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ninier

17、牧歌（九）

　　再拨打电话时，只剩下阵阵冰冷的忙音。向晴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又尝试给陆思远发短信：“我的哪句话伤到你了吧……这都不是我的本意。”
　　她的文字像进入黑洞的飞行器，再也没有收到一点回音。向晴开始回忆刚刚的对话，想找出自己究竟是踩到了陆思远哪个痛处上。他太过于敏感，一些微不足道的小细节就可以让他难过或是愤怒。所以他周遭遍布着自己给自己种下的荆棘。向晴没有控制好情绪，讲出了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实，这事实也变成了刺向他的匕首。
　　魏久安催向晴回家的短信接踵而至，她只好收拾东西，匆忙跟陈Q说了再见。一路小跑回到家门口，向晴却迟迟不敢进去。她也产生了跟陆思远相似的体会，她害怕开门看见怒目圆睁的父母，但更害怕的是他们的泪水。手放在门把手上时，内心的歉疚感再次翻涌。
　　推门而入后，眼前的光景却和向晴想象中不同。家里没有愤怒也没有伤心的气氛，有的只是诡异的平静。父母端坐在客厅里，看见她后，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妈妈走过来把她拥入怀中，轻抚她的头发，说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妈妈再也不这样对你了。”
　　“老爸刚刚去把监控都看过了，马上就要锁定你了，厉害吗？”爸爸故作轻松”。
　　向晴泪流不止，放声大哭：“对不起，我再也不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的向晴反倒成了家中被安慰的那个人，她一路上想好的那些痛心疾首的道歉台词也没有用上。她没有收到严厉的斥责，也没有看到父母的泪眼，一直勒紧她心脏的愧疚感逐渐淡化。随着她的哭声慢慢止住，家里回归平静。
　　向晴和陆思远的关系没有得到缓和。放学走操场的时候，他刻意低头，漫无目的翻着手机通讯录，对她的话爱答不理。她给他讲自己回家后的事，他也只是轻轻“哦”了一声，没有给她更多的回应。陆思远不再跟向晴主动说晚安，只有向晴给他发了短信，才会回一句。
　　她找到了小学隔壁D班的刘翱宇。他是少数跟向晴没有结仇的男生之一，以前在同一个合唱团训练过一年。刘翱宇整张脸都圆圆的。无辜的大眼睛、圆润的鼻头，再配上那张婴儿肥的脸，给人喜庆的感觉，像极了过年画报上的福娃娃。向晴曾嘲笑他，说他长得比女生还可爱，很难找到女朋友。两人初中都到了启明，但向晴忙着关心陆思远，所以他们联系并不多。她让刘翱宇当她的“表演”搭档，去激发陆思远的醋意。刘翱宇拗不过她突如其来的短信轰炸，只得同意。放学后，他们看准时机，在操场上推推搡搡，追逐打闹。向晴把纸折的帽子往刘翱宇脑袋上扣，刘翱宇也配合她假装亲昵地躲闪。
　　“注意！陆思远过来了，加大表演力度。”向晴一边玩刘翱宇的鸡窝头，一边说。
　　“他在看这边。”刘翱宇扮出被“欺负”了的委屈模样，敬职敬责地帮向晴观察陆思远的状态。
　　“他什么表情？”
　　“皱着眉头白了我们一眼。”
　　待陆思远从他们面前走过，向晴大吼：“卡！表演结束！走，请你吃炸里脊！”
　　他们一反刚才的亲近，拉开距离。启明前门的小贩看见向晴，熟门熟路地把她平时爱吃的串扔进油锅。向晴盯着锅里金黄色的里脊串，问刘翱宇：“你作为一个男生，能不能给我分析一下陆思远是咋想的啊？”
　　“分析不来，他和正常人不太一样。”刘翱宇抱着双臂，有些无奈。
　　徐小婷来炸串摊找到了他们，三个人一起蹲在书店门口，打算把手中食物吃完了再进去。
　　“邱子恒跟我说他喜欢我们的前桌。”徐小婷神色黯然。
　　刚处理完向晴的恋爱烦恼，又要面对徐小婷的倾诉，刘翱宇只觉得应接不暇：“你们怎么一个个的，最近都只会聊男生。好不容易联系我一次，原来是给你们当顾问来了呢。”
　　“那我能怎么办呢？你给我出个好主意，我就不烦你了！”徐小婷委屈巴巴地盯着刘翱宇。
　　比起向晴的烦恼，徐小婷的问题倒显得更容易，刘翱宇分析道：“还能怎么办？只能等他不喜欢对方了呗。我跟你讲，我们大多数男生喜欢谁也就是暂时的冲动而已，很快就过去了。这段时间多关心他，说不定人家下一个喜欢的就是你了。”
　　这话让徐小婷稍微放下心，向晴却不爱听了：“暂时的？那我和陆思远也是暂时的？”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也不一定是暂时……”刘翱宇连忙改口。
　　“什么？不是暂时的？”徐小婷又紧张起来。
　　“哎呀！你们这两个人真的要把我搞疯掉啦！”
　　向晴的“表演”似乎起到了反作用，陆思远对她的态度不但没变，反而眼神更加阴沉。
　　“班上那些女生说，你们之前唱《传奇》，很浪漫。呵，她们根本就不知道这背后有多少不平常的事情。”魏久安对向晴说。她看不得向晴郁郁寡欢的样子，却也没有办法帮她。向晴喜欢陆思远这件事，在她看来就是一个迟早该放下的错误。向晴没有反驳魏久安这句话，她也知道，自己得到的一切跟平常的恋爱是不一样的。陆思远过于极端的自尊自怜和他从小被灌输的价值观，让他注定无法给出那些别人拥有的浪漫。
　　魏久安建议向晴不要去做卑微的事情，后者也对此表示认可。向晴羡慕魏久安和钟明宇那样更加对等的关系，他们有什么都可以直接说出来，不会有太多顾虑，也不需要过多的去照顾对方感受。钟明宇虽然是个闷葫芦，却心态乐观、处变不惊。他从来没有让魏久安感受过太大的心理压力。而向晴时刻都需要谨慎小心，要关注陆思远瞬息万变的情绪，也要去维护他的自尊自怜的心。
　　放学后，她不再去缠着陆思远，而是跟徐小婷和周翱宇一起嬉闹。他们最近在看《刀剑神域》，为了知晓故事的发展，天天蹲在书店哼着动画主题曲，看原作小说。徐小婷的事很快就有了转机，邱子恒对前座女生的喜欢来得快，去得也快，对徐小婷的态度也比以前更殷勤。一起看书的时候，她脸上多了少女怀春的幸福笑容。向晴看着徐小婷，心里感到羡慕，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和陆思远和好，甚至开始担心他们会不会就不可能和好了。
　　纵使两人还处于冷战中，向晴还是拿着自己的压岁钱，去乐器店买了那把她每次经过纪念碑商圈都会留意的电吉他。那是一把以黑白配色为主的吉他，琴面上又有星星点点的橙色花纹。向晴想象陆思远抱着这吉他唱歌的样子，觉得一定很酷。
　　在这学期的最后一节课上，向晴全然没有心思听讲。她默默环视这个已经非常熟悉的教室和教室里的每一个面孔。也许某一天，她会很怀念这个地方，会发疯似的想要回到这个地方、这个时刻。她已经决定要将选择的路走下去，可她无法看到未来，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很好的选择。向晴觉得自己或许会后悔离开启明，此刻唯一能做的，就只是将这个地方烙印在大脑当中，以便怀念的时候能抓住点什么。
　　期末考试结束后，她和最好的朋友们去了纪念碑商圈。她请大家吃了当年被看做奢侈品的冰淇淋火锅。群人完全抛下了长辈们教她们的礼貌，争先恐后地挖着桌子中间的冰淇淋。向晴见陈Q抢到了她最喜欢的草莓味冰淇淋球，不顾形象地想从陈Q碗里把它夺回来。两人争来抢去，引得众人哈哈大笑。冰淇淋盛宴结束后，她们又一起去新开的KTV唱歌。向晴唱了很多Coldplay的歌，这些是她喜欢上陆思远之后开始听的，每一首歌的歌词她都已经倒背如流，只可惜他没有来。
　　暑假期间，向晴每天都问魏久安和陈Q要怎么结束冷战，让她们不堪其扰。魏久安依然觉得向晴作为一个女生，不能表现得太过在意和卑微，这样只会让男生蹬鼻子上脸。于是向晴每天都会看着□□聊天框发呆，却迟迟不愿主动说一句话。向晴每天都听着那些讲述失恋的流行歌曲，那些歌词让她觉得感同身受，她害怕自己和陆思远也就到此为止了。
　　在向晴快要绝望的时候，惊喜突然来了。作为开始冷战的那个人，陆思远也是结束冷战的人。一年一度的雾都暑期漫展即将到来，漫展前两天，他终于打破聊天框的空白，在□□上问向晴：“今年的漫展你去吗？”
　　“去啊，我和徐小婷一起去。”
　　“我也去……我准备把补习的后半节课翘了……”即将升上初三的陆思远对学习越来越上心，每天都会辗转于各个补习班之间。他说完，又补充道，“朱开想去看……我有认识的人是个coser，我们去……捧场。”
　　向晴有些惊讶，陆思远这样一个反感动漫的人，竟然会翘课去逛漫展。她也为陆思远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僵局而激动，却故作矜持，继续用平常的语气说：“哦，那我们可以一起看看漫展。你那个朋友cos谁啊，兵长吗？我最近好喜欢兵长。”
　　“他要男扮女装穿女仆装……我去看看热闹。”
　　“那我们漫展上见吧。”
　　一想到终于要见到冷战多时的陆思远，向晴就激动得睡不着觉，想着见面后要说的话，在脑子里列了个清单。她问了陆思远补习班前半节课的结束时间，于是比那个时间提前一个小时和徐小婷到了漫展。漫展的门票是蓝色的纸手环，上面印着《刀剑神域》的Q版角色。戴上这个手环，就可以随意进出举办漫展的会展中心，方便大家渴了或是饿了的时候去门口的摊贩那里买东西。会展中心门口停着一排引人注目的痛车，看来这里一夜之间就成为了死宅们的天堂。
　　向晴一踏进会展中心，就被各个摊位售卖的五花八门的周边和精心打扮的coser们吸引了目光。她兴奋地给徐小婷指出所有罕见的周边，冲上去爽快付款，又兴冲冲地跑到各位光彩夺目的coser身边求合影。她也不忘今天来漫展的主要目的，留意着每一个穿女仆装的人，却没看到陆思远口中的男扮女装者。按理说，这样的coser应该会很醒目才对。
　　会展中心的漫展是雾都暑期最大规模的，巨大的室内场地里有眼花缭乱的摊位和彩蛋节目，但它的空调却在八月酷暑力不从心。向晴穿梭于各个摊位之间，没过多久就已经汗流浃背，额前的刘海已经湿透。她庆幸自己今天穿的是黑色的衣服，不然就会暴露出明显的汗渍。拿着大包小包的周边，向晴挤出摊位前的人群，坐到会展中心舞台旁的地板上，看着台上跳舞的人群，为他们鼓掌喝彩。她也计算着时间，到了陆思远补习班前半节课的下课时间，索性找了个板凳，坐到入口检票处，想在第一时间看到他。门口工作人员用的风扇时不时会把风吹到她的脸上，也让她感觉凉快了不少。
　　“我在来的路上了。”收到这条短信，向晴更是聚精会神地盯着会展中心唯一的入口，害怕看漏了陆思远的身影。可是半个小时过去了，他仍旧没有出现。向晴的焦躁在随着时钟攀升的分针不断上升，不停喝着手中的矿泉水以缓解自己的不安。她开始胡思乱想，担心他还是在生自己的气，干脆不来漫展了，或者来了也不见她。
　　这时，又一条短信出现在了她的手机上：“我逛了一圈，没看见你，准备走了。我在出口的小卖部旁边。”
　　向晴像是遭到电击一样迅速站起身，没时间想为什么自己没有守株待兔到陆思远，慌张地跑到会展中心出口。她一眼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过去。陆思远和朱开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买，正用补习班的试卷当扇子，给自己扇风。
　　“我怎么没看到你啊？”刚跟陆思远碰面，向晴就问道。她悄悄打量他的双手，并没有看到跟自己一样的纸手环，这让她感到更疑惑。
　　他淡淡回答道：“可能是因为人多吧。”
　　“你的手环呢？你撕掉了吗？多可惜啊。”
　　“没有买到票……进不去，在外面逛了一圈。”陆思远说这话时，他身后不远处门可罗雀的漫展售票处在向晴眼里十分显眼。他们刚停止冷战，她不想再因为追问让他产生别的情绪，没有再细想。
　　她又问：“你那个男扮女装的朋友呢？我还没在现实中看见过谁这样做呢，快带我去看看。”
　　“他在会展中心里，现在去找，估计找不到人了。”
　　“你这段时间都在干啥？”
　　“还能干啥，上补习班，写暑假作业。每天都是一样的。”可能是因为之前的冷战，他的语气还有一点疏远的意味。
　　向晴给他看了自己收获的周边，又叽叽喳喳地跟他说起他因为上前半节课的补习而错过的精彩表演。他微笑地看着她，末了，问道：“你是8月22号走吗？”
　　“是啊。”
　　他想了想，说：“那我看看到时候能不能找借口出来送你。”
　　他们之间的疏离感随着在烈日下的聊天消失，两人绝口不提之前的争吵和冷战，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陆思远见她满脸汗水狼狈不堪，把手里没有打开过的矿泉水递给她。向晴不客气地接过去，大口喝下。他看着她，眼睛又半眯起来，露出她许久未见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