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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遗忘疗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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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莫,我不得不提醒你,真实的海底里并没有城市。”泰德医生怜悯地看着我,藏在厚厚的眼镜片之后的瞳孔黑而大,使得他本人看上去忠诚极了,“世界上也没有会说话的猫咪,我很遗憾地告诉你,你的冒险都是虚假的。”
“或许你最近只是压力太大了。你还记得你因为没有提醒你的父母家里有强盗闯入的痕迹,导致你父母被强盗杀死,尸体被凌|辱的事情吗?”
他好似看不见我瞬间扭曲的表情,仍然继续往下说道:“忘记他们吧,错误已经产生,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释然。”
“有时候,遗忘也是一场自我的救赎。”
听完他状似宽慰我的话语,愤怒使得我攥紧拳头。我的父母是被那些诡异的藏品杀死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强盗!
任何人看见他们的尸体时都会明白,强盗根本做不出那样可怕的事情。亚伯·泰德——我父亲的得意门生,如今和卡奇家族的那些富豪们搅和在一起,罔顾我父母的真实死因。甚至还在要求我遗忘这一切!
荒谬至极!
我死死盯住他的眼睛,指甲戳着掌心,尖锐的痛意勉强将我的愤怒克制住。我这才注意到身上穿着的那件单薄的衣服原来是病号服。如今它变得干净整洁,再也没有在煤堆里打过滚时肮脏的样子。
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吗?低下头,我开始思考我被灰猫带着穿过门之后发生的一切。老头说我会回到过去,但是我们的第一站却是一个我完全没有去过的矿坑,接下来则是更加不可能存在的海底。
如今我这才出现在病院里,医生说道话似乎暗示着我的精神出现了问题,而我的父母此刻也已经不幸罹难,我正是因此来到这里接受治疗。
这里也是真实的吗?我曾经真的疯过?
之前的那些都是我发疯之后产生的幻觉吗?那为什么我到达过去之后仍然能见到那样的景象,我精神已经开始不正常了吗?
或许这里也是我幻想出来的,灰猫也好,门也好,怪物也好,一切都是我幻想出来的。我只是在街道的角落里发疯了。
恍惚之中,我眼前的一切仿佛都蒙上一层阴影。我看见世界在摇晃着,无数怪异的瘤如同水波一样荡漾开来,它们攀附在墙壁之上,如同心脏一样不断翕张着。透过那些半透明的黄色脓包,一只只呆滞的鱼头正在里面孕育。它们盯着我,突然,全部像是接收到什么命令一样一齐张开黑洞洞的嘴巴,露出满口尖牙。
女人的尖叫从它们口中发出,尖锐的哀嚎声刺得我耳朵发痛,只能满身大汗地退坐在病床上。医生却像是一无所觉,面带疑惑地看着我。
紧接着,我面前瘤子最密集的那面墙壁开始坍塌,破碎的石块压碎了随着它们一起落在地上的那些肉球,使得它们就像碎掉的卵一样开始淌出黄色的蛋液。里面的鱼头一接触空气,竟从它们鱼身的外侧开始长出人类的四肢。
它们就像是蹒跚学步的婴孩一样在地面无助地扭动着,张嘴,发出属于幼儿的哭声。
我看见这些年幼的怪鱼哭泣着,不断往医生身上爬。伸出短胖如同藕节一样的手臂抱住他的腿与胳膊。
医生仍是一无所觉,从他黑色的瞳仁中,我只能看见自己惊恐的表情。
“桑莫,你看见了什么?”他终于意识到我似乎看见了什么,走到我身边按住我的肩膀,“这些都是你的幻觉,你所见的一切都是假的!”
随着他的动作,那些摇摇欲坠的怪物不断在我面前晃悠着。呆滞的鱼眼悲伤地看着我,耳畔哭泣的声音变得更大了。
紧接着,颓埤的墙面背后出现一只浑圆的不似人类的巨大眼镜,它眨动着,黑色的眼皮上下开合。那只眼睛并没有倒映出房间内的任何东西,但是冥冥之中,我觉得它在盯着我!
“一”
我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冷漠地说道。
看着一无所觉的医生,我惊慌地问他,“你看不见吗?那只眼睛,还有那些怪物,那些鱼,它们已经爬到你身上了,你感觉不到吗?”
“桑莫,这里没有任何东西。你看,”医生故作轻松地挥舞手臂,“你还沉浸在你的冒险故事里。你最近太紧张了,过于自责可不是什么好事。你真应该听从医嘱,学会遗忘这段记忆。”
“来吧,孩子。”他坐回椅子上,温和地对我说,“想一想,假如你是温暖的南部乡村里的一个普通小女孩……”
“我不是!”我尖叫着反驳他,“我的父母死了!我怎么能忘记他们!我是市区的桑莫·切斯特,我永远是桑莫·切斯特!我要见特蕾娅!我要从这里出去!”
医生并没有流露出被我打断之后的不满,反而轻笑一声,对我说道:“是你的奶妈吗?现在还没有到可以探视的时候,桑莫,你可能还要再忍耐一段时间。很快,相信我,很快特蕾娅夫人就回来看你。”
“所以,最近放轻松一些,你太累了,这不是一个孩子应该烦恼的。尝试着遗忘吧,相信我,很多和你相似的孩子都通过这样的方法得到救赎。等你康复了,我就带你去见见他们,你们一定会成为朋友。”他诱哄着,这样的语气令人作呕。
我又想起他之前收养的那些孩子,那些脏兮兮的小疯子。
见我默不作声的样子,他叫来护士,示意她将我带回病房。一路上,护士紧紧按着我的肩膀,像是担心我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你真应该听泰德先生的话……”小护士轻声对我说。她看起来真的很年轻,眼中还带有怜悯与天真的神色。
“如果医生觉得你的精神状态继续不正常下去,你会被交给院长。”她充满担忧地补充,“院长最近沉迷于一位修女提出来的断食疗法,你会变成她的实验品。”
我完全没有医院中的记忆,我也不知道今天我失控之后会不会真的被判定为精神不正常。所以,我决定先向护士探听一下。
“院长吗……您知道那个疗法会做什么吗?”我做出有些害怕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护士却像是不愿意透露一样,小心地看了我一眼,摇摇头道,“抱歉,我没办法和你说。但是你最好不要被院长接手。”说罢,她像是有些不安,又对我说,“所有接受治疗的病人都会变得很安静,他们再也不愿意走出房门,并且终日躺在床上。”
“我个人觉得他们并没有变好,而是……”
“玛丽,你怎么带着病人站在这里?”一道严厉的女生打断护士与我小声的对话。我抬起头,发现那是一个瘦削的中年女人,头发被头巾牢牢固定在脑后。她穿着的并非是白色的护士服,而是类似于修道院修女一样的服饰。
“对不起,菲西斯院长!”护士玛丽深深往下鞠躬,她的眼中很好地藏匿着恐惧与不安。
院长的视线越过神色恭谨的玛丽,轻蔑地落在我身上,“带着你的小病人回去吧,这些小鬼!”
玛丽听后连忙将我拽离走廊,拖进一个狭小的房间内。接着,我听见铁质的大门被紧紧关上,门外传来落锁的声音。
看样子这间就是属于我的病房。
砖石砌成的房间只是简单地刷了一层白漆,石块拼接处仍是凹凸不平的,它们在油灯照耀之下颤抖着,在墙面留下一层浅浅的阴影。我注意到,在墙角处被人用炭笔画上一只骨瘦嶙峋的老猫,黄色烟熏的痕迹与苔藓混合在一起,蔓延到猫咪的身上就如同灰猫斯凯德身上令人作呕的疥藓。
我拉开房间里唯一的柜子,找了了属于我的病例,上面还有医生的签名。
【病人:桑莫·切斯特
年龄:八岁
疑似受到剧烈刺激产生幻觉,暂时无攻击性,由主治医生亚伯·泰德进行治疗。】
接着,我看见病例下方有一张已经泛黄的旧报纸,或许曾经有水滴上去过,它显得脆而脏:
1901年6月25日晚,约拿市北区发生一起骇人听闻的凶杀案。死者为位于墨丘利大学任教的切斯特教授夫妇……
是我父母死亡时的报道。
不忍卒读,我将它圈起来压在病例下方。一张极小的素描纸从报纸背面掉下来,那是一张小丑的自画像。
我看着小丑额头的皱纹,惊觉他竟与我在幻觉之中看见的小丑章鱼有几分相似。
“嘿,孩子!”画纸上的小丑突然说话了。
“今天你又想找我听什么样的故事?”
“我不想听故事。”我对小丑说道,“我想出去,我不是精神病。”
“当然,我知道。”小丑裂开如同海底裂谷一样的嘴巴,冲我笑着。
“这里每个人都这样说。”
“但是他们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永远被关在这里。因为不会有人愿意接他们出去,也不会有人愿意让他们出去。”
“牺牲一个人,造福几个家庭。这是何等可以与耶稣比肩的伟大精神啊——卡奇老爷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