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轻流》月落三松

2、第一章 林由之死——邻居

　　“您好！我是林由的朋友，我叫风轻流，请问我可以问一些有关林由的事情吗？”

　　对面的男人身体颀长，脊背宽阔挺直，劲瘦的腰身下双腿修长，面容明朗俊秀，五官深邃，整个人看起来刚劲挺拔如松柏，必是在风雨寂寞之中沉稳顽强，花团锦簇之中泰然自若。

　　余强握着门把的手紧了一下，男人让他感到压力，但他还是打开了门，微垂下眼错过男人的视线，“进来吧。”

　　风轻流跟着余强走进房门，室内空间狭小逼仄，杂物堆满了房间，漆桶、铁锹、电线......只空余了一小块走路的地方。

　　“家里有点乱。”余强搔了搔头，有点窘迫，拿过一个塑料凳子递给风轻流，“你先坐，要不要喝水？”

　　风轻流礼貌地接过凳子，表情恰到好处，道了声谢。

　　“您是姓余吗？”
　　“是，我姓余，叫余强。”

　　风轻流脸上噙着淡淡的笑，但余强觉得那抹笑更像他的伪装，他的眼神已经泄露出他悲恸的情绪。

　　余强相信他是林由的朋友了。

　　不久之前陆陆续续来过几个人，他们都自称是林由的朋友家人，面容悲戚，可他们眼中都微微闪光，余强读不出他们所谓的伤心，却从他们的某些小动作、微表情之中，看到了某种隐秘到极致的轻松。

　　“余先生，抽烟吗？”风轻流递过来一只烟，是中华的，拿烟的手指微微发抖，似害怕又像是在克制情绪。

　　余强盯着修长白皙的手指出了会儿神，林由的手也很修长，但冷白的皮肤下却微微发青。

　　他接过烟，在身上摸索了一阵，没找到打火机，风轻流为余强点了火，也给自己点燃了一支。

　　室内通风不好，烟雾渐渐弥漫开来，无处消散，两人面对面垂着头沉默了半晌，继而又续了一支烟。

　　“很抱歉，我不知道从那里开始问起，您可以描述一下他在这里的过往吗？”

　　风轻流隐没在烟雾之中，余强看不清他的表情，忍不住咳嗽了一阵，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一样，最后只咳出了一口浓痰，拉过垃圾桶吐了进去。

　　———

　　余强是一个外来的农民工，妻子孩子都在老家，自己一个人就挑了一个便宜的房子租，那是一座破旧的平楼，外墙的水泥抹面脱落的斑斑驳驳，房子看起来岌岌可危，可里面还是住了很多人，各式各样的人，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没有钱。

　　平楼的走廊是外挑的，余强每天下班都会经过504室，每次走过504门前时总会觉得背后一凉，因为他听说504以前闹鬼，因为之前搬进来过一对夫妻，夫妻俩的感情都很好，但没住几个月，就发生了争执，愈演愈烈，最终夫妻双双开煤气死在了里面。

　　有几分真几分假余强不知道，余强只知道那件屋子很不祥。

　　2019年6月5日，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余强当天发了工资，尽管工资半年一发，发得还不是全部，可余强依旧很开心。

　　他在超市买了几样促销的商品以及一箱啤酒，还在卤菜店买了一只卤鸭，心情前所未有的畅快，嘴里吹着口哨一直到了五楼。

　　看到504的灯光他楞了一下，心里一阵发毛，发毛之后又觉得鬼是不会开灯的，壮着胆子走到了504门前，房间里站着一个高瘦的青年，眉清目秀，只是眉眼间含着郁色，面色苍白。

　　他看见余强站在门外，便扬起了笑容，说话礼貌又温柔，他说：“先生你好，我叫林由，是新搬来的，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余强撇过脸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说，快速地走过504，“砰”地一声合上了自己的房门。

　　第二天出门，余强在走廊上又见到了他，晨曦中的眉眼比昨天还要好看，上身是白色的T恤，下身穿的牛仔裤洗得发白，他弯着眼笑道：“先生，早啊！”

　　余强看着自己的解放鞋点了点头，低低地说了一声“早”，越过他去上工地。

　　没过几天就听到了501的邓春花在夸林由，夸得天花乱坠，简直天上有地下无。

　　邓春花是一张大嘴巴，又喜欢八卦，一张嘴整天说个不停，一句话可以颠来倒去说个好几日，林由便让她说出了名。

　　她为什么要夸林由呢？林由是个舍得花钱的年轻人，他每次买东西都会买很多，买了自己又不要，大袋大袋地分给邻居，余强也收到了不少。

　　这里的人都是穷人，见到一点好东西就像见到了命，谁能说林由不好呢？

　　或许他真是一个有钱人，几个月来他一直待在房子里，余强从没见过他出去工作，但有一点很矛盾，这里住的都是穷人。

　　直到有一天，余强发现林由买东西跑到很远的地方去买，余强知道那里的东西比这附近的要便宜，他偶尔去过几次，但实在太远了，有那个车费不如就在附近买。

　　好巧不巧，余强那天与林由撞上了，林由在菜摊上挑挑拣拣，余强远远地看着他没有走近。

　　林由挑了会儿像是挑到了满意的，开始询问老板价钱。

　　老板是个油腻的胖子，嘴里叼着烟，看了眼林由道：“3块5一斤，我这儿是整个菜场最便宜的了。”

　　“老板何必诓我，整个菜场我都走了一遍，您开的价是最贵的，但您的菜是最新鲜的，您便宜五毛，我再多买一点，怎么样？”林由还是那副温温吐吐的模样，但却出乎了余强的预料。

　　林由回家没有坐车，或许他并没那么有钱。

　　他买的菜又分给了大伙，余强看着林由脸上的笑，只觉得他是个傻子。

　　又几个月大家相安无事，只是邓大嘴不知道从哪儿知道林由得了艾滋病，闹得人尽皆知。

　　余强听到林由得了艾滋病消息的时候也心中一跳，一时之间惊慌、恐惧全都涌了上来，听说艾滋病没有治好的药，大家都怕死。

　　邻居都去做了检查，林由用过的碗筷都扔了，所幸虚惊一场，但大家看林由的眼光全变了，害怕、鄙夷、怜悯溢满了他们的眼睛，一切都是林由得了艾滋病的错。

　　林由被爆出艾滋病的那天，脸上满是绝望与愧疚，他慢慢地不再出门，出门也只在人少的时候出门。

　　他在大家平静的生活里激起了一点浪花，没过几日又都归于平静，大家却都不愿意再接近林由。

　　余强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他买了些东西敲开了林由的门。

　　林由憔悴了很多，笑着给他开了门，眼神闪躲，他脸上的笑已经没有往日的纯粹，多了很多东西。

　　他笑着说，“你怎么还买了东西，我还有钱，不用你买。”

　　余强不太会讲话，干巴巴来了一句，“你已经很多天没有出门了。”

　　林由听后在笑，笑得很开心，甚至比以往笑得都要开心，笑着笑着就抑制不住地啜泣起来。

　　他带着几分哽咽诚恳地说：“余先生，谢谢你还记得我。”

　　他们坐了很久，但没说几句话。

　　余强似乎明白了林由买东西给他们的行为，他在讨好他们，但他们却接受不了他。

　　他们排斥林由。

　　世界排斥林由。

　　余强后来回了一趟老家，回来的那天，天空像染了血，他有预感，有什么事将要发生，很不祥，和504那个房间一样不祥。

　　他很快地往小平楼赶，楼下围满了人，一条条暗红的血流从他们的脚下缓缓流过，林由躺在被血染红了的地上，到处都是红色。

　　“这么年轻，即便有病也不应该想不开呀！”

　　“对呀，有什么想不开的呢，谁不是这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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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由是他们生命中的过客，他们不知道他的过往，但却指责他的死亡。

　　———

　　风轻流走到门口，余强突然问道：“你爱他吗？”

　　“爱，很爱很爱。”

　　余强合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