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夏天一起来了》含河

1、第 1 章

　　001
　　初春的林荫道，给人一种万事顺遂的感觉。
　　在街边等过了一场短暂的红灯，汤婉婉大步走向马路对面，干净清爽的小白鞋，简练的黑色西装裤，优雅的白衬衫以及怀抱的一小摞资料，无不在暗示着扫过她的行人，这是一名求职者。
　　从林荫大道拐进林荫小道，周围的空气流速缓了下来，踩着叶间筛下的细碎阳光又走了大致一百米，终于抵达108弄72号，一栋极具老上海风格的公寓式建筑，它现在的身份，是一个书店，被规划成七个不同主题空间的创意书店。
　　汤婉婉今天要面试的，正是他们家的图书管理员。

　　一同面试的小伙伴们相继抵达，大家在会议室里打了个简单的招呼，有的开始悠闲地玩起手机，有的站到窗边讲起电话，此时距离面试开场还有半小时，汤婉婉觉得自己是在座最紧张的一个。

　　微风拂起少年松软的头发，美丽姣好的面容引得擦肩而过的小姐姐们一阵轻叹和暗赞。他双手插兜，走进书店，嘴里欢快地吹着口哨。
　　帅气的前台小弟弟见了他，眼睛笑成一道弯：“老板好。”
　　少年回了回手，径直走向『Free Space』，他的办公室。
　　途径『Conference Room』，他瞥到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这时店长阿珂走过来：“Henry，来的正巧，今天有一批面试的，你要不要亲自过目呀？”
　　他指了指会议室，阿珂点点头。
　　接过阿珂手上的书，充当起了临时面具，他往会议室里探过脑袋，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此刻半低着，这一眼，他确定了。
　　“珂姐，麻烦你把他们的简历拿来我看下。”
　　“噢，好。”阿珂有些意外。

　　“各位好，我是『幸福里』的店长阿珂，面试马上就要开始了，请先递交一下你们的简历。”
　　大家依次交过自己的简历。

　　『Free Space』，他激动地浏览过这些资料的抬头，突然目光锁定在了其中一本，眼中有欣喜，口中喃喃道：“汤婉婉……好久不见！”

　　面试地点在阿珂宽敞的办公室，面试官有少年老板沈亨利，店长王珂，副店长猫腻，求职者三人一组分批进入。
　　当汤婉婉看到端坐正中的少年时，她愣了，强大的理智与现场端正的氛围告诉她：办正事。
　　尽管如此，她还是机械化地完成了自我介绍，思绪没有一下拉回来，她深呼了一口气。
　　“怎么了？这位小姐看上去很紧张。”少年非常认真地看着她。
　　太像了……“对不起，我确实有点紧张。”
　　“简历上写，你以前是一名高中音乐教师，为什么选择不干了？”
　　“考虑到学生们的课业，校方决定取消高中部所有音乐课程。”
　　阿珂正打算问些什么，少年的问题就像机关枪噼里啪啦，
　　“那你可以去教初中啊，小学不行吗？”
　　汤婉婉想了想：“反正都是换工作，我想尝试一些新鲜的东西。”
　　“你被录用了。”少年不假思索。
　　两位面试官以及三位求职者均一愣。

　　汤婉婉是一路蹦回家的。面试完她，少年就从面试会上撤了，他站在五楼的天台一直目送到她消失在视野之外，嘴角不自觉地全程上扬。

　　002
　　修理苗圃的奶奶看到一蹦一跳的大孙子，不禁嘴角咧到了耳后根：“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奶奶，我什么时候不高兴过？”少年俯身，闻了闻盛放的牡丹。
　　“说的对！我的宝贝孙儿一定会一辈子幸福快乐！”
　　“Henry！”爬满蔷薇藤的铁门外站着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孩，五颜六色的蔷薇瞬间沦为她的背景墙。
　　保姆小丁给她开了门，正做饭的围裙上满是糯米粉。
　　“小丁，你又在做南瓜饼啦？”女孩有着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气质，可是言谈举止间又让人觉得十分亲和。
　　“是啊，阿栀小姐，我们沈少爷已经一个礼拜没吃了。”小丁这语气，像讽刺。
　　女孩笑说：“那可真是破纪录了！”
　　奶奶擦了擦手，“小栀，里面坐。”

　　少年懒散地坐在沙发上，“我这前脚刚进门，你后脚就来了，”他扫视了一下四周，“你该不会在我们家按了监视器吧？”
　　奶奶和女孩都被逗乐了，小丁适时地端上草莓和蓝莓组合的果盘。草莓是宋小栀的最爱，蓝莓是奶奶的最爱，沈亨利不爱吃水果。

　　“啊！”汤婉婉叉了一块大大的菠萝往嘴里塞，“真香！”
　　“喏，拿去！”姐姐二毛往桌上拍了一张毛爷爷，“认赌服输！”
　　汤婉婉左手拇指和食指一捻，一张崭新的脆脆的百元大钞，右手中指一弹，极为得意：“我就说嘛，老天怎么忍心叫我面试不通过，然后还输掉一百大洋呢！”
　　“书店老板这是眼瓢了吗？你一看就不是个干活的样啊。”

　　“阿嚏！”沈亨利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奶奶着急忙慌地说：“快，上楼加件毛衣去，小栀，你也去。”
　　“加什么加，我又不冷。”沈亨利着了件短袖，“年轻人血气方刚，捂那么严实干嘛！”
　　他跑到厨房，当着奶奶的面喝下了一整瓶冰镇矿泉水，奶奶没眼看。
　　“Henry，奶奶年纪大了，你顺着她点。”
　　奶奶欣慰地握过宋小栀的手。
　　沈亨利故作戏腔：“帅哥的事你们少管！”
　　以开玩笑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心声，就看对方心里有没有数。

　　“什么时候上班啊？”二毛的坐相不是很好。
　　“明天。”汤婉婉的坐相……其实二毛的坐相挺好的。
　　“我们要不要再打个赌啊？”二毛笑的不怀好意。
　　“说来听听。”
　　“赌你能不能通过实习期。”
　　“能不能盼我点好？”
　　“我赌你能通过啊。”
　　“害～那我赌自己不能通过呀？我有病。”
　　“哈哈，哈哈……”二毛捂着肚皮笑，“反正你们老板眼神不好，说不定就留你做小长工了！”
　　汤婉婉陷入沉思：这男的长得真像沈莫言，那张可怜巴巴，楚楚动人的小脸长开后，应该就是现在这模样，不过也说不准。

　　“阿嚏！”
　　“小丁！快给小言拿件外套！”奶奶忍不住了。
　　“小丁，专心做你的饭。”沈亨利慵懒的声音不容置喙的语调。
　　“小言，你是不是嫌奶奶活在这边碍事？”
　　“奶奶，是我活在这边老让你操心。”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沈亨利叹了口气，无奈起身：“我去外面晒太阳总行了吧？”
　　宋小栀像个跟屁虫：“我陪你。”
　　“不用了，你留下来陪奶奶吧，她天天念叨你呢。”

　　003
　　一晃眼他来到了商场男装区，左照右照的觉得自己很帅，“肯定是汤婉婉那家伙在念我，哼。”
　　沈亨利的状态有些反常，熟悉他的店员在旁边举着他尺码的衣服不敢吱声。
　　360°无死角，perfect！
　　“来，让小爷一件件试。”
　　“沈先生，您是恋爱了吗？”店员斗胆一问。
　　“没有啊。”
　　“以往您买衣服，可是不屑一试的。”
　　“那当然，小爷我是行走的衣架，穿啥都好看。”
　　“那您现在是……”店员看着他这件脱到那件，颠来倒去。
　　他一本正经：“我今天心情好，愿意在你们店里多待一会儿，我可是招财体质。”
　　“是是是。”
　　只听旁边一对父子说：“这什么衣服？男不男女不女的，走！下一家！”
　　沈亨利和店员面面相觑，他安慰说：“没关系，你这个月的业绩包我身上。”

　　望着镜中风格迥异，但每一面都帅的自己，他不禁欣喜地做出一个决定：从明天开始，我要做一只隐姓埋名的花孔雀，汤婉婉～快到我碗里来！

　　004
　　来到与朋友合开的画室，身兼股东与老师双重身份的Kevin累并快乐着，但是看到沈亨利，他依旧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你们的沈老师来了！有什么问题抓紧问。”
　　“同学们不要着急，先去把午饭吃了不迟，你们可都是祖国的花骨朵，不得怠慢，沈老师我下午还在。”
　　Kevin斜睨着他，将信将疑。
　　“走吧，楼下小云吞。”

　　“Kevin，你觉得我这个人口风紧不紧？”沈亨利瞪着大大的眼睛，一脸的人畜无害。
　　“Henry，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你可千万不能瞒我，我怕你憋出病来。”说着极其顺手地从对方碗里夹走一个卤蛋。
　　沈亨利鼓了鼓勇气，“你还记得初中时我有个暗恋的女神……”
　　“嗯？？？”Kevin打起十二分好奇。
　　“我今天遇到她勒！”他尽力克制自己欣喜若狂的情绪。
　　“在哪里？时间，地点，事件！”
　　“今天上午，她来我的『幸福里』面试，我当即就把她录用了！”
　　“她认出你了吗？”
　　沈亨利沉默了。Kevin桌底下踢了踢他。
　　“Kevin，有件事情我骗了你，其实当年我们不是因为毕业分开的。”
　　“那是？”
　　“我腰上的烧伤，是因为一场火灾，为了救她。”
　　“然后呢？”
　　“当我还在急救室的时候，她不告而别了。”
　　“啊？！”这一声高分贝引得旁人纷纷观望，Kevin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怎么可以这样？就这样的女人？你还痴痴等她这么多年？”
　　“她一定有迫不得已的理由。”
　　“就算当时迫不得已，事后总可以来看你吧？”
　　沈亨利一时答不上来。
　　“行吧，爱情嘛，不撞南墙不回头，我现在三言两语劝不动你，你不会甘心的。”紧接着，Kevin发出了夺命三连问，“她现在单身吗？不会结婚了吧？有孩子吗？”
　　“……简历上是未婚，至于单不单身，明天我可以侧面打听下。”
　　“兄弟，咱可不能干挖别人墙脚的事。”
　　“我知道，爱情嘛，两情相悦心甘情愿。”
　　“嗯。”

　　搞完午饭，沈亨利变卦了：“我还有事，撤了。”
　　意料之中，Kevin给了他一记锁喉。

　　005
　　最新款保时捷718，血肉色的皮质内饰，简约大气的中控台，无处不彰显上流社会的独特品味。
　　有女孩敲了敲他的车窗，问他跑滴滴吗，他一脚油门蹿了出去。
　　停到另一处林荫下，继续刚才没想通的问题：你的简历是从大学经历开始写的…沪上音乐系毕业…沪大附中任职…紧急联系人是姑妈…这么说你后来确实跟着姑妈生活……那为什么我在北京就没遇到你…
　　他细细地揣摩，思绪回到了以前……

　　十一年前的寒假，汤外婆车祸离世，汤婉婉成了孤儿，破败的居民楼内除了她，还余底楼一户捡垃圾的。
　　“再过几天，姑妈就会来接我了。”汤婉婉熟练地给外婆上了柱香。
　　“你北京的姑妈？那么远！”沈莫言跟在她屁股后面。
　　“我唯一担心的是，姑妈一个人照顾姐姐，现在又多了一个我。”
　　“所以说啊，你来我家……”
　　汤婉婉打断他：“别说风凉话了，我怎么可能去你家。”

　　沈莫言不死心，纵使奶奶不同意，汤婉婉本人也不同意，他还是想争取一把，和父母电话里沟通了整整两个小时，他们终于答应收留这个陌生女孩。沈莫言在漆黑的夜里翻墙而出，急于告诉汤婉婉这个好消息，可却发现残破不堪的居民楼置身一片火海，附近的村民抱着小水桶灭火，杯水车薪。十二岁的少年想都没想就冲进了大火，有人发现身边一道黑影闪过，透过熊熊的火光才看清是个孩子闯了进去，人们大声呼喊。
　　沈莫言记得，当他穿过浓浓的烟雾找到汤婉婉时，两个人都几近昏厥，后来，他们真的昏了过去。
　　据说他昏迷了两天两夜，平日里几乎见不到的父母也来了，奶奶六十岁的人哭得像八十岁。
　　当他问起汤婉婉时，大家都说不知道。

　　居民楼，人去楼空，残垣断壁。
　　新的学期，汤婉婉初三的最后一学期，她再也没有来。
　　沈莫言接着在这座沪上小镇读完了初中，他觉得汤婉婉会回来找他，偌大的北京他没有把握。
　　两年，一场空。
　　一气之下，他要求改名，沈莫言由此变成了沈亨利，直接套用了自己的英文名。
　　后来，他去了北京，读高中，读大学，考研，那段时间，他是后悔改名的，可是他真的好气。

　　结果，他们还是在沪上重逢了。

　　006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抢着洗碗，小丁受宠若惊，奶奶惊慌失措。
　　小丁冷不丁的：“小沈，你是吃错药了吗？”
　　奶奶直勾勾地瞪着小丁，本来保姆这样称呼主家就让她极为不满，还敢和主家这么说话？没办法，这都是沈亨利定的规矩。
　　“奶奶，我在北京那几年别说洗自己的碗了，饭店的碗我都洗过啊。”
　　“啊？！”奶奶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心疼地连拍了几下他的后背，“怪不得不让奶奶去陪读！”
　　小丁插嘴：“我记得谁跟我说过，奶奶陪读了三年呢。”
　　“那是初中好吗！”
　　那时，年幼的他跟父母怄气，反正在市区念书，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他们几面，索性转去了乡下小镇，奶奶也跟着搬了过去，后来他去北京，奶奶回到现在的家。
　　“真是年轻不懂事！”
　　奶奶忍无可忍，打了一下小丁，这是真打。
　　“奶奶，你出去，赶紧的，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让我和小丁快点把厨房打扫好，陪你看电视。”

　　屁嘞！养生节目有什么好看的，奶奶自己都看睡着了。小丁调到电影频道，窸窸窣窣地吃着话梅。沈亨利则偷偷摸摸回了房间。
　　他很激动，明天就要和汤婉婉正面‘交锋’了，这个狠心的女人！
　　床头的书一本接一本，但是书签从来没换过——一张塑封过的他和汤婉婉的合影。

　　那个周末，汤外婆带他俩上街买菜，途径照相馆时，他提议三人来张合影，但是汤外婆死活不肯入镜：“你们拍你们拍！”
　　照片里的男孩女孩穿着白T恤，笑靥如花。

　　这张照片，承载了他太多情绪，希望，欢喜，愤怒，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