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江湖——魍魉山庄纪事》水珠

16、足印十五

　　十四、江湖永诀

　　秦扬当然不是就此一走了之。
　　离开八仙剑门数日之后，他返回魍魉山庄，当着一厅众人以命请剑。
　　“其实那个时候，庄主早已知道他是要用八仙剑门那把剑去换南宫麟的性命。”胖子换个姿势，让粽子般的林宝儿坐得更舒坦些，道：“当年全盘牵出‘勾结真相’、扫南宫麟下位的，是老杂毛惊云子的师弟，名号叫做赤心子。翻倒新掌门后，这人顺理成章取而代之，就到如今八仙剑门也是这人做主。那时秦扬孤身去救南宫麟，八仙剑门一计不成，众人围杀，赤心子剑指南宫麟对秦扬说，你还剑，我放人，我们两家揭过这一页去，如何？”
　　林宝儿听着，满腹不信。小声：“这是不是骗人的？”
　　身旁马上，钟馗似的男子雷鸣般笑了一声。胖子叹道：“话说到这里，小孩子都听不下去了是不是？原本这件事情，解法一万来条，秦扬离庄当日要是肯同我家庄主或兄弟们打个招呼，事情早平了；就算是这次回来，只消一句商量，不说僭越江湖规矩，就冲赤心子做派，保一条人命甚或是就此消了八仙剑门四个字，又算得了什么？那时这场事情闹得不小，五湖兄弟听闻了，凡跟秦扬有些交情的都聚了回来，只等秦扬回庄开口。”
　　林宝儿听着。他知道结果。
　　“结果，这位老兄全没把我们算在里头去。”
　　胖子笑叹，幽幽暮色中让人心中渐冷。
　　“他以自个儿性命作抵押要借什么鸟纯阳剑，庄主凭什么借给他？”身侧马上，钟馗似的男子鼻息疾重，低怒：“你倔，你要绕弯子，成，我明白，可你给个交代来，你去救你相好儿我们看着，人情都可以卖给你！可你什么不说一口气揽下来，我就不明白了，你当我们是兄弟吗？！我们等着你一句话，你不说，那好，请便啊！”
　　这一口怒气，竟是耿耿了三年。林宝儿想，果然，那一句“我们全不是他朋友”，是气话了。
　　胖子欸的一声止住老友，缓缓接口：“庄主动气是一回事，不借给他剑却不是纯为置气，毕竟老秦说是以命相抵，那是要还的！龙臂金刀论功夫是没说的，可万一有个失手，你如何还给我？啊，我剑借给你了，结果你把命不小心赔给我……呵呵老秦，我们要你的命，做什么。”
　　林宝儿听着。半晌：“这还不是置气吗……你们这些人，都还在等他啊。”
　　马上两人仿佛对视一眼，胖子讪笑：“你这小子。是，等呀，等他自个儿顺顺明白。结果这老哥们儿性急，抢了剑自个儿走了呀。”
　　钟馗似的男子接口：“从白衣狐狸手里头。”一瞬静默之后，“干得漂亮。”
　　话音落下，两人放声大笑，竟好像这件事情有多滑稽。
　　林宝儿则是一下子挺直了身子，他半晌合不拢嘴。白衣狐狸仍是一骑领路，只是奔波久了，马力慢下来，此刻三马相聚并不多远。自打上路，他别说开口，连头也没有回过，只是一身寒冰似的气息始终萦在林宝儿身畔，害得他连看那人一眼也觉得手心发凉。此刻乍听这种事情，他大惊之余大惑不解：“这俩人难道不是……不也是？凌如月说他们两个很好哇！”所以才让自己来找这人的！
　　“是喽，很好。”胖子笑罢了，颤着肚皮道：“白衣狐狸一辈子放在眼里的人不多，当年秦扬算是一个。他与秦扬这两人古怪得很，平日里头看是挺不对付，话也没有一句，可是谁若有事情了另一个必定拍桌子……嗨，交情都是打出来的，你长大了就知道。”
　　林宝儿瞪着眼睛。
　　“魍魉山庄里头兵器多了去了，一把道士剑而已，也没人当真管它。我们确然也谁都没料着他这么个玩法。所以那夜秦扬夺剑很容易，来去飞快，顷刻间已经离了庄子往八仙剑门去。半道上，让狐狸拦住。”胖子继续。
　　“俩人照面，狐狸瞧着纯阳剑问他，之后呢？”胖子停了停，淡淡：“白衣狐狸追了一夜，就为问这么一句话。”
　　——人换回来，就算你剑也带了回来，之后呢，老友？
　　林宝儿皱眉，依旧瞪着眼睛。
　　秦扬这一去，算是背离了魍魉山庄吧。
　　之后他跪下认罪，之后他自断手臂，之后他以头扣地长跪一日，就此离庄。
　　之后，就再也与那块地方，那些兄弟，没有瓜葛了，对吗？
　　所以凌如月会说，我就是……不明白呢。
　　林宝儿指甲入肉。
　　胖子没有叹气，他仍微笑：“秦扬说，让开。”
　　——就算对不住，让开。
　　白衣刺目，林宝儿把眼合上。
　　胖子道：“狐狸兄也不是什么好脾气，拍马就走，他说，秦扬，你去救人我管不着，我去杀人，你也别管，我们看一看是谁手快些。”
　　林宝儿喘息。杀人？南宫麟！？他望着前方的背影：“……那是气话吗？”
　　“不是。”钟馗似的男子抿着嘴，目光在薄暮底下灼灼闪亮一如雷霆，“南宫麟死了，这事情就没了，姓秦依旧还是叛离魍魉山庄，可到那时候庄里兄弟却不会有这么些人迁怒他，庄主也必然不会再说什么；他从此与白衣狐狸不共戴天，也只是这两人的事情了。呵，如此做法狐狸也是个破约叛庄的下场，只是，这码事情，总是由别人做出来，自个儿眼睛才能瞧得清楚些的。”他难得心平气和，难得不吼叫愤怒，难得的，全然不掩饰遗憾。末了，他加一句：“秦扬快不过白衣狐狸。”
　　林宝儿眩晕。只听胖子叹气：“这也是胡来……真到了八仙剑门，狐狸性子一转，就手替老秦救了人走也不一定。脾气是一刻的事情，交情是一辈子的事情……嗨，他们谁又不明白。只是那一刻狐狸动了杀心，老秦瞧出来了。”
　　林宝儿依旧眩晕。他是知道结果的，可是忍不住心中的震颤。“没有杀成，是不是？”
　　“废话！杀成了我们干嘛来啦？”钟馗男子大声，“姓秦的快不过狐狸，可不是打不过！龙臂金刀和白衣狐狸当年在庄里动手，谁都没便宜过谁。”
　　胖子苦笑：“只是这次老秦发狠动了极招，狐狸载个跟头罢了。”他想想，笑：“这两位，各自心里都知道，各自脾气也都够喝一壶的。总之当日白衣狐狸被自己的马送回来，我们诸位很仗义，都没有笑话他就是了。”
　　林宝儿想听然后。然后然后然后。
　　然后，天亮时，纯阳剑失，一庄雷动。
　　然后在那日天亮的同时龙臂金刀对白衣狐狸说，兄弟，我们江湖永诀。
　　然后当日小小的凌如月见识到了父亲的怒气，她不知道自己的秦叔叔为何而去。
　　然后，魍魉山庄主人说，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