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日记》云烟幻兽

2、2022-7-1

　　为什么喜欢写作？
　　年少时，没得选择，因为我不想要自己的现实陷入混乱，所以只能用虚拟的世界去试验去体验，我怕自己的多情和跳脱、冒险精神给周围带来灾难。
　　我有时候想要像海子一样劈柴喂马、周游四海，可是即便那样的生活不在于“明天”也不见得幸福，顾城的生活春暖花开吧，张爱玲远渡重洋了吧，三毛追求爱情了吧，可他们都算不上幸福。
　　文人墨客的多情、跳脱、冒险精神其实不应该代入到他们自己的生活，哪怕那样的生活成全了他们的作品。
　　我想要规避风险，所有的疯狂与炽热都交给文字，然而我失败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变得越来越谨慎，文字滚动在逻辑线上，亦或者受到了很多颇具时代性的桎梏。
　　文字是我跟自我和世界沟通的一种方式，那些年少岁月里无法诉之于口的东西大多会流于笔端，当时觉得那样更隽永、更深刻、更振聋发聩，不至于被时间一冲就散了。
　　可如今，文字已经不再能为我发声。
　　我被捂住了嘴巴，尤其是被我自己，被逻辑，被写作的套路，被不知道为什么而形成的自我禁锢力量。

　　越长大，我活的越压抑。
　　十七岁的圣诞节，我明明想要去教堂，却让自己留在家里写作。
　　那时候我信奉灰色的人生观，认为人的一生是可以不必追求幸福的，毕竟有的人一生都奉献给了理想，那些理想可以是科学、文学、绘画甚至人道主义……
　　我当时幻想着，要成为文学家，后面又想要成为黄金时代的网络小说家，享受浮华和鲜花，可当我长大，变成了一名平庸的笔者之后，我不太想要继续灰色的人生了，我想要去圣诞节狂欢，想要去真正的远方，去古巴，去北欧——人鱼的故乡，去那遍地是狂欢的拉美。
　　我不想要在方块字上浪费我最后的青春了。

　　奇幻文学一直是我的心头好，我从小到大都很喜欢看，也看了很多，以至于我写作的另一个理由是怕我真的去探洞、深潜的时候把自己玩没了——当然此时此刻我已经不这么想了，我可以谨慎一点，但是我的人生需要探洞、深潜等极限运动，小说写的再好，哪怕我是伊恩弗莱明，写出了邦德，也无法替代真实的人生。
　　我对于年少时的想法感到忏悔，当时我觉得哪怕小说与现实之间的感触是1：10000，我也要选择前者，因为这样我就可以规避高于小说一万倍的痛苦。
　　总之那些年，每当我动摇的时候，我就会告诉我自己，就算你可以去探洞、深潜，那么你能找到已经消失的文明古国吗，能去修仙吗，能去未来甚至星际时代吗？
　　答案肯定是不能的，所以我必须写作。
　　但是这个答案，最近已经不能安抚我了。
　　因为我没有代入感。
　　可能是没有调查好故事背景，没有搭建好世界观，也可能是心理上太浮躁，以至于无法“穿越”，总之我觉得这些方块字一毛钱意义都没有，我穿越不了，也体验不了，顺带的，我的人生也一塌糊涂。
　　也有人说写作就是为了赚钱，你想那么多干嘛？机械地写下去不就是了吗？
　　可是就我目前的能力而言，赚的钱真的比不上我随便找一份工作，我既然坚持，那一定是写作有其他工作无法替代的点。
　　可我最近找不到那个点了……
　　不能“灵魂穿越”，顺带让人生更糟糕，这肯定不是我的初衷。
　　哪怕把我十七八岁时的行为简单理解为逃避现实，也违背了初衷，因为当时的我之所以选择逃避，是因为逃避之后会舒服一些，而现在，更难受了。
　　我已经是一个应该也能够为自己的所有行为和选择负起责任的大人了，我也感受过大城市的纸醉金迷，所以我没有办法像小孩子一样纯粹，觉得有台电脑就好，思想就能自由而璀璨。
　　就像是那个跟魔女有关的动画所表达的一样，知道世界的精彩却不能周游列国的人，会更加绝望。

　　在十七岁之前，我的信念是“拥有精彩的人生”。
　　十六岁是分水岭，让我意识到自己的精彩人生可能跟火车头一样失控，就跟《猜火车》《发条橙》《麦田里的守望者》一样，当然这只是夸张的形容。
　　于是我决定写精彩的小说。
　　可惜，两样我都失败了，我即没有获得精彩的人生，也没有写出精彩的小说，生活平静如死水，还不如火车头。

　　哦，说来说去，之所以现在的故事没有代入感，一是因为我太过于在意写作的技巧和逻辑。
　　在剧情构造上，我特别怕失控，然后失去读者，甚至莫名其妙了地烂尾，或者写烂了自己却不明就里。
　　这可能是我最深层次的恐慌，因为扑街了很多次，所以我不再信任自己的笔，而相信那些视频网站各大UP主循环播放的技巧。
　　其实技巧是真的，但是或许技巧的优先级，不应该高于个人对故事的构思。
　　希望我可以重新忠于自己（不是指人生，因为忠于自己的人生，就等于玩完，我这个人有自我毁灭的倾向和疯狂的冒险精神，正因为我这么克制自己的行为，所以我很压抑，我需要一个突破口，而这个突破口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写作。）

　　二是因为我现在写的角色就是为了迎合读者而塑造的，而且迎合失败了，因为至少读上三章就能看到主人公身上强烈的矛盾，而这源于我的内在冲突。
　　我的主人公不应该是这样的。
　　现在的网文潜在规则是不要有人物原型，读者似乎都很讨厌，作者也极力避讳，都宣称无原型、纯纯纸片人，可我站在自己的角度来看，过分纸片人的不真实立体的角色其实很无聊，至少我写得很无聊，还有一种“迷失感”，就我的手在打字，身体也还活着，灵魂却死了，因为灵魂不在，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我把自己宝贵的时间（青春甚至人生）都交给了我的主角，然而我的主角居然没有给我的灵魂带来任何的体验（穿越失败），这种就感觉很迷失，纯纯的迷失，不知道自己在干吗，意义是什么。可能也会有人说，工作嘛，都这样，你出去996难道就不迷失了吗，就能找到意义了吗？可就算如此，这样一来，写作跟普通的工作还有什么区别，还妨碍我交朋友。
　　什么无原型……真是糟糕的建议。
　　今天看了古龙的生平介绍视频，我发现虽然他笔下的人跟他本人的外形相去甚远，人物纵横江湖、天下无敌，而古龙本人却是个黑那个帮小弟，属于打架经常输的那种（准确来说是不够给力），但是他笔下的人物就是有他的自我投射。
　　或许古龙觉得自己可以天下无敌，或者他希望自己天下无敌（YU望投射），但绝不能说一点他自己的影子都没有。
　　后期李寻欢这类角色身上的寂寞，简直是古龙本人附体，写不尽的萧瑟，可不就是古龙自己的人生？
　　如果是这样的写法，那么不管写作能不能带来名利，它一定是有价值的，就跟你说话、脱口秀，不一定能赚钱，但你需要会说话，也需要讲点段子活跃生活的气氛或者自娱自乐。
　　可当我的主角根本不能替我倾诉、表达的时候，那还有什么写的必要？
　　以前的作家编剧很总是自我表达，而当下的网络文学却在意“自我的消解”。这也情有可原，毕竟大众文学的本质就是要去为一堆人去表达而不是专注自己——所以我以前写的不好的时候，多半是写嗨了，表达的都是自己想表达的，另外就是想要向大众妥协，但是写着写着就歪了，人可以一时撒谎，不能一世撒谎，如果是一世，那这个人一定是变态，或者走在变态的路上；所以港片里有很多斯文败类都是变态。
　　可是当一个人表达的不是自己想要表达的……这不别扭吗？连这句话本身都很别扭。
　　我不认为作者笔下的东西都是作者本人的投射，什么意识形态的产物，这个时代文学的特性还没有被理解吗？绝大数就是迎合市场的结果，能有什么意识形态？作者不想这么写，也得这么写。
　　以前有句话，作家写来写去就是他自己平生二三事，这句话用在那些文艺范儿的作者身上确实很合适，不管设定多么离谱，故事的底色都是其个人的情结、心结，不过用在网文作家上我就想说：“呸。”
　　我写的张三，关我李四有什么关系？
　　我写了这么多字（指小说），没有一句落在我自己的心上，也完全不落足于自己的平生。（当然也有尝试过，因为扑街得太过于离谱，往往不得不腰斩。）
　　相当于这么多字，对于我个人而言，全部是废话，还没有我写日记来的痛快，跟去发泄物打了玻璃一样痛快。

　　人生最可怕的就是不被看见，不管是什么关系里，而比起不被他人看见，更可怕的是不被自己看见。我早期写作的时候是自恋的，我觉得我TMD就是倾国倾城、智慧超群、超凡脱俗人中龙凤，所以一个人也不会感到孤独，就真的觉得外面的不是热闹而是喧嚣，然而现在我不这样想了，我看不到自己，我写这个一个莫名其妙的跟自己没有关系的角色，我迷失了。
　　这真的可怕。
　　不过这也跟我独处太久有关系，再这么下去，我就要跟张爱玲一样怀疑自己身上爬满虱子了。

　　写这样样板式的角色我真的累了，我生活里在扮演很多并不是自己的角色，朋友伤心我是知心姐姐，父母问我过得怎么样我说好得很，外人来了我要装出一副厉害的模样，结果我到了自己虚拟的小世界里、我的避风港、我的理想国，结果还要继续演，演超凡脱俗人中龙凤，演百折不挠人间金刚。好扯。

　　也可以理解为人不应该将爱好和职业、理想和工作混为一谈，但是我一开始选择这条路的初衷是希望能一辈子与文字故事相处，如果我写作的话，就可以一直看小说，一直创作，一直冒险并且畅游在现实不存在的世界观里（跟漫画家差不多，尾田就能一直“活”在海上。）

　　说来说去，我也不是想要放弃写作，我就像是想要更诚实，写自己能代入的真实一点的角色，写我认可的觉得有意思的故事。
　　不想那么注重技巧和套路，也不那么的迎合市场——我真的写不了一些题材，我试着写过，可是扑得比我认可的题材更厉害，而且写到一半就会力竭、歪楼，变成四不像。我不是秉持着什么文人式的清高，而是真的做不了。
　　我喜欢007的故事，但我看的是《少年007》，而如果让我来写007，可能也会带上古龙式的寂寞与哀愁，做不到邦德那样潇洒自如。这应该是好事，或许我写不出伊恩弗莱明的邦德，却能写出我自己的邦德。以现在的市场来说，不可替代性……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