姨娘的用心,见怪不怪。

      冯植倒不是防芸娘会偷跑,就是担心这几日的冷落会让冯双玉心存怨怼,再使什么龌龊手段在芸娘身上,但他死都想不到,一个女人如果肯用心机耍手段,说明她心里至少还有这个男人在,想在这个男人面前维护自己的形象,一个女人心死了,意冷了,就跟疯了没差多少,是不会想到再给自己留后路的。

      是以冯植前脚才离府,后脚冯双玉就带着一众奴仆杀到芸娘处,说自己丢了一枚金簪子,搜了府中上下遍寻不着,想来想去也就芸娘这里不曾搜过,也不想叫人以为是姨娘身边的婢女手脚不干净,索性叫人一并搜了了事。

      钱嬷嬷看冯双玉兴师动众气势汹汹的样子就知道事情不对,只好陪笑摸出钥匙亲自开锁翻检。冯双玉带来的那些也不是吃干饭的,一声号令顿时四散开去,如土匪一般将芸娘住处翻了个底朝天,芸娘哪见过这种阵仗,竟跟传闻中的“抄家”也差不离,脸色微微泛白,像是又要犯病。

      钱嬷嬷连忙扶她坐下,一下一下地给她揉胸顺气。冯双玉见状一哂,赞了一句:“好一个倾国倾城的病美人。”钱嬷嬷哪听不出话中揶揄,陪笑道:“姨娘身体一向不怎么好,连日里都吃着药,夫人也是知道的。”冯双玉颔首微笑:“既如此,更该当心才是。”她不笑还好,她这一下笑叫钱嬷嬷心中越发没底。

      最后这一通搜查下来,从芸娘贴身婢女房里抄出一包男人鞋袜,一副扇坠,皆是昔日里冯植穿过戴过的。冯双玉抖开一看,道:“这是何物?”钱嬷嬷一眼唆见,抢先答:“想必是爷的衣物。”冯双玉哂笑:“既是主君的,自然应该叫姨娘收着,怎的放在一个丫头房里,难不成这府里什么时候又要多一个新姨娘?”吓得那婢女膝行到芸娘面前,抱着腿只哭,道:“姨娘,奴婢真的冤枉啊。”

      芸娘解释:“她平日里除了伺候茶水,闲时还要做些针线上的活,房里有两件爷的衣物也不算稀奇。”

      冯双玉道:“稀奇不稀奇的,总要查过便知,既如此姨娘也跟我走一趟吧。”钱嬷嬷赶忙上去阻拦,赔上笑脸:“丫头犯下的事,芸姨娘也并不知情,就不必跟着一起了吧。”她话音刚落,冯双玉身边大丫头抬手一个巴掌,斥道:“主子说话有你老货插嘴的份儿?”钱嬷嬷捂着脸,是一声不敢吭。

      冯双玉脸上带笑,眼中却不见笑意:“不过问姨娘两句话,嬷嬷放心。”话音刚落,她身后转出来几名壮实的仆妇,将芸娘和那丫头一并押走。

      钱嬷嬷挨了这一嘴巴,已经知道事情不妙,即刻从外门处叫来一小厮,让他骑着马快快带口信跟少爷。小厮领命去了,很快又小跑回来,说是前后角门都锁了,不放人出去,钱嬷嬷听闻此言,一屁股瘫坐在地。

      芸娘被带走之后根本没问什么话,直接投进柴房,关了她一天一夜,这一天一夜滴水未进,等冯双玉来看她时,芸娘精神虽好,只是身子虚了不少,抱着膝盖倚坐在柴堆旁,面对眼下困境依然恬静,举手投足不失贵气,一双如秋水湛亮的明眸静静望着冯双玉。

      冯双玉笑了:“你看我做什么,到了今天你难道还会不知道我恨不得你去死吗?”

      冯双玉看她不言不语,如玉人般圣洁冰清,不为外物所扰,是了,也就是这幅无欲无求的圣女样,才将冯植迷得神魂颠倒。冯双玉银牙暗咬,简直恨毒了她,恨她的花容月貌,恨冯植的两面三刀,可是她最恨的,是亲眼看着自己这几十年的恋慕,以最不堪的方式化为尘土。

      “你也不必得意,我心中恨你,倒也不十分嫉妒你,”冯双玉坐在婢女搬来的椅子上,表情淡然,“我跟时咎是少年夫妻,老夫人是我亲娘,你不过一个妾室,跟府里的奴婢也不差多少。我跟他走过这么多年风风雨雨,经历过许多,很快就要有我们第一个孩子。”她站着的时候还不显,人一坐下芸娘就注意到她微微隆起的腹部,看到芸娘瞬间失神的目光,冯双玉越发痛快,指甲不觉捏紧刺入肉里,冷笑道,“你可知道为何你入府一年多都不孕吗?知不知道你平日里喝的那些药是做什么的?”

      芸娘猛然抬头。

      冯双玉双眼微合,睥睨着她,笑容诡异:“你想的没错,时咎怕你生子名不正言不顺,并不想让你赶在我前头生下他的长子,所以定期会让你服避子汤,到了今日我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不如就告诉你,免得你日后庸人自扰。”

      芸娘喃喃道:“他不会这么做的……他不是这种人。”

      他不是这种人,又会是哪种人。

      芸娘忽然打了一个寒噤。

      冯时咎是怎么样一个人,从李静音这件事上就已经给芸娘打了个底,他是君子,但又不完全是,为达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对朋友同僚阴奉阳违,暗中设计,但芸娘从未想过这些手段有一天会用在自己身上。可当日自己沦为他人妾,不就是受他误导吗?芸娘不无黯然地想。

      这会是芸娘这种出身的女子垂青的异性吗?

      可惜的是,答案并不是。

      先不谈芸娘出身,单单谈芸娘这个人,托大了说,在她成长的过程中很多人爱她、尊敬她,她得到过数不胜数名目繁多的爱护,“爱”在她的生活里是最不稀罕的东西,别人爱她而对她的好并不能触动到她,所以芸娘更在意一些精神层面的东西,比如一个人的人品,是否正直,是否公正等等,而挑选到她身边伺候的人无一不是按这个标准找寻的,换句话说,如果不是因为芸娘意外坠崖得蒙冯植所救,他这种人根本无可能得到她的青睐,但只要跟芸娘相处过一段时间,冯植依然还会为她神魂颠倒——命运就爱这么弄人,让两段本不会有任何关系的人生产生交集。

      “你不了解冯植,怪不得你,我跟他相处了近二十年,他是怎么一个人我再清楚不过,他是喜欢你,但又觉得你低贱,生了孩子也名不正言不顺,”冯双玉语气怜悯:“他现在爱你,不过是贪你颜色,假以时日等你人老珠黄,膝下又无子,又该如何自处?”

      忽然之间,死去的李静音的影像悄然浮现在面前,芸娘才发现这是一个多么仗义又聪慧的女子,她似乎遇见了芸娘的命运,才会在临死之前借侍女之口殷殷叮嘱,求她尽早脱身。

      早春的天里,夜间寒气从肌肤侵入肌理,芸娘的那颗心渐渐冷了下去。

      冯双玉的话,她只信了三成,而这三成也让她感觉到一种人生无望的灰心,没有期待,也没有未来,她放弃的并非一个身份,而是对自己人生的控制权。沦为妾室,将自己这一生都交给一个男人来摆布,这是从前的芸娘想都不敢想的事。

      冯双玉冷笑:“你只是冯府一个妾,跟奴婢也没什么区别,今日犯下这种错事,家里实在容不得你。”说罢她回头问身边丫头,“人牙子可到了?”丫头说到了,就在门口候着。冯双玉道:“让她们进来,家里出了这种丑事,原不该大肆张扬的,趁着夜黑就静悄悄地办了吧。”芸娘惊骇地抬头,只见门口进来两个膀大腰圆的妇人,上前按住了芸娘,芸娘挣扎:“你们要干什么?”妇人用布堵住她嘴,不顾她挣扎硬生生把人往外拖。可怜芸娘一介女流,本就身娇体弱,更何况还饿了一天,头晕目眩地一直被拉到角门外,那里早架了一辆牛车,赶车的操着外乡口音,从车上下来,递了银子过去,两妇人接过数了,架着芸娘硬塞进车内。

      芸娘奋力挣扎,却也无可奈何。

      赶车人跳上车,吁了声,驾车离去。见牛车在夜色中走远,两妇人忙不迭回来禀告冯双玉,说人已走了,跟守城的卒子打过招呼,今晚就能出城,天亮恐怕早过金陵河了。

      冯双玉点头,倒是身边的丫头替她忧心忡忡:“若是爷回来问起来,怕是会埋怨夫人……”她笑,眼中冰冷:“那又如何,届时他就算杀了我,又能去哪里寻回他的心上人?”

      芸娘蜷在臭气熏天的牛车里一路颠簸,旁边堆着草料,眼看着车要过桥。桥下就是金陵河在应天府里的一段,河上飘着两只游船,舫身仿造山水景,灯火通明,又有琴声缭绕,像是有贵客在此宴饮。芸娘奋力挣扎,但双手被缚,只能用脚猛踢车身,希望能引起那船人的注意,她这一乱踢,加上车身过桥颠簸,竟将车上一并装载的草料踢下马车,倒翻一地。赶车人连忙下车去捡,芸娘蠕着从车一侧翻下来,砸落在地,挣扎起身想往前跑,把赶车人惊动,大骂一句,想要捉她回来,芸娘看身后已无退路,前面是漆黑的河水,眼看着赶车人逼近,她别无选择,纵身跳进河里,水猛的冲进口鼻……意识随之也渐渐陷入昏迷。

      “不好了,好像有人落水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在翰林院两年一次的考核之中脱颖而出,从一个六品的翰林院修撰直升正六品的侍读,下旬又因南书房改制,皇帝亲自遴选,从翰林院置学士二人……按这个速度下去只要冯植将来不出什么大错,下一步应该就能平步内阁。”参考的明朝晋升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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