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眼星河》童家小默

3、第三章

　　陈星禾是在三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他生母黄凤颖的。

　　那天陈远峰夫妇出了门，他一个人在院子里玩，没多久就注意到铁门外有个女人一直在看他，起先陈星禾没有在意，直到一连好几天他都能看到女人的身影，小小的陈星禾开始觉得奇怪起来。

　　那天，他走到铁门处和那个女人对视，女人没多久就走了过来，隔着一层铁门蹲下来，看着他说道：“你都这么高了，离开我的时候，你还是个小豆丁。”

　　陈星禾歪着脑袋不解地看着这个奇怪的女人，但女人也没多说，直到家里的阿姨看到他在和陌生人说话，急忙把他抱进了屋子。

　　后来陈星禾长大一点才知道，那不是什么奇怪的女人，那是他生理意义上的母亲。

　　知道这事的时候是他十来岁，黄凤颖频繁来找他，并告诉他自己才是他生母，起初他不信，后来去求证陈远峰才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陈远峰出生于七十年代，高中毕业之后就没有再读过书，他拿着家里攒了大半年攒下来的八百块钱来到了广东，那时候的广东鱼龙混杂，人人都想闯出一片天地，陈远峰也是其中一员。

　　他租最便宜的房子，吃最廉价的食物，开始了在外打拼的生活。观察了一阵子之后，他发现有些很高级的地方会有那种笨重的类似于电视机一样的东西，叫电脑。也是在认识电脑的时候陈远峰知道了这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做网络，一开始他准备走这个方向，后来发现和他选同一条路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他没有学历，没有家世背景，而且他对互联网一点也不了解，走这条路根本闯不出什么名堂。

　　后来，他在买call机的时候认识了当时卖call机的销售小姐周丽，他被周丽美貌的样子吸引，又欣赏她的口才，陈远峰本身外形条件也不差，一来二去，两个人迅速确定了恋爱关系。

　　结了婚之后，两个人搬到了一个还算过得去的房子里，陈远峰当时就想，广州这样繁华的地方，人人都想在这里站稳脚跟，那么衣食住行是必须要有的，就比如他，每个月都得老老实实上交120块钱的房租，那……如果角色兑换一下，是别人给他交租呢？这样，他不仅可以自己在外边工作，还能得到额外的收入。

　　陈远峰是个行动派，说干就干，在得到周丽的支持后，两口子出了点钱，找家里和朋友借了点又东拼西凑弄了点钱买了第一套房子，房子三室一厅，他和周丽住一间，其余的以每个月150块租给别人，他只负责收租就好。

　　过了几年，他们开始着手买第二套、第三套，后面陈远峰有些经验了，便开始筹划买地皮自己建房子，新世纪初，房价有了一个质的飞跃，从几百块一平方直接跳跃到两千多甚至三千多一平方，就这一下，让陈远峰赚得盆满钵满，钱生钱的道理陈远峰非常明白，于是他抓住这个机会，把所有利润又投入到新的项目里去了，这次不仅是广东，还遍布了周围几个省市。

　　人有了钱，心境也自然就不比从前了，陈远峰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应酬越来越多，有时候周丽甚至会一个月见不到他一次。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陈远峰认识了黄凤颖，黄凤颖也是农村里出来打工的女孩，长得十分漂亮，陈远峰对其产生了兴趣，两个人很快走到一起，直到黄凤颖怀孕。

　　陈远峰和周丽结婚这些年，周丽的肚子一直没动静，恰巧这时候黄凤颖怀上了，陈远峰陷入了纠结。一来离婚他是不愿意的，周丽再怎么说也是陪他一路打拼出来的发妻，不管怎样风流，他良心还是有，二来他本身只打算和黄凤颖玩一玩，也没多少真情实感，怀孕实属意外。

　　直到孩子出生，黄凤颖索要得越来越多，陈远峰终于忍不住在孩子只有三个月的时候抱着孩子回家跟周丽摊牌了。

　　周丽气得不轻，扬言女人和孩子她一个都不接受，可正在此时，才三个月大的陈星禾突然醒了过来，他睁着大眼睛看着周丽，突然冲她笑了一下，周丽一愣，陈远峰也反应迅速，他一下子把陈星禾塞进周丽怀里，陈星禾就往她身上拱，白白嫩嫩的手还抓着周丽一根小拇指。

　　周丽突然就心软了，她没当过母亲，但女人的天性使得她再也说不出不要陈星禾的话来。

　　良久，周丽抱着陈星禾，道：“你从账户里划八十万给那个女人，让她从此以后再也不要来打扰我们，孩子我要了，但我不要再看到或者听到有关于她的任何事，否则，陈远峰，我们就离婚，你也讨不到好！”

　　陈星禾就这样在陈家落了户，周丽也确实当他是自己的亲儿子教育，她本以为这辈子有陈星禾这个儿子就够了，没成想在陈星禾三岁那年，她竟然怀孕了。

　　她觉得这是陈星禾这个小福星带给她的好运气，心里很高兴，于是辞掉了所有项目，安心在家养胎。陈远峰知道周丽是个有手腕的人，也便收了心思，偶尔在外面尝个鲜找个小姐，却也再没出现过长期情人。

　　陈星禾第一次在产房里看到那皱巴巴一团的弟弟的时候，他觉得弟弟真的很丑，黑黑的小小的，只知道张大嘴巴哭，一哭整张脸皱在一起，更丑了。

　　偏偏此时周丽还摸着他的头问他：“星禾，弟弟可爱吗？”

　　“……可爱。”陈星禾违心地说道。

　　“我们星禾也很可爱。”周丽捏了捏陈星禾的小脸，笑得越发温柔起来。

　　从那以后，家里多了个人，陈星辰没有陈星禾那么听话，闹腾得厉害，每晚半夜都要哭，陈星禾有时候都想捂住他的嘴让他闭嘴。

　　陈星辰周岁的时候，陈远峰给他办了一场隆重的周岁宴，抓阄时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有前辈的清华或北大的毕业证书，有琴棋书画也有一些艺术类的，但陈星辰吃力地在大桌子上爬了好久，直接略过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最后爬进了他哥哥怀里。

　　陈星辰还开心得很，抓住哥哥的衣服领子哈哈大笑起来，口水糊了哥哥一脸。

　　陈星禾嫌弃地推开陈星辰，陈星辰嘴巴一撇，就抱着哥哥的脖子不松手了。陈星禾只能稍微有些吃力地抱着他，陈星辰这才不哭，就乖乖趴在哥哥怀里。

　　周围人见了，都大笑起来，拍着陈远峰的肩膀道：“这兄弟俩感情好，你老陈家真有福气啊！”

　　陈远峰爱听这些话，两个儿子都是他的心头肉，他自然也高兴无比。

　　后来，自从陈星辰学会走路以后，陈星禾就仿佛长了一条尾巴，走哪都有人跟着。陈星禾上学去的时候，陈星辰哭得一脸都是鼻涕泪水，死死抓住陈星禾的衣袖就是不让他走，最后还是周丽把哭得撕心裂肺的陈星辰抱进去哄了半天才完事。

　　陈星禾其实不太喜欢这粘人的弟弟，他渐渐长成了一个大男孩，有自己的朋友圈，这时候弟弟就是个累赘，跟在后面会无比破坏气氛。

　　但陈星辰就是乐此不彼，粘了哥哥十多年，直到那天。

　　陈星禾读高中回家那天听到陈远峰和周丽两人的争吵之后转头就走了，他不知道的是，当时陈星辰就在他自己房间里，本来是想等哥哥回家告诉他他在春游的时候买了纪念品准备送给哥哥的，没想到没等到哥哥，却等来了这样一个糟糕的消息。

　　那时候陈星禾刚上高中，而陈星辰也才上初中，那年陈星辰十二岁，刚刚参加春游回来，给哥哥买了个他认为很好看的汽车模型想送给哥哥，却没想到却听到了父母那样的对话。

　　他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哥哥，他最最喜欢的哥哥，竟然不完全是他的亲哥，这也就算了，他竟然还是破坏父母婚姻的小三生的。

　　陈星辰陡然得知这件事，很害怕爸爸妈妈会因此分开，也很害怕那个女人会再来破坏他的家，甚至还很害怕，那女人会来带走他哥哥。

　　十二岁的他还不知道怎么隐藏自己的情绪，所以在之后看到哥哥的时候，他心情特别复杂，一方面他讨厌哥哥那素未谋面的妈妈，另一方面他也很烦哥哥竟然不完全是自己的亲哥哥，他还有别的要惦记的人。

　　陈星辰心里憋着一股气，他开始不那么粘着陈星禾，本以为陈星禾会注意到他的异样，却没想到他哥根本不在意，甚至一句多话都没有，仿佛没有他这个弟弟一样。

　　陈星辰越发愤怒了，他想给陈星禾使点绊子，可他也才十二岁，能想出的招数幼稚又可笑。

　　他知道陈星禾有时候会爱吃辣的，就在陈星禾回家那两天给他菜里挤那种特辣的辣酱，本以为他能看到陈星禾辣到面目全非时候的样子，却不想陈星禾却吃得有滋有味，甚至还夸今天的菜挺够味。

　　陈星辰气得够呛，心想这招不成，他就想别的招数，于是他自己写情书塞陈星禾书包里，又借口帮陈星禾整理书包拿出情书威胁陈星禾，说要去告诉爸爸妈妈他上高中不好好学习还早恋。

　　当时陈星禾一个眼神都没理他，陈星辰气得直接去找了陈远峰，没想到陈远峰接过一看，笑着说：“我儿子就是有魅力，不过这女孩子这字不太行啊，对了说到字，你老师上次打电话说你字迹潦草，你以后得注意了，不然以后给喜欢的女孩子写情书都丢脸。”

　　陈星辰不可置信道：“现在难道不是追究哥哥早恋吗？早恋多影响成绩啊！”

　　“影响成绩？”周丽端着一盘水果走出来，道：“你哥常年年级前三，影响什么成绩，如果他和这个女孩子两情相悦，在一起也行，就是不能乱来。”

　　陈星辰屡战屡败，心里的郁气始终散不去，而且陈星禾上了高中之后本来就忙，虽然没寄宿，但回来得也很晚，他们兄弟俩见面的次数都不多了。

　　他和哥哥就这样疏远了。

　　陈星辰想着这些事，根本无心学习，成绩一落千丈，期中考试竟然由以前的班级前五跌出了班级前二十开外。

　　班主任立即打电话给周丽，告知了这段时间陈星辰在学校的状态和一落千丈的成绩。

　　周丽听了，当晚狠狠批评了陈星辰一顿，并且说要给他报个补习班。陈星辰哪里肯同意，当即就把自己关房里不出来了，任凭陈远峰和周丽怎么喊都不应声。

　　到底是自己儿子，周丽还是心疼的，眼看着天都黑了，陈星辰还是不肯出来，她和陈远峰还是束手无策。

　　直到楼下传来开门声，陈星禾回家的时候，周丽才松了一口气，她急忙拉住陈星禾道：“星禾，你弟弟他驴脾气犯了，成绩一落千丈不说，我把他说了一顿他还把自己关屋里不出来了，你帮我劝劝他，这……午饭没吃晚饭也没吃。”

　　陈星禾听了，走到他房门面前，敲了敲门道：“陈星辰，把门打开。”

　　陈远峰和周丽敲了无数次门都没敲开，他们本以为这次也不例外，谁知没过多久门就开了，门后面是陈星辰哭过的脸。

　　见门开了，周丽松了一口气，给陈星禾使了个眼色便和陈远峰下楼了。

　　陈星禾看着眼前只到他肩膀处的所谓弟弟，说道：“是不是男人。”

　　陈星辰梗着脖子不说话，陈星禾又说：“不想补习就自己好好学。”

　　“我凭什么要学！”陈星辰说道：“反正我不学好我们家也有的是钱！”

　　他这句话声音很大，陈星禾还没反应，周丽就已经冲了上来，扬起巴掌准备打，但还是生生忍住了。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陈星辰，你要把我气死才舒服是吗？好，你不愿意去外面补习，可以，以后你就等你哥下晚自习了回来给你补，期末成绩如果回不到以前的水平，那我们家就算有再多的钱，你也一分零花钱都拿不到！”

　　“我……”陈星辰刚想说我才不要他给我补习，转眼却看到哥哥竟然也没有反驳，他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和哥哥相处了，一想到以后哥哥每天下了晚自习还能来他房间教他学习，陈星辰似乎觉得，补习也不是一件难受的事，所以原本卡在喉咙里的拒绝又被他吞回去了。

　　等周丽走后，陈星禾看着陈星辰，道：“我每天八点半下晚自习，到家八点四十五，然后我会有十五分钟听力和半小时时间来做自己的事情，全搞完我才会来给你补习，补习完差不多十一点，你能接受的话，就补。”

　　“我、我有什么不能！”陈星辰看着陈星禾道。

　　“那就好。”陈星禾说：“下去给你妈道歉，然后吃点东西。”

　　前面一句陈星辰没在意，他只听到了哥哥关心他，连日来心里的郁气就在这微不足道的关心中散了。

　　他想，是不是一个妈妈生的根本不重要，他还是他的哥哥，谁也抢不走，他们永远永远，都会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