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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芸娘变了。

      自李静音死后,冯植对这种感受就越明显。从前的芸娘纯稚天真,像个不通事实的孩童,而如今的芸娘气质高贵端庄,多了一种不可被人惊扰的静谧风华,如一朵含苞的牡丹乍然绽放,由此折射出的光芒让人难以逼视,也让冯植更加目眩神迷。

      纵然芸娘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单只是静静地坐在窗下出神,仿佛匣内明珠,浑身都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微光,让冯植的目光都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她的话越来越少,如非必要,鲜少与旁人交流,镇日里或处理府中琐事,或独坐沉思。府里只要见过她的人无不被她的风采所折服,连冯老夫人私下也不禁暗暗纳罕,短短几个月的功夫变化竟会如此之大,这模样这气度,说是公侯夫人都能比得。

      那天冯双玉闭门不出,服侍她的两个小丫头以为她睡了,抱着梅花从外头进来,低声闲聊路上碰见的芸姨娘,几日不见,仿佛更美了,不似凡人,倒像九天仙子一般摄人魂魄。

      “是啊,我开始听周信家的说起来还不信,这人怎还能一天比一天美,难不成服了什么丹药不成,今日一见她,吓得我差点连呼吸都忘了,生怕自己一口气太大将这雪美人给吹化。”

      “不光模样好,性子也佳,未开口便带三分笑,要不然少爷怎能喜欢成这样,看到没,今天巴巴地又请了大夫来府里,说是给姨娘调理身体。”

      “姨娘什么病啊,我看厨房里隔三差五地炖着药,每次都是钱嬷嬷盯着火,旁人碰都碰不得。”

      “那谁知道,补药呗。”

      冯双玉渐渐听不下去,只觉胸闷恶心,从床上坐起,穿了鞋出去散心。

      走到园子里,不巧正撞见了那九天仙子一般的芸姨娘,独自一人坐在角亭望着满池的枯荷出神。她淡淡看着,目光一转,就看到不远处的冯植,端着碗药站在一株垂柳背后,目光恋恋地追逐芸娘背影,可在冯双玉离开之前,冯植都没有过去打扰她。

      冯双玉觉得自己一颗心透凉透凉,连泪都不会流了。越是爱一个人,就越会胆怯,不敢造次,在她印象里,这个弟弟性格深沉内敛,喜怒皆深藏于心,没想过有朝一日竟会沦落至此。

      终于冯植还是端着碗过去。芸娘也有感觉,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去,见是他,便只淡淡一笑,并不过分热情,也不十分冷漠,仿佛习惯了这种照顾。冯植从她之前的言行举止揣度她出身必定不俗,而如今她想起往事后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想。

      冯植看她把药静静喝下,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信口道:“这些天我心中一直想着,咱们俩若是早些见面,还能不能像如今一般朝夕相对?”他这话看似云淡风轻,可芸娘明白他这些天的不安和患得患失,可又如何能告诉他,如果他们相逢在这场意外之前,他就是想见她一面,大概都需要天意巧合。

      看着她低着头久未说话,冯植便已知道答案,心一点点下落,不由黯然地想,是啊,若是早些遇见,她大概连看都不会看自己一眼,谈何朝夕相对。可事到如今自己却无论如何都丢不开手了。

      几日后,冯双玉辗转找人从外乡买药回来,一帖三剂,冯双玉怕被人瞧出端倪,又混着买了些补身体的汤药掩人耳目,叫自己贴身婢女寸步不离地盯着煮。那婢女一眼不错地守着锅炉,遇到伺候芸姨娘的一个小丫头也来拿药,就跟她打了声招呼。两人闲聊,问这药是给姨娘煎的吗,小丫头没什么心眼,照实说:“姨娘今日份的补药还没送来,这锅是给少爷的。”

      “少爷什么病?”婢女不动声色地追问,小丫头摇头,一派单纯,“不晓得诶,就知道少爷每月都喝药,有时候姨娘都停了,少爷还是照喝不误。”

      婢女留了个心眼,将事回禀了冯双玉。冯双玉以为是调理他身体隐疾的药,开始也没当回事。等她那三剂药下肚,腹中的冤家纹丝不动,自己身子倒虚了不少,走两步都气喘的程度,吓得冯双玉不敢再用猛药,眼看着肚子大起来,心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几次甚至想去死,又怕身后落个不干净。那一日周信家的送庄头田地的蔬果来府里,各房都走遍了,顺路也来望望冯双玉,府里伺候过父母的老人原比年轻主子都要体面。冯双玉叫着她周妈妈,让人给她看座。周信家的坐下跟她闲聊,正巧她身边的丫头捧了煮好的药来,冯双玉放在一边等药凉,周信家的一闻味道就知道不对劲,惊了一跳:“夫人好端端的怎的会吃这种药?”

      冯双玉解释:“近来一直睡不大好,就找大夫开的方儿,说是能安神助眠。”

      周信家的摇头:“我看倒不像是安神的方子,闻着这味儿,仿佛有紫草红花的成分,喝多了不光伤身子,也不容易怀有子嗣,依我看倒像是民间常用避子的方子。”

      冯双玉眼皮一跳。等周信家的走后,立刻把煎药的婢女叫到跟前,问她怎么回事,婢女也被冯双玉疾言厉色的模样吓到,连忙跑去厨房,才发现自己错拿了冯植的药回来,兴高采烈地回来告诉冯双玉,岂料冯双玉听了解释非但没有好过,脸反倒更白了:“你说这是煎给主君喝的药?”

      婢女跪在她面前瑟瑟发抖,点头称是。

      冯双玉脸色瞬间白透。

      冯植走到芸娘住处门口,听钱嬷嬷说芸姨娘已经睡下,冯植脚步稍顿,却低声道:“不要吵她,我就去看她一眼。”钱嬷嬷也不知道这两人在闹什么矛盾,这几天芸娘很少像以前那样主动亲近冯植,每次冯植过来,也都是等着芸姨娘入睡以后,仿佛害怕与她相对,可是又舍不得不与她相对,就是看看她的睡颜,看到她在,都能让冯植安心不少。

      冯植脚步轻轻地走进里间,帐幔勾起,芸娘背对着他睡在床上,月光下泊着一道纤细的侧影。冯植小心翼翼地脱衣解袜,拉开棉被,近乎无声地在她身边躺下,整个人也是束手束脚,只占很小一块地方,如果换做从前,冯植会主动抱她入怀,为她取暖,近来冯植却不敢了,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不敢了——她给人的感觉似乎比明月还要高洁,不应受凡人随意亵渎。

      芸娘在被里翻了个身,冯植浑身僵直,不敢再动。

      “时咎。”她没睡着。

      冯植低声应她,又仓促地问:“冷啊?”

      “还好。”

      冯植道:“你人过来,挨着我些。”

      芸娘依言靠近他,冯植展开手臂,把她搂紧了,又手动塞好她身后棉被,将她一双小脚并到自己两腿之间取暖。男人血性旺,他整个人就是个大火炉,简直比塞几百只汤婆子都管用,冯植道:“今年冬天不好过,你先将就忍忍,等开春我再把你移出来,挪到东面厢房去。”芸娘说:“不用这么麻烦,我住哪里都是一样的。”

      冯植用唇贴了贴她的秀发:“都安心交给我,我不会让你跟着我受苦。”

      芸娘淡淡一笑:“时咎,我命都是你救的,你也知道,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的意思。”

      冯植心脏猛的一缩,连呼吸都僵住,半晌开口,声音中夹杂着恐惧、心酸,还有一丝莫名的委屈:“你都想起来了……你都想起来了,对不对?”他声音艰涩,眼眶莫名其妙的发热,像个即将被夺走一切的穷光蛋。

      芸娘还没回答,就感觉自己被他猛的抱住,冯植太害怕了,所以才会像个孩子一样任性,不等她回答就不管不顾道:“你是我的,我不管你想起来多少,反正你就是我的,就算你真的是九天仙女,我也不会放你回天上去。”

      自私的凡人自以为藏起了仙子的羽衣,仙子便不能再离开自己,谁成想仙子只要想起从前的事,她想什么时候回去就能什么时候回去。

      冯植搂着她,眼中暗色渐浓,一点点找回了他的精明跟理智,现在人在自己身边他又有何惧,不过以后再上点心,看管得严些,她一介女流,鞋弓袜小的,还能跑去哪里。抱紧了芸娘,贴在芸娘耳边他低声道:“我不管你是哪府的千金小姐,便是相爷的女儿,如今你已跟了我,再想回去也是不可能了。”这话虽然听着可恨,却又有一股心酸自厌的味道,冯植不免心灰意冷地想:冯时咎啊冯时咎,你堂堂一个读书人,怎的也会做这种强人所难的卑鄙之事。可是跟失去芸娘的后果相比,他宁愿当这比蝼蚁都不如的卑劣小人,只求能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夫妻二人各怀心思,竟是一夜无眠,夜里冯植数次醒转,抬头看看芸娘就在自己身边才能安心睡下。第二天芸娘就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三四名粗使奴婢,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名为服侍,实则监视。芸娘知道如今的冯植无论你跟他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她性格本就随和,万事无可无不可,倒也不争,由着他去了。

      这次新年对冯府所有人来说都有些不是滋味。

      初一那天是正旦节,祭灶过后,阖家各户门口挂桃符版,贴门神准备庆贺。到了傍晚时分下人们在院子里烧松柏柴枝,寓为驱岁。芸娘第一次看到民间这种仪式,好奇地围观他们燃火放炮仗,别人躲开了她也不躲,冯植看到了是既好笑又无语,过来把她拉走了:“这有什么好看的?”

      芸娘低下头,害羞地笑。

      冯植见她头戴闹蛾,是用一种乌色金片裁成的装饰品,衬着漆黑如云的头发分外应景,便笑着说:“这簪子倒配你,衬得气色越发好了。”是婢女们给她做的妆发,她并不懂这些,伸手摸了摸:“好看吗?”冯植心下电转,不动声色地问:“之前家里没见过这些?”

      芸娘想了想:“家里规矩不能见火,也没见过这样式儿的簪子。”

      冯植暗忖:这倒不像是城里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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