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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赖床 ...

  •   沐浴完出来,苏灼之脸颊被水汽熏蒸得潮红,双眸盈润,长睫成簇,一头墨色长发披在身后,湿漉漉的。

      丫鬟晚莹熟练地用软帕,拢着小少爷半湿的发丝,细心绞发。

      等头发几近干透时,晚莹便退了下去。

      桌上点了几盏灯,明亮的烛火摇曳,光影绰绰。

      苏灼之走进内室,入目便是一张金丝楠木制成的拔步床,内里宽敞,仿若房中房,架子床躺下四五个人都不成问题。床外侧的地坪两头,放置着精致的黄梨木箱笼,里面放着苏灼之爱看的话本和一些精巧的小玩意。

      苏灼之拿出还未看完的话本,扑到床上,滚进柔软的锦被里,懒洋洋地靠坐在床头,翻到上次看的书页,取出芸帙搁到一边,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不过一会,他就沉浸到故事里,全然忘了,屋内还有一只蠢狗在面壁思过。

      时间悄然流逝。

      他一直维持着一个动作,腰有些酸,便动了动腿,打算换个姿势继续看。结果不成想一抬头,看到一条长长的人影映在床幔上,随着烛火摇晃扭曲,狰狞而可怖。

      话本恰好看到刺激处,苏灼之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喉咙里涌出恐慌的叫声,但又怕惊动到外面的“鬼”,他连忙捂住嘴,眼睛瞪得滚圆,眼尾泛红。

      这时,床外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

      “少爷,我还要站多久?”

      床里没有任何回应。

      因为苏灼之一时吓懵了,听到声音,只觉得鬼在说话,很是恐怖,具体说什么根本没法进到脑子里。

      谢玦拧眉,走进拔步床中。

      床上,苏灼之紧紧抓着锦被,整个人缩在里面裹成个粽子,仿佛被子是什么保护罩,躲在里面,鬼就进不来。

      谢玦看见那瑟瑟发抖的一大团,顿住,陷入了沉默,而后,平静问:“少爷,您睡下了?”

      过了一会,锦被团上方慢慢露出一条小缝,偷偷暗中观察。

      等苏灼之看清是人而非鬼时,大松口气,但随即羞恼的情绪涌了上来,他忍不住甩开被子,对着谢玦一脚踢过去。

      “又是你!”

      赤着的脚踩在谢玦大腿上,白皙的皮肤和深色布料形成鲜明对比。因着恼怒,小少爷都不管脚底触碰到的粗糙质感,很是生气地又踢了两下。

      总算勉强有点嚣张纨绔欺压下人的样了。

      可这点力道,在谢玦看来,根本不痛不痒。生性矜贵的小少爷永远穿着柔软名贵的鞋靴,不曾劳作,脚底皮肤都是软嫩的,踢在他的肌肉上,都不知该说是谁更受罪些。

      而且,此时苏灼之坐在床上,脚能伸出的距离有限,使不上劲。与其说是踢踹,倒不如说是踩着玩。

      谢玦垂眼看着,微微蹙眉,眼中划过一丝异样,脸色倏地变得冰冷,向后退了一大步,像是对此反感至极的模样。

      苏灼之踢了个空,不敢置信,“你还敢躲?”

      谢玦低头掩去面上情绪,低声找了个借口,“我担心少爷脚疼。”

      这话一出,苏灼之才后知后觉,感觉到脚底摩擦粗布的不适,眼前这蠢侍卫还未沐浴,衣裳上肯定都是尘土臭汗。一想到这,苏灼之脸色都变了,立即喊:“来人!”

      门外守着的庆平连忙快步进屋,看见拔步床里站着的谢玦时,格外惊讶。

      “少爷有什么吩咐?”

      “给我打盆水来,我要擦脚。”

      苏灼之冷声要求。他刚踢过谢玦的右脚就搭在床沿外,不愿碰到被褥分毫。

      见此情景,谢玦顿觉讽刺,内心冷笑。只是碰了自己的衣裳两下,就一副脚都不想要了的厌恶姿态,若是自己现在抱他一下,浑身都碰个遍,他是不是要自杀?

      当然,谢玦绝不可能这么做。

      等庆平替他擦干净脚,苏灼之才舒坦了些,将腿重新缩回被中。

      “退下,我要睡了。”苏灼之说完,转头不悦地看向谢玦,“你也是,赶紧去沐浴,别让我看到你。”

      谢玦听从,转身正要离去。苏灼之又想起他那蠢性子,不放心提醒:“沐浴后不必过来,你可以去休息了。”

      这回谢玦没直接答应,而是故作为难,“但管家让我贴身跟着少爷,不能有一刻……”

      不等他说完,苏灼之打断,直直地看着他,“我是不是说过要对我唯命是从?你听管家的,还是我这个主子的?”

      “……自然是您,小少爷。”

      “那不就对了,赶紧滚去休息,别打扰我睡觉。”

      苏灼之不耐地挥挥手。等下人走了,说要睡觉的他,却又拿起话本,缩进被窝里,舒舒坦坦地继续看了起来。

      话本里写着,画中的美人活了过来,在悄无声息的深夜,从画里走出来,站在主人公床边,吸取精气。等快要天亮时,又回到画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主人公多次从画前走过,都未发现不妥。

      苏灼之想到面壁思过的谢玦,那么大个人,自己怎么会完全忽视没看见,难不成他还能跟墙融为一体?

      他也只是随便这么一联想,很快就又将注意力放回到话本上。没过多久,他越发困顿,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眼尾泛起一点湿意,强撑着又看了两章,才让小厮进来收了话本,熄灭烛火,然后躺下睡了。

      翌日。

      金色朝辉穿过薄雾,和着温柔的微风,掠过庭院草木,带来勃勃生机。

      一缕光洒落于窗台之上,透入琉璃,折射出斑斓光影。

      只是屋内的拔步床自成一个空间,将光线隔绝在外,床上的少年睡得香甜,丝毫不受影响。

      屋外,一众小厮丫鬟早已忙碌起来,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小少爷还没醒?”晚莹问。

      “没呢。”

      晚莹皱眉,“再不起,去国子监就迟了。”

      庆平忙说:“我去唤醒少爷。”

      让熟睡的少爷起床,是秋澜堂每一日的重要大事。因为少爷经常赖床,还有些起床气。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比主子本人还要着急,生怕少爷上学迟到。

      庆平一如既往,站在床侧,坚持不懈地唤了一次又一次。

      念经似的声音,把苏灼之吵醒了,他烦躁地拉高被子,把自己的头盖住,捂住耳朵,闭着眼咕哝:“别吵我,滚。”

      庆平伸手去扯被子,小声劝说:“少爷,再不起就不够时间了,今日是陈博士的课,迟了会罚,老爷也会知道的。”

      又赖了一会,苏灼之终于坐起来,但一头墨发凌乱翘起,睡眼朦胧,呆呆的,一动不动,坐着又睡着了。

      庆平再次唤。

      苏灼之有些烦躁,含糊回:“起了起了。”

      在他的脑子里,自己早已经下床,洗漱,换好衣裳,吃完朝食出门了。

      结果一睁眼,现实是,他还坐在床上,穿着寝衣,什么都还没做。

      苏灼之顿时委屈瘪嘴,周身怨气极大,比死了千年的厉鬼还厉害。他一边下床洗漱,一边在心里愤愤骂,人上课有个屁用,国子监哪天塌了就最好了,他第一个放烟火庆祝。

      全程,苏灼之都是半眯着眼,不太清醒的状态,小厮尽心尽力帮忙,但最后还是晚了,没有时间吃朝食,只能带上马车,在路上简单吃一些。

      谢玦身为贴身侍卫,主子出门,自然要跟上。只不过,现在苏灼之困极了,根本没精力刁难他,看都没看他一眼,一钻进马车,就靠着软枕补眠,连早食都懒得吃了。

      快要到国子监时,庆平劝小少爷多少吃一些,不然上课会饿晕的。

      苏灼之接过一块古楼子,饼用纸包着,还是热乎的。外皮金黄酥脆,洒了芝麻胡椒,里面塞了满满当当的羊肉馅,油光晶莹,肉香四溢,一口咬下去,肉汁在嘴里炸开,是味蕾的享受。

      胡饼个大,分量很足,苏灼之食欲不高,吃了半个便觉得腻味。一转头,刚好撞上谢玦盯着自己的视线,以为他想吃,就顺手递过去,“给你吧。”

      主子吃剩的东西给下人,是一种赏赐。少爷的吃食皆由大厨所做,他们下人平日哪里有机会吃上。

      庆平本以为少爷会赏给自己,没成想被新来的截胡了。

      谢玦没兴趣吃别人吃剩下的东西,一脸淡漠地拒绝了。

      “少爷给我吧。”庆平笑着伸手,心中暗叹这新侍卫真是不知好歹,同时又很庆幸。

      对于给谁,苏灼之无所谓,转手便给了庆平。庆平高兴地谢过少爷,大口吃了起来,吃得很香。

      到了国子监,往知行院而去。

      侍童随从都得在学堂外等候,学生单独进去。

      苏灼之恰好在门外碰到了好友,姜阳羽,身着同样的青衿,但也难掩桀骜脾性,还有与生俱来的贵气。

      “我就知道,你肯定这个时候才来。”姜阳羽胳膊搭上他的肩,态度熟稔。

      话音刚落,上课的钟声敲响。

      姜阳羽挑眉。看吧,果然如此,钟都没你准。

      苏灼之动了动肩膀,白他一眼,嫌弃说:“重,拿走。”

      “一只手臂哪里重了,你真是娇贵。”话是这么说,姜阳羽还是移开手,末了又用手肘撞他一下。苏灼之想都不想,立刻反击拱回去,一点不吃亏。

      姜阳羽笑了,随口问:“对了,我刚看到你小厮身边多了张新面孔,怎么换人了?惹你不快了?”

      苏灼之不耐摆手,“我爹安排的侍卫,一个烦人的家伙。”

      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姜阳羽听出来了,“要我帮你吗?”

      “不用,我自己能搞定。”

      他这么说,姜阳羽便不多管了,两人一同走向书案。他们是同桌。

      国子监乃本朝最高学府,是读书人都想就读的地方,但并非谁都有这个荣幸。想要入学,只有四种方式:由举人成为监生,称举监;通过地方选拔出来的英才生员,称贡监;因父亲是官员获得就读资格,称荫监;以捐纳钱粟入学者,称例监。

      苏灼之就是例监之一,苏老爷花重金送进来的。前朝商人卑贱,不得入仕。但大梁朝开国后,贸易发展迅速,商人的地位逐渐提升,国策也对他们放宽了限制。苏老爷更是有远见,积极上贡表忠心,在边境战火四起时,主动给军队捐粮送衣,后得圣上恩赐为皇商。

      姜阳羽和他不同,是身份尊贵的国公府世子,一众官宦子弟之首。

      地位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怎么会成为朋友,说起来也是稀奇。一句话概括,便是不打不相识。

      姜阳羽父亲是战功显赫的国公爷,母亲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他自然从小被捧惯了,养成了眼高于顶的倨傲性子,没人敢跟他作对。苏灼之刚来的时候,姜阳羽一个正眼都没给。他瞧不上商人之子,即便那是皇商,京城首富,有着不输达官贵人的丰厚钱财。但商就是商,天生低人一等。

      有些监生捧高踩低,轻视苏灼之,在看到他桌上价值千金的珍贵紫毫时,一口认定他偷了小公爷的,那紫毫出自名匠之手,十分稀有,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而小公爷前两日恰巧不见了一支。

      事实上,他们并不在意真假与否,存心想让苏灼之丢脸罢了。他一个低贱的商人之子,怎么配用那么好的笔,连他们都没有。

      但后来事情的发展,远超出他们的预料。

      不过十岁的苏灼之,长得小小一只,却一点都不懦弱可欺,反倒格外大胆,直接跟他们干起架来。他动作灵活,跑得快,在其中一人挥拳头时,迅速蹲下,好巧不巧,姜阳羽刚行至门口站在苏灼之身后,很倒霉地替他挨了这一拳。

      苏灼之以为自己连累了无辜的同窗,手足无措,慌张焦急问:“你没事吧?”

      姜阳羽正要发火,一抬眼看到苏灼之的脸,却愣住了。眼前小孩比他矮了半个头,长得白嫩可爱,玉雪团团,跟个小仙童似的。

      了解姜阳羽的人都知道,他是个颜控,长相平平的人他懒得理会,身边朋友容貌无一不出色。

      看到苏灼之的第一眼,他就忍不住想,娘亲怎么没给他生一个长这么好看的弟弟呢。

      但下一瞬,他心中软萌的雪团团,就变成了毛刺团团,还凶巴巴地扎了他。

      因为误揍了姜阳羽的人吓得魂不附体,哆哆嗦嗦喊:“小公爷!我,我……”

      苏灼之听到,误以为姜阳羽是罪魁祸首,带头冤枉欺负他,气得不行,还关心个屁,扑过去就把人按倒在地,毫不客气地锤了好几拳,把在场的人都吓呆了。

      姜阳羽被打懵了,回过神来,当即反击回去。两人在地上滚作一团,打得乱七八糟。

      这样打了一架,众人都以为苏灼之把小公爷得罪死了,肯定在国子监待不下去。可事后,苏灼之发现自己揍错了人,主动跑去跟姜阳羽道歉。

      小公爷从未被人打过,这会鼻青脸肿,心里憋着股火,恶狠狠嗤笑:“你道歉我就要原谅?你给我揍一顿还差不多。”

      苏灼之居然很干脆地点头了,“好,给你揍回来。”

      说这话时,他粉雕玉琢的脸蛋上还有姜阳羽揍出来的淤青,瞧着很是可怜。

      姜阳羽一怔,怪异道:“你倒是舍得下脸。”

      “无关脸面,我做错了,自然要承担后果,你揍吧。”苏灼之人小,嗓音软糯,说的话却意外的洒脱大气。

      姜阳羽定定地看了他一会,知道他比自己小一岁,真揍的话,算以大欺小。他不屑干这种事。

      被原谅了的苏灼之很高兴,两眼弯成小月牙,甜滋滋一笑,“谢谢哥哥,哥哥真是温柔大方,太好人啦。”

      小苏灼之被家里宠得有些骄纵,但也很聪明,哄人时一张小嘴跟抹了蜜糖似的,谁都遭不住。

      姜阳羽就在这一声声哥哥中迷失了自我,心想他若是有弟弟的话,肯定是这样的!

      之后,慢慢相处下来,姜阳羽发觉苏灼之不仅长得可爱,性格还很讨喜,玩到一块时总是很开心。于是,两人很快成了勾肩搭背的朋友,关系是学堂里最好的。

      上课时,博士在上面授课,他们在底下传纸条,偷吃零嘴,商量着等会去哪里玩。

      现在也是。

      博士察觉到他们的小动作,点名让姜阳羽起来答题。

      姜阳羽哪里知道答案,暗暗给苏灼之使眼色。

      苏灼之写在纸上,悄悄推过去,姜阳羽看了一眼,自信念出。

      博士一脸复杂,“……你们是当我眼瞎吗?姜阳羽,苏灼之,都给我到外面罚站。”

      然后,博士朗声说,姜阳羽非常好,给大家做了个标准的错误示范。

      一众学生大笑,余光瞥见姜阳羽黑着的脸,又吓得慌忙憋住。

      窗外廊下,姜阳羽恼道:“你答案错的,还给我写,害我丢了个大脸。”

      苏灼之耸肩,一点没怕,“我跟你都没听课,你不会的怎么觉得我就会?我给你写,很仗义了。”

      “是是,你最仗义。”姜阳羽看他一脸真诚的样子,气不起来,笑了,“这一打岔,差点忘了说,我爹给我送了两匹上等良驹,我送你一匹回报你的义气,如何?”

      若是别人,脸上早已控制不住露出惊喜。先不说国公爷送给嫡子的马有多好,更重要的是,爱马的小公爷愿意把其中之一大方送出,足以证明小公爷对友人的喜爱和亲近。

      但不爱马的苏灼之兴致缺缺,“我不要。我有几匹了,要那么多干嘛?”

      姜阳羽:“那怎么能一样,我这匹品相极好,日行千里不在话下,通体枣红,可媲美三国赤兔。”

      苏灼之不信,“怎么可能?”

      姜阳羽:“明日我命人送你府上,你亲眼见过便知。”

      不愧是小公爷,送礼都跟强买强卖似的。

      苏灼之没法拒绝,便礼尚往来道:“你赠我爱马,那我也回送你一柄宝剑罢。”

      少年郎,最是容易喜爱骏马宝剑这类侠气之物。鲜衣怒马,执剑闯天涯,热血沸腾,意气风发。

      苏灼之偏爱收藏宝剑,镶嵌璀璨宝石,剑刃锋利锐气,兼具华美和潇洒气派。说要送给姜阳羽时,他还有些不舍,毕竟每个都是他的心头好。

      “那我先在这谢过小少爷了。”姜阳羽故意忽视他肉痛的表情,笑意更浓,“下午是大韶课,授课的博士我认识,一起逃课出去玩?”

      苏灼之喜欢赏乐舞,但不爱学,想都没想就点头,“好啊,去哪?”

      不远处,谢玦看着两个少年并肩闲聊的一幕。

      小少爷笑容灿烂,两眼弯弯,似绽放的繁花,让人移不开眼。

      和面对他时的模样全然不同。

  • 作者有话要说:  狗勾:盯——(个_个)
    PS:上一章的红包已经发啦,这章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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