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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特别篇:玄泷(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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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知道龙王来了海滨。
趁着休战时的间隙,龙族军队驻扎于瀛洲海岸,以便采购充盈灵器等物资,当灵侍来禀,说龙宫来使者时,苍宥正于帐内,简单处理肩上被利刃割开已然感染溃烂的伤口。
“几名使者送来一口灵匣,说是得由主子亲自打开。”灵侍毕恭毕敬道。
“知道了。”苍宥调整灵息,运下掌间灵力,灵侍正准备退下,前头又传来声音,似是不经意的探问,“那些个使者可还有带别的什么话来?”
“别的?”灵侍困惑地挤眉,继续将脑袋低下,“使者并无其他交代,主子若是想问话,属下这就将他们带来。”
“...不必了,”苍宥从座上站起,活动了一下肩骨,背过身道,“叫他们早些回去复命,不必在此久留了。”
如今正值战乱,灵侍明白主子的意思,也知道主子背过身去的举动表示他此刻不想再被打扰,于是低头应了声“是”,回身退下。正要离开,面前的帘帐却是一道玄色灵力先行开了光。
外头立着一人,玄衣银发,无论是样貌还是衣着都再普通不过。
灵侍立马认出了来人,压声苦口道,“使者还是离开吧,此处不是龙宫,战场上有战场上的规矩,未经传唤,我家主子是不见任何人的。”
来人只是神色淡淡,像是完全没有听进去,灵侍知道自家主子乖张的脾气,正想再劝,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让他进来。”
......
灵侍退出了营帐。
来人一步步走近,面上的幻术便也一寸寸瓦解。“少将军好大的龙威,出了龙宫,连使者都可拒见。才不过短短几十年,军中各个俨然已对你马首是瞻了。”
苍宥笑了笑,“他是我的灵侍,自小跟随我,自然是要向着我一些。怎么,小龙王是来暗查军情,想看我苍某是否藏有谋逆之心的?”
玄泷:“你有吗?”
“怎么没有?”苍宥将话说得有几分无辜,“数十年前若不是被打断,早该叫你领教了。”
玄泷扫了一圈营帐内饰摆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目光始终落不到苍宥脸上,点了点下颔道,“我走了。”
只是转身的瞬间,后背抵上一面火热的胸膛。
“来都来了,才说了那么几句话就要走,玄泷,你好狠的心啊。”
玄泷对他故作心痛的神色视若无睹,事实上以他的角度也瞧不见苍宥的脸。他便这样由他抱着,耳畔的呼吸又热又痒,饶是他面无表情,也不自觉躲了一下,撇开脸道,“不是说不见使者么?”
“这是想套我话了?”苍宥抿唇,把人在怀里转了个身,跟哄孩子似的轻声低语道,“你自然是不一样的。”
玄泷抬眸,微微偏了一下脑袋,“如何不一样了?”
“明知故问。”玄泷再问不出话,苍宥狠狠将他摁在怀中,深深吻住,魂牵梦绕数十载的场景终得以化作实现。
直到玄泷扒着臂弯似受不住,苍宥这才放过他。
彼此气息都有些不紊。
“现在轮到我问你了,”苍宥不算轻得揩过他的面皮,留下微红的指印,与那湿润的唇与眼尾不相上下,如审问犯人般紧紧攫住玄泷双眸,“你为何要来?”
玄泷便也望着他,眨着眸子从眉到眼鼻,每一处都细细打量,“如你所说,体察军情来的。”
“嘴硬。”苍宥唇角延出一抹笑意,还是松开了他,没再逼问,“龙宫那么多老家伙都没能看住你,若是他们知道你来了这儿,只怕是要以死向老龙王谢罪了。”他随手自虚空取出一件外披搭在肩上,绕过玄泷,单手掀开了帘子。
玄泷没有搭话,目光随苍宥而动,见他一副要请自己出去的模样,喉间一哑,有什么就要脱口而出——
“还站在那儿做甚么?”苍宥掀唇一笑,扬头道,“走,我带你去转转。”
——
苍宥说“转转”,就真的带玄泷沿着海岸线踱步了一圈,让他走在里侧,还絮絮说了许多这些年里有意思的事情给他听,对于那些“刀光血影”只是几句带过,比如他右肩上缠着绷带的伤。
若不是玄泷默不作声一直盯着那处,恨不得看出个窟窿来,苍宥也不想提。
“没那么严重。”苍宥一把揉按在玄泷脑袋顶上,叫他看往别处。
靠近里手的山峰高耸夺目,余晖下,飞流瀑布垂直悬空,宛若镀了层金光,“那是玉泉,”苍宥道,“以此泉酿造出来的酒醇香厚郁,丝毫不比你的宫廷玉液差——”说着,苍宥止了声,略垂眸。
那人还是回过头,一眼不瞬的望着自己。霞光自海面而来,映射于他的眼底,海风纠缠着二人扬起的发丝。
苍宥没再说什么,在深沉目光中张开双臂。外披扬起,玄泷扑进了他的怀里。
透过肩颈,玄泷望见了那片海,鎏金似的光撒在上头,粼粼耀眼,真的好美...
谁也不忍心打破这一刻,可海面终究吞没了鎏金,谁人都无法阻止。
苍宥亲吻了怀中人发顶,将人松开,绑了缠手布的掌拂过玄泷面庞,温柔道,“你该回去了。”
玄泷按着他的手掌,倔强地回望他。
苍宥若想挣脱自然轻而易举,到底也是舍不得,他微俯下身,吻了他的眼眸。数十年前来不及剖白的心意,在一道灵光后出现在了玄泷中指。
一枚木雕而成的指环,上头镌刻着小花,像极了当日玄泷戴在鬓边的那朵。
“早就想送你了,一直未能有机会,”苍宥捉过玄泷的指亲了一口,“想着还是亲手赠的好。”
“你就是想赶我走,也不必拿这个来哄我。”玄泷撇开视线,闷声道。
苍宥轻笑,“你也知道自己孩童心性,要人哄的。”
“你——”
苍宥截住了他的手,按在了胸口,“玄泷。”
玄泷被苍宥突然的认真弄得心漏一拍,顿时不再乱动,只听他一字一句:“你是龙族的王,亦是我苍宥的王,今日我披荆斩棘站在这,护得是整片东海,更是你。”
有风沙迷眼。
玄泷拼命眨了几下眼。苍宥一向不喜被束缚,这些他都知道...
天色彻底暗下。苍宥本想心一狠转身离去,可望着玄泷那双泫然欲泣的眸子...
“你定亲了没?”苍宥突然将人抱起,毫不费力地抵在就近的树杆上。
足尖离地,不安与紧张瞬间充斥胸膛,玄泷仓皇抱紧了他,提醒道,“你身上有伤...”
“别管那些,先回答我。”苍宥捏着他的下巴,语气竟有些凶。
对视间,玄泷已辨不清耳边的心跳究竟是谁的,只是被人牵着回答:“并未...”
话音刚落,急切的两瓣唇便碾了上来。
......
树影婆娑,叶落簌簌。
玄泷搂着苍宥臂膀,昂着脖颈大口喘息。月上枝头,谁也没肯说一句“停下”。
等战役结束,我带你去更远的地方看看。
玄泷眼底雾气漾开一片,他贴过身去,轻轻在苍宥的唇上落下一吻,“你一定要完好无损的回来,”他说,“我等你归来——”
苍宥深深望着玄泷,倏忽旋开一抹温柔的笑,解开披衣裹在玄泷身上,单手撩开他的鬓发,在耳根处咬了一口。
“遵命。”
——
玄泷送去的灵匣里头,装得是象征龙族王权的宝剑湛泸。
湛泸乃先祖以龙骨锻造,自问世起便以出鞘的姿态被世代供奉于龙泉。上一次被取下来还是千年前地界大战之时,用以对付当时地界霸主,应龙刑天。
龙族众大臣在得知此剑如今在苍宥手中时,各个急得跳墙,连夜请奏,就连还在养伤的苍老将军都亲自下跪,请龙王收回湛泸,宝剑若有闪失,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玄泷充耳不闻。与初登基时不同,如今的他做任何决定,已不容他人置喙。
然而,玄泷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湛泸竟然会以那样的方式被人送回。
——
近日来,玄泷总是莫名其妙一阵胸闷,偶尔看见玄溯捏着糕点从自己跟前晃过,还会隐隐感觉恶心头晕。
几天后,宫人来报,说宫外有人捧着一口灵匣求见。
玄泷直觉与苍宥有关,命宫人将那人带到自己面前。
果然想得不错,来人是苍宥身边的灵侍,玄泷记得他。
海滨大捷,以“伏龙”为号的门派修士全军覆没。
没了那些修士,人于龙面前不过是一掌拍死的蝼蚁,人族首领审时度势,主动撤兵,并递来求和书。
灵匣里是完好无损的湛泸。
玄泷坐在庭院之中,取出宝剑擦拭,想象着苍宥执剑时的模样,“所以是你家主子是让你先行,将喜报传于本王是么?”
玄泷习惯了不苟言笑,这些年更是如此,此时眼角眉梢却是掩不住的欣喜,与平日不近人情的模样大相径庭。
然而这样的欣喜,也只持续了短短一会。
灵侍在哭,泪水越流越凶,直到失态,自觉在玄泷面前跪下。
玄泷心凉一半,或者说,他已预料到发生了什么。
灵侍接下去要说什么,玄泷不想再听,想命令他住口,喉间却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动作、思绪一并滞缓。
苍宥自始至终未用湛泸。
他设计将“伏龙者”聚于一处,用自身性命引其上钩,以玉石俱焚的方式灭其满派。
“玉石俱焚...”玄泷喃喃念着这几个字,好似陌生。
“主子自毁龙身,便是连片龙鳞,都未留下...”提到“龙鳞”二字时,灵侍再次忍不住哽咽,好似眼前重现了当时血Ⅰ腥惨烈的画面。
你一定要完好无损的回来,我等你归来——
喉头似有腥甜涌上。
玄泷当然知道他之所以会那么做的原因。龙角,龙筋,龙齿,龙爪,龙骨,龙鳞...这些任何一样落在人族手中,都会是来日兵刃相向时对他们的威胁...
你是龙族的王,亦是我苍宥的王。今日我披荆斩棘站在这,护得是整片东海,更是你。
好似有什么在碎裂,在撕扯。眼,喉,心,肝,肺,每一处都在痛。
“为何不用湛泸?”他微微垂眸,视线从左手上的指环一路移向灵匣中冰冷的宝剑,神色冷静到叫人发毛,“他留着这把剑在身边,就仅仅是叫本王安心么?”
“并非主子自恃强傲,”灵侍抹了把泪,“领兵征战的是轩辕族的二皇子,他的手中有一柄天神赐予的黄金神剑,即便是湛泸,恐怕对上亦会折刃,主子不愿冒这样的风险,这才...”
轩辕剑。
玄泷冷冷扫过石桌,目光紧锁在了那封“求和书”上。
淡黄色的纸张被撕成碎片,顷刻之间被灵力毁灭殆尽。
玄泷双目殷红,“轩辕重华,”嘴角有鲜血涌流而出,晕红了唇齿,他咬牙道,“本王要你们陪葬!”
......
龙墓上的幽荧逐渐聚拢,靠在墓碑上的人像是熟睡过去,一动不动,好似永远不会醒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