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读》山央

6、一日三秋

　　延津有个传说，每当睡觉时，会有一个名为花二娘的人入梦，问你要笑话听，若她笑了，你会得到一个红柿子，但如果你的笑话不好笑，她便会变成一座山，把你压死。

　　延津人人自危，多少都会备几个笑话在身上以防万一。

　　延津里有这么一家人，丈夫陈长杰和妻子樱桃，原本他们是戏剧团里唱戏的，一个扮法海，一个演白娘子，而许仙李延生嘴笨，逗不笑樱桃，偏偏法海能一个接一个笑话把白娘子逗乐，戏里是仇人的两人一来二去成了夫妻，和和睦睦过了几年，儿子翰林出生，翰林一岁刚会说话那会儿，老说眼前黑，他奶便给他改成明亮。

　　明亮三岁时，两口子因为一把韭菜起争执，樱桃上吊自杀了，没多久陈长杰带着儿子去了武汉，三年后，一起唱戏的李延生收到陈长杰的喜帖，说是再婚了，请他参加婚礼。

　　去武汉这事儿遭到妻子胡小凤的反对，那时从延津去武汉来回加上礼钱得花快二百块，李延生琢磨了一下写了长信，谎称崴了脚不便出行，这事儿就这么揭过了。

　　没多久，延津县城北关口卖羊汤的吴大嘴猝死了，吃席时人们议论纷纷，说是吴大嘴杀羊导致业障过多，遭报应了，不料他弟弟却说是因为笑话死的，吴大嘴生平严肃嘴严，花二娘来他梦里寻笑话，他说不来，就被压死了。

　　原来又是花二娘搞的鬼。

　　李延生吃完席回来后七八天都心神不宁，晚上絮絮叨叨，吃的也少，去医院也查不出个什么毛病来，便去找延津天师老董。

　　老董算出他这不是病，而是被鬼附身了，附身的鬼竟然是死了许久的樱桃。

　　原来樱桃的坟埋在乱葬岗被别的鬼欺负了，她想要陈长杰回来给她迁坟，李延生本无意蹚浑水，但若不带樱桃去武汉，她便天天附在自己身上，思来想去，向人借了两百块骗胡小凤去洛阳进酱菜，带着樱桃去了武汉。

　　一人一鬼去了武汉，李延生和曾经好友短暂叙旧后，把樱桃留在武汉，自己马不蹄停回了延津，没几天樱桃托梦给他，让他带她回延津，李延生心生疑窦，去问了天师老董，老董说现在她人在武汉附不到你身上，你不理便是。李延生闻言渐渐把这事儿就这么放下了。

　　话说樱桃为什么忽然要回延津，还得从她刚到武汉说起。

　　樱桃刚到家，她儿子明亮察觉到了，两母子开开心心过了些日子，不料被陈长杰的新媳妇发现了，她去找了马道婆，折磨樱桃。

　　樱桃托梦给李延生无果，迫不得已找了明亮，明亮在一只萤火虫的指引下找到了樱桃照片，樱桃全身是火，顾不得怕水，让明亮把她扔进长江里，她顺着水流回延津，可后来明亮才知道，长江向东流，樱桃也许永远回不了延津了。

　　这事儿过去没多久，明亮奶奶过世了，明亮从小和奶奶亲，奶奶去世前还特意到武汉来看过他，陈长杰怕耽误明亮学习，让明亮留在武汉，自己独自回乡吊唁。

　　可未曾想，明亮偷偷买了票回家，但他上错火车，等到延津时，奶奶家的院子已经空了，连那棵两百多岁的枣树也在奶奶去世后没多久死了，满院的空荡让明亮失声痛哭。

　　明亮回了延津死活不走，陈长杰和李延生商量，每个月给李延生家三十块，让他抚养明亮，李延生答应了，这一养便是十六年。后来陈长杰新老婆知道断了生活费，明亮辍学去猪蹄店当学徒。

　　明亮后来靠着炖猪蹄的手艺在西安开了几家分店，日子过得还算红火，之后陈家迁祖坟，明亮回了延津，和好友叙旧时，得知奶奶家那棵枣树的下落，原是被人伐了做成桌椅，明亮忙去寻，打听到那家人分家时，当柴烧了。

　　就在明亮想走时，那人忽然想起当初还留了块树心，两百块给老景做成了门匾。

　　老景当初把树心买回去，要师傅雕个吉利话，在荣华富贵和吉祥如意中摇摆不定，最后索性让雕工人拿主意，雕工人犯愁时，院子里来了个人，前后打量片刻，见他在雕门匾，提了个建议，说是在书上看了个词，是个一句顶一万句的话，雕工人听完他的话，也颇赞同，便把那词雕成了门匾。

　　明亮得知门匾的消息又去跑了一趟，但那门匾早已不知所踪，明亮放下话，如果找得到那块门匾，他出十万。

　　三个月后，一个年轻人扛来了那块匾，明亮一眼看出是做旧的赝品，但看在雕工尚可，花三千留了下来。

　　擦拭干净后，一日三秋的门匾挂在了明亮店里。

　　那晚明亮做了个梦，那棵枣树生机勃勃长在奶奶院子里，枣树下，曾经消失的人都回来了。

　　*

　　《一日三秋》多少带点奇幻色彩，花二娘讨笑话这条线几乎贯穿全文，连作者本人都没有幸免，而我恰恰最喜欢作者讲的那个笑话。

　　他说，有人说水中有个月亮，便有人拼命去捞。

　　花二娘驳斥这笑话老掉牙，作者说，虽然老掉牙，但还是会有人去捞，你说可不可笑。

　　花二娘笑了，却没给作者柿子。

　　花二娘真的笑了吗？

　　她明知道那个人不会再回来，就如同猴子捞月，明知道是假的却偏偏等了三千年。

　　她大概哭了吧。

　　*

　　还记得看同作者的《一句顶一万句》时候，是在18年，上班通勤的路上，那时上海刚转冷，地铁经过罗南新村时，抬头能看到空地和明晃晃的阳光，想来现在也许那边已高楼林立了，而我不会再回去。

　　时间在每个人身上转了三秋，有些人就这么失散在茫茫人海，那么在今年最后一天，祝每个人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