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鸣冤》笙白

5、日本九相图

　　松青冉显然没有注意到苏酥的异样，她一心感慨坐在茶桌前的那名女子可真好看。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集脆弱，坚韧、柔和，淡漠各种矛盾气质于一身的神奇女子，明明是21世纪，她却仿佛是一位古人，端坐在那里典雅宁静……

　　松青冉的目光没有从那名女子的身上移开，伸出手肘怼了怼一旁的苏酥，微微倾斜身子小声对苏酥开口道：“苏酥，这女人好漂亮啊……娱乐圈里的明星都没她好看吧？”

　　不像松青冉一般沉溺于那女人的容貌，苏酥的心情纠结复杂，如同绕了数不清的乱麻进来。她现在只担心那女人会认出自己，一门心思想要寻着个机会带松青冉逃离这里。

　　那个女人还能记得自己吗？

　　苏酥小心地看向那女子的脸，心中一悸，又不禁抱有侥幸。

　　毕竟过了这么，整整五年的时间，她应该是不记得自己了……

　　而且如果自己现在突然没有缘由的逃跑，只会显得做贼心虚，虽然自己的身边还有松青冉，可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地盘，万一再有什么陷阱还可能会连累到青冉……

　　思及至此，苏酥强行装做镇定，其实也没听清刚刚松青冉究竟对自己说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点点头应和她的话。

　　坐在茶桌后的女子此时已经为苏酥和松青冉两人各斟了一杯茶，五指并拢轻轻点在那两杯茶前三寸，示意她们二人用茶。

　　苏酥心里如擂战鼓，硬着头皮和松青冉走到了女子的对面，这时一股幽香不知不觉间浸入了苏酥的肺腑，顷刻间挥散了她心底的烦乱与恐惧。苏酥好奇地四下张望了一圈，发现香味的来源是那女人在香炉中焚的香。

　　苏酥觉得自己再继续打量下去难免有些失礼，于是垂眸和松青冉一起落了座。

　　松青冉并不了解茶道，也不会品茶，不过她还是有样学样地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苏酥端着手中的茶杯，也跟着品了一口茶，茶水入口清香甘甜，就算是不懂茶的人喝到这种茶也能知道这茶叶并不一般。

　　也确实不一般，苏酥看向透明茶壶中根根竖立的茶叶，这茶叶不如一般茶叶的形状，其形如针，根根分明地立在壶底。泡出来的茶汤澄黄清澈，壶口上方升腾而起的水雾好似白鹤一般青云直上，显然是上好的君山银针。

　　三人坐在一起静静地品茶，气氛微妙，倒是松青冉的性格急先坐不住了，率先开口问道：“请问你们家老板在吗？”

　　苏酥在桌下拽了拽松青冉的衣角，靠近她小声提醒：“只有主人才能请客人这样品茶，她就是老板。”

　　松青冉微怔，再次打量了一遍那名女子，她着实没想到这个女人这么年轻就能拥有这么大规模的古董店。大概和自己一样，是个富二代？松青冉在心中默默推测眼前这个女人的身份。

　　大概也是猜出了苏酥和松青冉的来意，身着素衣茶服的女人收了茶具，终于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跟我来。”

　　苏酥听见女人的声音后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如果说松青冉的长相与声音不符，那么这个女人的声音与长相便是百分百的契合，她的声音和她的模样一般清冷，没有一丝多余的温度。

　　跟在女人的身后，苏酥这才敢将目光打量在她的身上。一身素白色中式茶服，通体洁白没有一丝杂质，颈间挂着一枚玉坠，茶服穿在她的身上略有些松垮，皮肤冷月一般皎白、骨架纤细有股弱柳扶风般的易折感、披散下来的柔顺长发结合着女人身上古雅幽冷的气质凝聚成一股避世的禅意。

　　不过这样单薄瘦弱的一具身子下，苏酥却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能量，倔强、不屈，如果非要形容，苏酥只能用战损美人这四个字来概括。

　　大概是感觉到了苏酥过于赤/裸的视线，女人停下了脚步，对苏酥开口道：“我姓李，名君安。”

　　君安，君安，愿君多平安……

　　真是一个好名字。

　　“我……”苏酥下意识的想作自我介绍，突然回想起五年前的事情，心下防备，立即闭了嘴，改口道：“李老板。”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苏酥的错觉，她恍惚间似乎感受到了李君安的落寞，但仅仅只是须臾一瞬，并不值得人去在意。

　　苏酥与松青冉跟着李君安绕过庭院去了另一间单独的屋子，木门被敞开后露出了屋内的琳琅满目，这里面尽是上了年头的老物件。

　　苏酥就近打量了一下左手架子上面的青花鸟食罐，鸟食罐的胎质细腻，釉色润白，青花纹路也清晰沉稳，画工流畅娴熟，看设计的款式似乎是清末时期的物件。

　　“喜欢？”清冷的声音自苏酥的前方响起，苏酥抬起头看向李君安停留的方向，李君安逆光而站，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苏酥有些茫然地摇摇头。

　　看见苏酥摇头李君安也不再多说什么，继续领着她们两人往更深处走去。

　　室内没有点灯，左右每隔几米便亮着一盏落地青铜云纹铜油灯，苏酥仔细看了看，发现光是这用来照明的青铜云纹铜油灯就不是一般物件，她目前所知的一款品色相近的青铜云纹铜油灯便是东汉年间的产物。

　　松青冉挽住苏酥的手臂，压低声音询问道：“苏酥，你看这里的东西怎么样？”

　　苏酥如实回答：“目前为止我看见的，几乎都是真的。”

　　苏酥所说的‘几乎’是因为她并不敢确定自己的判断，以她目前的鉴定能力来看，这里摆放的物品没有一件是赝品，更奇怪的是这里居然连一件古仿品都没有见到。

　　“竟然真的这么厉害，”松青冉忍不住感叹，又道：“那苏酥你帮我挑一件成色最好的，寓意也最好的古董，你来选我付钱。”

　　苏酥也不是故意打击松青冉，她直言道：“这里成色最好，寓意最好，在我看来就是刚刚路过的釉里红，保守估计一个亿。”

　　松青冉瞳孔微张，差点没能压住声音：“就那个小瓶子，一个亿！？它是清朝的东西哎，这才几百年？”

　　苏酥点点头，嘴角含笑地看着松青冉，突然觉得有些神奇，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能够让松青冉在金钱上吃瘪，真是活久见，紧接着苏酥对松青冉开口解释：“古董估价并不仅仅依靠年岁，正常情况下，市场会根据古董的种类给出不一样的标准。首先要看它的真伪、成色、完好程度、工艺手法、存世量等诸多方面，甚至有时候还要看它的创作者，因此一件破损的唐代瓷器还不如一件完好的清代瓷器的价值高。更何况釉里红的烧制手法非比寻常，现如今几乎失传了。”

　　松青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抱着崇敬的心理又环望了一圈周围的古董，看起来这里只是李君安收藏的其中一室，室内古董多数为清朝的物件。不过就这一室便堪比小型图书馆，若是再往下参观那还了得？

　　苏酥看松青冉这样懵懂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可松青冉下一句话就让苏酥笑不出来了。

　　“苏酥，你去抱那个女人的大腿吧，这个李老板比我有前途。”

　　苏酥不禁打了一个冷颤，脑海中再次回想起五年前的事情，她也压低了声音呵斥道：“松青冉，你胡说什么呢！”

　　其实松青冉也没别的意思，她只是觉得李君安看起来与她们年龄相仿，交个朋友也是好的，至于苏酥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总之和松青冉想的关系并不一样。

　　按理来说以松青冉的性格定然会立即质问苏酥为什么会突然发脾气，可现在的她却定在原地，愣愣地盯着前面的墙壁出神。

　　苏酥显然也注意到了前面墙壁上面的画，面部肌肉出现了细微的抖动，后脊骨开始阵阵发寒。

　　墙上的一幅画共有九图，而这九张图不是花鸟鱼虫，飞禽走兽，更不是梅兰竹菊，乡间城野……

　　而是红颜枯骨，腐肉蛆疽……

　　顿时苏酥心中警铃大震，四肢逐渐发凉，拉着松青冉止不住向后半退了一步。

　　“这是日本九相图。”李君安开口的声音清冷，在这种情况下她的声音虽冷却没有阴寒的感觉。

　　苏酥艰难地咽了一口津液，冷汗似乎已经挂在了鬓角间，她不知道李君安突然介绍这种画是什么意思。

　　李君安站在苏酥不远处，没理会苏酥的恐惧接着又道：“日本九相图多喜欢用貌美女子的死相入画，女子越貌美便越能使红颜枯骨深入人心。九相图共记录了人死后的九种变化，分别为：新死相、膨胀相、血涂相、肪乱相、噉食相、青瘀相、骨连相、骨散相、古坟相，尸体在经历第四个现象时会聚集蛆虫。而蛆虫聚集的时间会根据死亡的时间、地点、温度、湿度不定，若是在清明前后，荒野外，则至少需要两至三天产生虫卵，约用时五天才会出现你当时所见的一龄幼虫。”

　　李君安说完即止，仿佛是带着教科书授课的高校老师，静静地等着苏酥作答。

　　可惜苏酥并不想当李君安的好学生，方才的那些话，结合着李君安没有丝毫温度的语气，早就令苏酥的心底止不住发憷，她浑身的血液仿佛被冻住了一般冰凉到静止。

　　这个女人果然认出自己了……

　　松青冉却有些摸不着头脑，看了看李君安又看了看苏酥，不明所以：“你们两个之前认识？”

　　苏酥紧张地抓着松青冉的手臂，双脚继而往后又撤了一步，她此时心里只剩下恐惧，根本没听出李君安正在对五年前大凉山上发生的事情做出解释。

　　显然李君安也看出苏酥没有多余的心思来思考这些事情，于是直白开口：“五年前你看见的那具尸体死亡时间已经超过五天，现在你还怀疑我是凶手吗？”

　　五年前？尸体？凶手？

　　这一系列的词汇冲撞着松青冉的大脑，唤醒了她差点遗忘的记忆，电光火石间，松青冉终于意识到站在她面前的李君安究竟是谁。

　　连忙伸出手将苏酥拽到自己身后，目光警惕的盯着李君安。

　　李君安的话在苏酥的脑海中回荡，苏酥抬起头看向挂在墙壁上的九相图，五年前老柳树下那具尸体的特征果真与九相图中的肪乱相重贴在了一起，这种种迹象都表明五年前站在尸体面前的李君安并不是杀人凶手，所以好像真的是自己误会李君安了。

　　但是有一点解释不通。

　　为什么李君安会出现在尸体的面前？

　　在自己第二次上山后尸体又为什么会被人突然转移？

　　还有那个王局长的表现也奇奇怪怪的，这一切都不符合正常逻辑。因此就算李君安不是凶手，对于苏酥来说她的行为也依旧反常。

　　“抱歉……”苏酥被松青冉护着，在松青冉的身后对李君安道了歉。

　　虽然苏酥对李君安表达了歉意，但是她心中仍留有一丝警惕，戒备着眼前的李君安。

　　拽了拽松青冉的衣摆，苏酥又接着对李君安开口道：“我们先走了，谢谢你今天请我们喝茶。”

　　苏酥其实根本藏不住自己的情绪，任谁都能够看出她仍旧对李君安抱有戒备的心理。

　　对于两人的告辞李君安没有挽留，她的面上依旧寡淡如水，淡然得仿佛没有泛起一丝波纹的湖面。

　　李君安目送二人离开，直至苏酥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后她才敛下眼眸，缓缓收回了视线。

　　苏酥与松青冉从李君安的店内疾步逃出来，小半天的时间，两人没能选出任何一件的古董，这一趟不仅一无所获，反而还惊恐万分。

　　按理来说以松青冉的性格天不怕地不怕，五六个彪形大汉她也敢抄家伙冲上去打上一打，但那样削瘦的李君安站在她眼前，她却只能选择带着苏酥一起逃跑。

　　松青冉反思了一下，猜测大概是因为自己并不想对女人动手。

　　尤其李君安瘦弱得样子，像是一阵风就能将她带走。

　　“苏酥，你五年前在大凉山上遇见的那个人就是这个老板？不得不说，这老板长得确实挺好看的，怎么看也不像个杀人犯。你跟我好好讲讲，当时到底是什么情景？”

　　苏酥向后倚在靠背上，神情恹恹，仿佛被人抽走了所有力气一样：“不记得了，你不是还要给老爷子准备寿礼吗？去北市吧，那里有文玩一趟街。”

　　显然苏酥并不想再提五年前的事情，被苏酥转移了话题松青冉也不继续追问下去，只是可惜那样有钱、有貌的女人没办法跟她们做朋友，否则光是带李君安出去逛大街都觉得倍儿有面子。

　　唉……真可惜。

　　松青冉在心底叹息一声，打开手机导航，依苏酥所说往北市场的方向前进。

　　两人在北市场转悠了许久，在两相对比之下不难发现，北市场内的古董品相显然不如李君安店内的好。北市场内的货鱼龙混杂，几乎就是让人在砂砾里面淘金子。

　　然而让苏酥和松青冉再回李君安那里是断然不可能的了，幸好到最后苏酥在把门的一个摊位上看见了一枚品相不错的翡翠扳指，苏酥仔细端详了一番，确定这枚翡翠扳指是康熙年间的玩意，瞧这把玩出来的包浆显然没有入过土。这枚扳指无论是从寓意还是成色来说，都十分适合给老爷子做寿礼用。

　　商量好价格，松青冉爽快的直接付了钱，为表感谢，第二天松青冉按照约定请苏酥去市内评价最好的一家重庆火锅店吃饭。

　　苏酥与松青冉两人的口味相差无几，都喜欢吃辣，一进店便谢绝了店员鸳鸯锅的推荐，直接点了一份超麻超辣锅。

　　“幺妹儿，你听劝，点个鸳鸯，这锅底辣得很，吃完火飘飘的你们两个女娃遭不住。”服务员还是好心，看松青冉和苏酥两个女孩子怕她们最后吃不下这么辣的锅，不过松青冉摆摆手表示没有事。

　　“没事，我们两个能吃辣。”松青冉开口道。

　　眼看劝说无果，服务员也只好笑着给松青冉和苏酥点了单：“你们两个女娃子比男娃子还能吃辣咯。”

　　松青冉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菜单，回了她一个礼貌的微笑。

　　“苏酥，你看看你想吃什么？我请。”松青冉又将菜单递向苏酥的方向。

　　“我都行。”

　　显然苏酥忘了松青冉是个东北人，好客是天性，这一句都行瞬间打开了她封印的闸门。

　　重新拿回菜单，松青冉看着菜单上面的内容，按着顺序排除她们两个都不爱吃的菜开口道：“一份嫩牛，一份肥羊、一份特色虾滑、一份竹笋、两份牛肚、川木耳、冰汤圆、手擀面、小酥肉、茼蒿、土豆各一份，再来……”

　　“停停停！松青冉，你点这么多能吃完吗？”眼瞧着松青冉越点越多，苏酥连忙制止。

　　松青冉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是抬起头询问苏酥：“够吃吗？要不咱俩再喝点？”扭头看向服务员，“你家有老雪花吗？”

　　“没有，有青岛啤酒。”

　　松青冉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紧接着点头：“那也行，先来一打。”

　　“……”

　　苏酥扶额，拦住了服务员点单的手，对着松青冉开口：“青冉，你开车来的。”

　　“这有啥？找个代驾不就得了？”松青冉一脸的不在乎。

　　苏酥摇头：“那也不行，我喝不了六瓶。”

　　听苏酥这么说松青冉突然笑出了声：“你心思啥呢？我九个，你仨！”

　　“……”

　　幸好这家火锅店的装盘分量小，可就算是这样吃到最后两人也都不得不将腰带扣再松出两空来。

　　松青冉的酒量超群，整整喝了九瓶半的啤酒也没见醉态，只是面颊微微泛着一丝红晕，为她的容貌平添一丝色彩。可苏酥却不一样，两瓶半的啤酒已经让她头脑发昏，每一步都仿佛是踩在棉花上，还要靠着松青冉的搀扶才能够正常行走。

　　松青冉暂时将苏酥一人留在餐桌前，起身去前台结账，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闷响，人群沸腾的惊呼声以及汽车刺耳的警鸣紧随而至……

　　“跳楼了！有人跳楼了！！快打120！打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