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读》山央

14、而我只有你

　　《而我只有你》这本书是很早以前看的，讲述的是九位作者和他们家宠物的故事，写这个不过是想借机说一只名叫旺仔的边牧。

　　旺仔这个名字是我取的，最开始它叫黑豹。

　　旺仔是我叔叔的狗，第一次见它是19年的夏天。

　　那时家里人一起承包了一片农田，种了很多西瓜，叔叔和旺仔便在那里生活。第一次见它的时候觉得这狗真漂亮，还不怕生，摇着尾巴就扑上来热情欢迎你，叔叔把它养的很好，乡下的狗大多吃剩菜剩饭，可旺仔却能吃狗粮和煮好的鸡蛋，一人一狗形影不离。

　　后来，叔叔查出肝硬化住院，我因为一些事回了老家，我又一次和旺仔相遇了。

　　那是19年的10月，叔叔住院，婶婶要去县里上班，没人管的旺仔天天在叔叔家的三楼嚎叫，我们在家没事，索性把旺仔放出来，替叔叔养着。

　　我妈并不喜欢猫猫狗狗，加上小侄女刚出生没多久，我们便把它拴在屋外，那阵子家里总下雨，它的毛总是干一阵湿一阵，看上去没有初遇时那么油亮。

　　把它放出来的第四天傍晚，它突然挣脱绳索跑了，那天下着雨，我冒雨出去找它，它脖子上还拖着栓它的铁链，却像有方向似的往前跑去，无论我怎么叫它都不回头。

　　淅淅沥沥的雨，铁链拖在水泥地上的窸窣声，擦黑的天色里，它在前面一直跑一直跑，眼看就要跑进农田里，我一把踩住了铁链，把它拖回了家。

　　它即使被我拉着还一个劲想往回跑，后来才知道，叔叔每次出发去农庄时，都是带它走的那条路。

　　那天它是想去找叔叔。

　　叔叔一直在住院。

　　我和旺仔度过了一段很闲适的乡村生活。

　　早上起来带旺仔出去遛弯，小村子没车没人，一望无际的农田笼罩在金灿灿的朝阳里，空气弥漫着成熟稻谷香气，我和旺仔的影子斜斜落在地上，不远处传来悠扬的牛叫声。

　　旺仔蹿起来个头和我差不多高，有时遛累了，解开它的狗绳让它自由跑两圈，但只要我在路边喊它几声，没一会儿，它奔跑的身影便会朝我奔来。

　　还是养狗好啊，有当主人的感觉，不像养的那两只猫，叫破喉咙都不一定搭理你。

　　我摸了摸旺仔的头，它吐着舌头乖巧站在腿边，等我栓上狗绳带它回家。

　　那是我最闲适的一段时光，村子里的广播那时总放水木年华的《一生有你》，我看书看累的时候，一出阳台就能看到旺仔趴在门口，一听到我叫它，它的尾巴疯狂甩起来，像飞机的螺旋桨。

　　养了旺仔才知道他们说狗是狗，边牧是边牧是什么意思。

　　边牧真的很聪明。

　　我妈不准它上二楼，说了它两次后，它就懂了，每次都趴在一楼的楼梯口，连爪子都不往楼梯上放。它似乎还知道我妈不喜欢它，便立志要攻略我妈，跟上跟下，我妈呵斥一句，它就趴着不动，陪我妈洗菜做饭，有别的狗来我家，还会赶出去。

　　没多久，我就听到我妈说“这狗真乖。”她还用她的渣渣手机拍了它好几张照片，一直到现在，都还存在手机里。

　　旺仔并没有忘记叔叔，它只要一看到婶婶骑着叔叔曾经载着它的电动车回来，立马就跟上去要看个究竟。

　　每次如此。

　　它就这么一直期盼着，周而复始着，等它的主人回来。

　　但叔叔的病一直没有好，而我在乡下住了一段时间后，离开了老家。

　　旺仔转为家里的堂哥代为照顾。

　　堂哥养了一群羊，旺仔可以上山赶羊，也算发挥它牧羊犬的优势，只是离开那天，我很舍不得，但把它带走又不现实，毕竟养两只猫都够呛。

　　看着它一无所知冲我摇尾巴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很弱小，想照顾旺仔一辈子却因现实原因无法实现，连同发散的悲悯都变得廉价。

　　说起来和“遇到了一生最爱的人却没能力娶她”如出一辙。

　　对旺仔的情感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冲淡，偶尔能在朋友圈看到堂哥放羊的视频，视频里旺仔跟在一群羊身后，看着也挺有模有样。

　　在乡下也不错，起码是自由的，不用困在房子里。

　　只是旺仔再也没等到它的主人。

　　2020年，疫情肆虐全国封闭管理的那几个月，叔叔因为肝硬化查出癌症末期，在家离世了。

　　因为不让聚集，我们连叔叔的葬礼都无法参加，等再见叔叔时，他已经变成供台上的一张遗照。

　　旺仔没了狗粮，没了煮熟的鸡蛋，也没了主人。

　　我无法去揣测一只狗的心理，我也不知道它到底会不会难过，到底知不知道它的主人不在，但我想，它是知道的。

　　狗狗能表达爱的方式太少，陪伴是它们的唯一方式。

　　叔叔去世前几天，旺仔一直守着他。

　　后来每次回老家，我都会叫它，只是家里人都管它叫黑豹，渐渐的，它便遗忘了自己有个曾用名，今年回老家，叫它旺仔，它已经无动于衷了。

　　我不管，我下次还是会叫它旺仔。

　　然而，没有下一次。

　　今年五月份，我和妈妈视频时，她告诉我旺仔没有了，不知道吃了什么，被毒死了。

　　“前后没有十分钟，连药都没来得及喂下就死了。”

　　妈说这话时，语气很惋惜，我在这头没说话。

　　挂了电话后，我翻开相册，里头存了不少旺仔的视频，我看啊看，想哭却哭不出来，大抵如今的我对旺仔的感情只够我在听到它不在后，深深的惋惜片刻。

　　旺仔很快被人遗忘，堂哥的羊没有旺仔依旧每天定时定点去山上吃草，村里人也许根本不会注意有一只狗不见了。

　　我一直想为它写点什么来证明曾有这么一只狗存在过，它是一只很聪明的边牧，如果叔叔还在，它会过得比现在快乐，它说不定也不会死。

　　只是这世上的假设大多无法成真。

　　我一直叫它旺仔，没有叫它黑豹，是我想把我和旺仔度过的那段日子和别的日子区别开来。

　　那段日子对我来说并不美好，但因为旺仔的存在，它稍稍治愈了我。

　　狗狗真的很可爱，它们都值得被人好好对待。

　　*

　　第一次见旺仔的那天，我们从田里摘了几个西瓜放车上，开车离开时，旺仔也想跟着，被叔叔叫住。

　　车子缓缓离开，后视镜里，夕阳的余晖还未落尽，空气里是闷热的暑气氤氲起来的草木青气，旺仔和叔叔的背影逐渐拉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旺仔呀，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和主人重聚了呢，替我向逝去的人问声好吧。

　　你们能永远在一起了。

作者有话说

　　深夜em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