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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难兄难弟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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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胸口容易咬牙難。自從到深圳找著工作開始幹活了,天勝每天起碼要把前面那句話嘮叨上幾遍。
在鷹鼻興和同學介紹的兩份工作裏,單剛生怕跟黑社會沾邊,就選了同學那份。那是間蒸餾水公司,他跟天勝沒學歷沒經驗,只能淪落爲送水的搬運工,所幸老闆念在單剛是親戚的同學,包吃包住還特別關照說,好好幹,幹好了有機會就升你們當司機。單剛沖著他這句,活幹得特別的賣力,皆因送貨的小弟跟開車的司機工資差了幾近一倍,而且司機是老大,送貨的都得聽他的。
只是苦了天勝,跟單剛不一樣,他家環境一向不錯,打小重活幾乎都沒沾過手,可送水賣的就是力氣活,有時遇著沒有電梯的,還得扛著幾桶水爬樓梯,天勝實在走不動了便一屁股坐地上,苦哈哈說:“媽的,累死老子了。”
單剛只好也停下來,拍他胸膛給他打氣:“是爺們就要堅持,咬咬牙就到了。”
“拍胸口容易咬牙難。”天勝的牙齒補過好幾顆,這時齜牙給他看,“你數數,我還剩幾顆好牙?”
單剛不理他,扛起水樽說:“有心思玩笑就有力氣幹活,快點!甭給我偷懶。”
天勝認命地扛起水跟在他後頭,嘴裏卻不停嘟嚷:命苦哦,一心投奔新社會,誰知要砸鍋賣鐵去煉鋼……
一會又咿咿呀呀哼起曲兒:小貨郎滿心歡喜走京城,誰想它,金的銀的人家的,剩下的,銅的鐵的破爛的,哎喲娘呀喂……
單剛等把水送完了,正色跟他說:“我看你還是回去吧,這活不適合你。”
天勝瞅了他半晌,突然抱住他手臂哭:“兄長你好狠心吶,這就要抛棄奴家了?”
單剛被他氣笑:“跟你說正經的,回去你好好醜醜是個老闆,在這裏就只有受累的份,你說你這是爲啥呢?”
天勝不出聲,片刻歎氣:“不甘心唄,出來前老頭跟我說狠話,說我走到哪都不會有出息,我還跟他拍胸口,叫他走著瞧,沒混出個人樣就不是他兒子。”
單剛說:“他那是氣話,我老頭還說跟我斷絕關係呢,可我要回去了,他還不笑著還神?”
天勝其實明白,但人就這德性,心裏都有一份不安於現狀,舒服了嫌它太安逸,穩定了又嫌它太平淡,總向往著幻想著新的改變新的體會,可一旦改變了,又真有哪樣是順心的?於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就磨著,反正是不甘心哪。
單剛勸不動他回去,見他每天捶肩搥臂喊這痛那疼的,又頭大,幹活的時候就常常替他多扛幾桶水,還叫霜懷從香港買活絡藥油帶過來,擰開了藥瓶要親自幫他推,天勝蹬鼻子上臉地撒嬌:“不要,你粗手粗腳的,人家要嫂子幫我。”
單剛敲他腦袋:“死小子想乘機抽水,沒門!”
天勝大呼:“嫂子,他誣衊我。”
霜懷被單剛這句似是而非的廣東話“抽水”弄得直發笑,從單剛手裏接過藥瓶:“行了,你邊兒呆去。”
天勝躺到床上向單剛擠眼睛,單剛氣不過,就沖他曲起手臂,拍了拍鼓漲的二肱肌。
霜懷只作沒看見他二人的整蠱作怪,捉住天勝的手臂,把藥酒倒上去,再用最大的力道重重地搓捏,嘴裏暗譏他:“力撥山兮氣蓋世,請問項兄,何時過江東啊?”
甭看天勝沒讀過幾年書,卻跟單剛一樣是個戲曲迷,霜懷想譏他個糊裏糊塗還真是棋差一著,天勝反唇相譏:“嫂子啊,你小叔子要是走了,誰來幫你們站崗放哨?”
霜懷被他一說,臉紅得不得了,二話不說扔下藥瓶,隨手拿來枕頭死命砸他,天勝逃下床,滿屋子撒蹄,大叫兄長救命,嫂子要謀殺親叔啦。
說來也怪不得霜懷臉紅,事緣她現在每逢星期六就過深圳來住一晚上,隔天下午才回香港,但單剛和天勝住的是好幾人一間的集體宿舍,沒她睡的地兒,去酒店又太貴,單剛就央求一個相熟的女同事,讓霜懷跟她過去女宿舍擠。
可這麽一來,小兩口根本就沒機會親熱,叫單剛怎不心癢難耐?有一次仨兒個一起去逛公園,單剛藉故將天勝支開,再把霜懷往沒人的樹叢裏帶,然後親著親著就想得要命,按捺不住開始上下其手,眼看著成事在即,哪知道天勝如此不識趣,尋過來撞見,也不靜靜避開,還喊道:哥哥別慌,我來當護法,千萬別功敗垂成。
事後單剛猛掐他脖子大吼:“老子他弟要是因此縮殼了,都你害的,說!是不是故意的?”
天勝委屈極了,辯解說我是真心想幫你們護法來著,你想啊,公園那是什麽地方,巡邏的要是經過,治你們一樁敗壞風氣罪,那還了得?
一會兒又囉哩八唆,說他的眼睛受了污染,心靈受了傷害,要單剛想辦法賠償他。
單剛說行,我去叫秋英過來幫你治治。
秋英乃是附近一家小髮廊的女老闆,在這個紅塵彌漫的大城巿裏頭紮根,竟然難得的沒有搞讓男人銷金的那一套,價錢還異常的公道,於是來光顧的一般都是窮人,單剛和天勝去得多了,也算結識了幾個工人階級的弟兄,得空常去那兒吹吹口水。秋英大他們兩歲,長得算不上漂亮,只能說端正,可對天勝是特別的好,帶契單剛好吃好喝的享用了不少,就開玩笑說秋英啊我家天勝來給你倒插門好不好,秋英一聽,紅著臉跑開了,看樣子很有那意思。
可惜天勝根本無意,回回聽到單剛拿這個開玩笑,回回都暴跳:再提她我抽死你!
單剛想不通,說他:看到我跟霜懷親熱你就不眼饞?就不想女人?還是你想爲雲霓守活寡?
天勝梗起脖子:“胡胡胡…胡扯!”最後惱羞成怒:“老子要你管!”
單剛替他好不擔心,偷偷跟霜懷說天勝對雲霓好像還不死心,霜懷悄悄回說是不是上次我說雲霓要到香港旅遊被他聽到了,單剛說,唔,有可能,這小子是在做夢哇,以爲雲霓會順道經過深圳呢。
霜懷琢磨著該讓天勝徹底死心,在吃飯的時候就找機會故意說:“雲霓原本說要來香港玩一趟,誰知道忽然又說不來了,因爲懷孕了,樂喬不讓她來。”
天勝聽了,也沒什麽表情,就是酒喝多了,半夜裏把睡身邊的單剛當作是樂喬來拳打腳踢,後來又過了些時日才似乎開竅。
話說那又是個周末,霜懷照例來跟單剛相會,晚上三個人去看了場電影,散場後單剛叫天勝自個玩去,天勝問爲啥,單剛惡狠狠地指著路邊的酒店說:“老子要上去開房,你別跟來!”擁著滿臉嬌羞的霜懷扔下他就進去了,天勝咬著手指頭,幽怨地沖他們的背影喃喃:“有異性沒人性,欺負我沒有開過房是麽?”
單剛心裏也憋著股怨氣,實在算起來是有好幾個月了,他跟霜懷一次都沒有做過,而剛才電影裏有幾個三級鏡頭把他心裏的火撩得更旺了,出來正好看到路旁就有家酒店,心想趕早不如趕巧,但進去一問價錢,最便宜的那間也要三百,又心疼錢,便問霜懷意見,霜懷咬著嘴唇羞惱,臉轉過一邊沒搭理他,單剛意會了,笑呵呵地要了間房。
進房後他笑問霜懷:“其實媳婦你跟我一樣想吧?”
霜懷更羞,撲進他懷裏兩手亂捶,打完了學他惡狠狠地說:“老子去洗澡,你別跟來!”
壞就壞在她洗得太認真太久,出來後再輪到單剛,等他也洗好,一個多小時都過去了,單剛又想著要令霜懷舒服,於是又親親摸摸地調情,終於來到了期待已久的那一刻,豈知天公不作美,恰在此時房門被嘭嘭拍響。
沒想到這回又是天勝,也不知他是不是有通天眼,時間就算那麽准。單剛怒氣衝天,把天勝壓在房門上叉住他脖子:“你他媽是不是非得把老子搞陽萎了,你才爽了?”
天勝慘叫:“哥哥啊,我都在外面等很久了,不信你問她。”
單剛這才看到他後頭還站了位姑娘,尷尬極了,朝姑娘笑了笑,把天勝扯一邊問:“咋回事?別給我說那是只雞。”
“操,你想讓我得愛滋啊?”天勝罵完,搭住單剛肩膀小聲咬耳:“你們前腳剛走,我後腳就英雄救美,有人對她耍流氓被我打跑了,她非得請我宵夜答謝,我就說我哥和我嫂在附近等我呢,她竟然說那就請哥哥嫂嫂一起唄,嘻嘻,好像是看中我了,這不我就把她帶來讓你們過過眼嘍。”
霜懷本來還在害羞,後來發現門口還有位姑娘,忍不住好奇走過來,天勝介紹說:“她是秦海燕,這是我嫂子。”秦海燕年紀跟他們差不多,打扮純樸,人也爽朗,很乾脆地跟著叫了聲嫂子,天勝挺樂的,沖霜懷擠了擠眼。
霜懷瞪他一眼,心想這小子是真遇上另一春了,瞧這得意忘形的。可後來仔細瞅那秦海燕,竟覺得非常之眼熟,單剛也有這感覺,就跟霜懷一對視,心裏都想,怪不得天勝興奮,因爲這姑娘的五官跟雲霓起碼有五成像。
霜懷挺理解天勝,也感動於他對感情的執著,只希望這一趟的情緣能給他一個好的結果,但後來卻聽說秦海燕是在歌舞廳工作,就擔心,問單剛她該不會是做那行的吧?
單剛同樣問過天勝,天勝卻毫不介意,笑說,哪能啊,她就一端茶遞水的,你瞧她一身土氣的,做小姐能穿成那樣?再過段日子,有天晚上他竟半夜才回宿舍,單剛都已經睡下了,被他吵醒後,見他兩眼賊亮滿面淫光,一看就是剛幹了件不人道的勾當,單剛說:“恭喜田兄,終於搞定了儀琳小師妹。”
天勝害羞樣地把臉挨在他肩膀上:“別這樣說人嘛,這是你情我願,我悄悄告訴你啊,嘻!她也是個處。”
單剛有心想問他什麽叫也是個處,難道雲霓跟你的那次也是她的第一次?不過他想想還是沒問,瞧這志得意滿的模樣,這時候再提雲霓就太不合時宜了。只是勸天勝:“你快叫她另找工作吧,歌舞廳容易出事。”
天勝說:“我跟她講過了,但她說我白操心呢,說她們那是正規的,有合格牌照的,正正經經的娛樂。”說著他自己其實也沒信心,問單剛:“哥,你說有烏鴉不黑的麽?”
單剛想了想:“也是有的吧,比如說我,除了霜懷,就是快活王手下那群妖精,再加一個讓沈浪也破功的白飛飛,全脫光了,咱都眼不給它帶眨的。”
天勝噴笑:“得了吧你,是誰第一次看脫光的雜誌,旗杆就扯老高了?我可還記著呢,下回霜懷過來我跟她說。”
單剛更自傲了:“這你有所不知,我眼裏看的是別人,心裏想的可是霜懷,當時我還罵自己禽獸來著,現在想來,就算是禽獸,那也是貞烈的禽獸。”
天勝拱手:“佩服,佩服,閣下的確是禽獸中的貞烈。”
天勝心想,撇開單剛和霜懷這對怪胎,生活當中真有幾個貞烈?又非得必要貞烈嗎?每天走出去,這都巿裏哪怕是西裝革履的白領麗人的,又哪怕是犄角旮旯裏撿破爛爲生的,能有誰做得到從一而終?雲霓,我是你的第一,卻不是最後,總歸從今天起,我不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