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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原初之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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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法回答,或许那个女人根本就不需要我回答。若有若无的抽泣声在水面上响起,一道影子出现在我身后。它如同所有凝聚在灯光下的同类一样,忠诚且沉默,就像是跟在主人身后的狗。
只不过它是白色的,如同弥漫在水面的白雾。
鱼腹中的黑暗世界毫无光明,却诞生出一只白色的影子。它刚一出现,我就觉得空气中开始散发若有若无的潮气,细微的流水声也从四周传来。
我看见影子睁开两只黑色的眼睛,空洞又无神地看着我。她看起来真的就像是一个只有八岁的孩子,细瘦的四肢无力地耷拉在身侧,脑袋微垂着,像是快要睡着了。
接着,她张开同样黑洞洞的嘴巴,成股的黑色流质从空洞之处流出,并且散发着刺鼻的味道。粘稠的液体很快淹没了她,那样一点奢侈的白色也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只留下属于某种液体燃料的气味。
黑暗之中只剩我一人,孤独如同潮水一样没过我的脚背。只是在目不能视的世界里,孤独并不是唯一存在的事物,它与恐惧如同一对连体婴。
或许是我终于在这样荒诞的梦境中被逼疯了,我甚至感受到虚无之中有什么正在发出平稳的呼吸声,脚下液体之中有什么也在不断跳动着,一条无形的绳子绕过我身体,并且最终缠绕于脖颈之上。
空气中那股刺鼻的气味终于消失了,因为我已经无法呼吸。
缺氧带来的那种令人迷惑的感觉是那样熟悉,就像是从未消失过。我听见四周传来的呼吸声越来越大,隐约之间,似乎有一个女人正在发出绝望的嚎叫。
【创造的前三个月,由水养育;之后三个月,由火炙烤;最终三个月,由土埋葬。】
我听见一对男女念诵着什么,但是他们的话语在窒息感中已经逐渐模糊。
我甚至出现幻觉,一只双头的蛇缠绕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正用它毫无感情的眸子看着我。接着,一对金发的姐妹拿起它。她们乘坐在一艘极小的船只上,两人手上个拿着一根吊杆。
“你在海里做什么?”双胞胎中的一员好奇地问我,“快上来,你快要被溶解了。”
她说完,姐妹两人都像我伸出手。接着,我就像是毫无重量一样被她们拉到船上。
“我们在给梅露西娜钓鱼。”她们向我解释,尽管我不知道为什么我需要获得这样的答案。
“梅露西娜是带着面具的海底女巫。” 另一个一直没有说话的金发女孩解释道,“我们在为她垂钓,自从我们诞生开始。”
她们二人上下打量着我,就像看见什么不可思议之物一样,接着又靠在一起窃窃私语着。
“你是红色的,真神奇。”其中一个对我说道,“我们都是黑色的,因为水就是黑色的。梅露西娜与我们交易,只要我们能够钓上来鱼,我们就会变成白色。”
“我从未见过红色的灵魂。”另一个女孩说着,她甚至好奇地靠近,想要伸手摸我,“黑色、白色、红色,还有消失已久的黄色。”
“曾经有个男人到达这里,他的灵魂是黑色的,后来他变成白色。白色面具的梅露西娜接走了他。我们也想要变成白色。”
“什么是黑色、白色、红色?”我想起我在奇怪的幻觉中见过的三个带着面具的怪人,“我曾经见到过三个带着面具的家伙,他们的面具就是这三种颜色。黑色面具的似乎想要选择我,只不过我最后答应红面具的邀约。”
金发双生子面面相觑,最后向我解释道,“世界上曾经有四种变幻,黑、白、黄、红,你可以将它们理解成由黑夜到白昼,只不过它们真正代表的是事物的蜕变。只不过随着时代的变化,黄色消失了,它永恒地从人世间退出,传说它被月亮上的神祇占有。”
“黑色是最初的颜色,是腐化,是死亡不可避免的过程。而白色是最圣洁的升华,就像是蒸腾的‘气’。我们也在追求着白色,但是我们不了解红色。”
“只有炼金之物在经历火焰炙烤之后,才会偶然诞生出红色的不属于自然的灵魂,没有人的灵魂会变成红色。”她们说到这里,就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变了脸色,讳莫如深。
紧接着,原本高昂的交谈的兴致突然消失了,这对姐妹用一半怜悯一半鄙夷的神色看着我。其中一人对我说道,“别担心,只要你降生在这个世界上,你就拥有为人活下去的权利。”
“没错,”另外一人也安慰道,“你已经拥有一个人的灵魂。”
真是奇怪,听见她们的说法,好像在暗示我本来并不是人类一样。
这个梦实在是荒谬。
“你小心一点,不要碰到这些水。”姐妹说道,“你会被融掉。还有,你应该回去了,既然你已获得生命,这里就不是你应该探索的领域。”
“等你变得更完整,你才拥有与我们站在一起的资格。这样的领域只有完整的人才能探索,既然你能够来到这里,就证明你已经拥有一个墨丘利乌斯。但是远远不够,你的灵魂始终是缺失的,这是你天生的缺陷。”
“跟着你的墨丘利乌斯,它会补完你的灵魂。”
她们似乎意有所指,但是我却完全没有理解言语之中的一切。
灰色的猫咪突然叼着一只鱼从海底越出,金发姐妹尖叫着想要远离它。
“晚上好小姐们,”灰猫将鱼吐在甲板上,笑眯眯地对两人说道,“看起来夜色真的不错不是吗?”
“你们的鱼钩看起来质量不太好,这么久了,你们居然仍在海面上。”
“将它带走!这团污秽会弄脏我们!”两人冲我大声叫嚷。
灰猫叼着鱼蹭到我身边,接着,它将鱼放在我的手背上。顷刻之间,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直触我的灵魂。
我看见鱼的鳞片不断脱落,使得它变成一块肉粉色的条。但是它的腮仍在动着,暗沉的红色不断翕张,这一切不过是垂死挣扎。
“噗嗤。”尖锐的爪子刺进鱼腹,灰猫从里面脱出一枚沾满血的钥匙。
“你看,”它将钥匙上的鲜血舔干净,咬着放在我手中,“稍微尊重一点身边之物吧,桑莫小姐,你的傲慢会使你失去他人的帮助。”
我知道他指的是我一直没有喊过它的名字,只是喊它灰猫。
猫也会像人类一样需要尊严吗?据我所知,即使是人,也有相当一部分不在乎这个。
“谢谢你,斯凯德。”我学着老亚瑟摸他养了快十年的那条老狗的手法,轻抚这只猫咪毛茸茸的头颅,“但是,这把钥匙有什么用呢?”
“你曾经愤怒地丢掉它,如今却在问我它的用途?”灰猫有些惊讶,“我无法前往医院,或者说我被医院拒绝了,所以我将钥匙交给你。”
“每个事物从创造之日起就注定它的用途,大多数时候都不会改变,除非它们拥有智慧与灵魂,并且永远脱离创造者的掌控。但是这只是一把钥匙,它一无所有,所以它的使命只有开门。”
“用它去打开你最需要的那扇门。”灰猫嘱托我,接着,他告诉我我应该离开了。
“这里看起来并不欢迎你,桑莫小姐。”它舔舔爪子,仿佛在回味那条鱼的味道,“只有完整的人才能涉足的领域正在拒绝你,你应该离开了。”
说完,它又一次跳进水中。一阵眩晕感传来,恍惚之间,我似乎听见乌鸦在嚎叫。
睁开眼,阳光透过灰蒙蒙的玻璃正照射在我对面的墙壁上。整个房间都是黄色且明亮的,带着某种燥热的意味与生机。
窗框黑色的影子斜斜纹在泛黄的墙壁上,墙角苔藓圈成一个个暗色的圆圈,被子散发着的微苦的味道仍然在我鼻腔弥漫,一切都像是一场荒谬且无逻辑的梦。
直到我从枕头底下摸到一把钥匙。
此时,铁质的门发出嘈杂的声音,我看见年轻的护士玛丽站在门口。
她看上去有些忧愁。
“抱歉,桑莫,我得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她走进我得床前轻声说道,“昨晚你做噩梦不停叫嚷,被巡逻的院长听见了。你从今天开始就要接受院长的断食疗法。”
说完,她摸着我的头,小声说道,“你要是有机会联系你的监护人就赶紧联系他们,让他们接你出去。”
“玛丽!”一个脸上长着雀斑的小护士走进来,打断她的话。我看见小护士的手里端着一杯绿色的液体。
“我来给切斯特小姐送早餐了,”她走到我面前,将杯子递给我,“喏,切斯特小姐,这是你的早餐,一杯芦笋汁。你的晚餐也会是它,接下来它就是你所有的食物啦。”
“祝你早日康复!”小护士冲我眨眨眼,看着我喝完杯子里的液体。
“菲西斯院长在十点会与你谈话,进行治疗,祝你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