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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将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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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秦看二人相约的正事差不多说完了,躬身退出房,下了楼,径直走入后院,从外面看不出,这小店后竟有如此阔大的院子,裴秦当时挑这里就是看这里风景不错,但附近没有太过招摇的建筑,颇适合做个闲来歇息的地方,就把相邻的几间都包圆了,打通后院,就相当开阔了。
她直接到了厨房门口,推开门进去,跟大师傅说:“酒菜可以送上去了。”
许正暇来这里,就算店里都是自己人也得多留心,入口的东西要厨子直接送到桌上,不能过第二个人的手,这是裴秦这么多年一直保持的谨慎习惯,菜上了桌,厨子不能退下,须得裴秦挨个试过菜,确认没有问题后才能走。
裴秦试过菜就走了,先是去了早晨那座红墙小楼,一进门就看到正对着门的交椅上坐着一位老人,桌上横着一把汉唐形制的环首刀,那老人正是“魏爷”,他声音低沉缓慢,带着倦意:“娃儿,你这刀鞘,木的坏了六个,金的坏了两个,这次我给你用青铜弄了一个,三个月内可千万别再来找我。”
裴秦走近,一辑首:“多谢魏爷,晚辈会小心用的。天色已晚,不扰魏爷歇息了,晚辈告退。”说完,双手从魏爷手里接过刀,转身提步。
刚到门口,裴秦就听背后魏爷开口:“娃儿你年纪还小,要惜命一些。”
裴秦侧头听完,双脚跨出门外,转身对门内又行一礼,一言不发,而后利落地走了。转过身,裴秦微微抿了唇,思量着魏爷的叮嘱。魏爷眼尖心细,大概是发现
脚下走着就到了今晚的第一户人家这户人家姓李,是苏州的一户商家,有好几间绣坊,做些绫罗绸缎的生意,这些年势头长得很猛,大约是和宫中某位贵人的娘家有些关系,受了些照拂的缘故。不过到底还不是皇商,估计这裙带关系不算很牢靠。
巡视和把门的护卫有三十余人,作为一个商人的宅邸,这阵仗着实有些大了。裴秦绕着院墙走了半圈,找了一处攀上去,跃到不远的屋顶上,脚下轻巧。房顶修得真是相当结实,瓦片半点不松动,踩上去悄然无声。裴秦心里鄙夷了一番:李老头财大气粗,盖了个不防贼的屋顶,养了群吃白食的废物。
跳到那李家的住屋,裴秦倾身,听下面只有翻身的声音和缓慢沉重的呼吸声,看来那李老头已经睡熟了,卧房附近也没有别人,这就好办,不用祸及他人。她跃下屋顶,没拔刀,快而无声地走到床前,用刀柄对着床上那头发灰白的老头的脑袋一敲,一声闷响,老头抽了两下就不动了,连声哀号也没发出来,裴秦伸手摸向老头的颈侧,叹道:“你本也时日无多,死得不算太可惜。”末了,又照太阳穴补了几下。
裴秦是多年的好杀手,不动脑子也感觉得到是有人把她引进了陷阱,因为从进入李宅到结果了老李头,几乎没什么阻碍,单凭那三十多个护卫,李老头的怕死就可见一斑,怎么到了卧房附近却偏偏没人了?这不合常理,定然是有人给她下套。
裴秦紧了紧面罩的带子,一手拔出刀提在手里,另一只手把刀鞘挂回腰后,眼睛盯着房门,月光均匀地洒落在门窗上,门口没人,那就是等着她出去了。眼帘半垂着,白天深棕色的眼睛被夜色泼了墨,浓郁但仍透亮的黑,惨淡的月光透过窗子把那关野兽的笼子一般的金面罩照出些阴恻恻的光,还有几片青色的光透过镂空的面罩浮动在那双浅红色的唇上。
裴秦把环首刀环上的布条缠绕在手臂上,然后推门走到院中,如她所料,一声破空,是弩箭,有些慢,在那人击发的时候她就听到了扳机和弓弦的声音,撤了一步避开,站得依旧是舒展稳当,
裴秦低喝:“出来!”
话音刚落,就见一人跃檐上而走,裴秦见他毫不恋战,心道这就是个引诱她追过去的喽啰,于是转身就从旁边的围墙翻了出去。
“铿——”刀剑相交,一白面书生执剑浅笑。
“你为谁杀我?”裴秦退开半步,刀横在身前,握刀的手指抓紧又放松,如此反复,刚刚她接下那剑虽然并非没有准备,可背后的伤不轻,失血又不少,手指到底是有些麻了。
书生看了看裴秦握刀的手,把视线对回她那双冷静又露着凶光的眼睛,手腕一松,把指着裴秦的剑收回臂侧,眯起一双桃花眼笑了:“姑娘说错了,在下不为别人做事,也没想要杀姑娘。”
书生往前走了一步,裴秦垫步上前把刀架在书生的肩上,逼视着那书生。书生的笑不减反增:“我知裴姑娘的身手,即便... ...负伤还中了毒,寻常手段恐怕也不能近身,只好在这里贸然拦下姑娘,烦这位姑娘为许正暇带句话,当心他的小美女出事。”
裴秦的眼神没有松动,眉毛压着眼睛半开着,死死地盯着书生漆黑如墨的双眼,那双眼睛虽然形态柔美,且是笑着的,但深潭一样黑色的双目总是令人不轻松,她把刀撤下来,利落地收进后腰的刀鞘,手就搭在刀柄上:“想必就算问了阁下也不愿透露身份,那便不问了。”
话毕,裴秦微微颔首,不管书生作何反应,转身便走。书生一扬眉毛,饶有趣味地看着对面低垂着视线的女人转头离开,环首刀,高束发,细青眉,还有金... ...口笼,这就是许正暇手下那匹狼?比想象中无聊许多,没有一点风情。
李老头轻易地死掉了,转过街角,裴秦轻舒一口气,就快了,还差一个人。子时之前大约是能回府的,好像吹了夜间的凉风又有些发热,要抓紧了。
子夜又下起了雨,城中一片朦胧,雨落在青石板上发出细密的响声,连平日里扰人清梦的犬吠都听不真切了,裴秦走在雨里,刀鞘早已经从后腰摘下,刀上的血还没擦干净,她一手提着刀,一手拄着刀鞘,浑身湿透,踉跄着到了府门前。那只提着刀的手费力地抬起来,在门上叩了两下,那披着棉衣打着伞,睡眼惺忪的管家开了门,见裴秦站都站不稳,那睡眼也不惺忪了,“哎呦”一声:“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哎呦呦怎么还淋成这般模样,快披上快披上。”说着就把一旁备好的厚棉被披到裴秦的肩上,裴秦的眼睛还是低垂着,腰也挺得很直,管家眼睛很毒,看出裴秦不对劲,回头叫道:“连翠!快来,裴姑娘怕是又伤着了!”“连翠”二字刚刚叫出口,就听“嗵”地一声,裴秦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连翠撑伞小跑着过来,就看到自己主子往地上倒,一下子扑过来,把伞随手丢开,和管家搭伙背起裴秦,就往小院里跑,管家在旁边举着伞跟着连翠一路小跑,气喘吁吁。
跑进院里,到了檐下,管家正对着外面抖落伞上的雨水,就被背后“砰”的响声吓得一抖,连翠一脚踹开房门,房里暖意融融,炭火早就备好了,屏风上搭了干衣裳,炭火旁边还热着擦洗的水,连翠把裴秦放到地上,对门外的管家说:“老头儿,主子现在不能上床,我先给主子擦洗换了衣裳,您去把我在小厨房熬的药端来,还有剪刀,银针和最细的桑蚕丝,快!”说话间,连翠就把裴秦就地剥了个干净,用布巾浸了热水给裴秦把能擦的地方擦了一遭,又在地上铺了一层热布巾,深吸一口气,将裴秦翻过来,俯卧在热布巾上,这么些年来,连翠曾经无数次做过这些事,看过裴秦身上各式各样的伤口,这次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
裴秦血雨腥风了很多年,不说落了多少旧伤,淋了冷雨就要发作,哪怕是当初还没有这么些陈伤的时候,她也是每每淋了雨就要生病,现在眼前那具躯体,手脚冰凉,用热布巾敷了好几遭都暖不起来,浑身泛着高烧的红晕,在这样暖和的房间里不住地发抖,那脊背... ...那白韧有力的背,血肉模糊,伤处被雨水泡得发白肿胀,渗着有些粘腻的血水,不用请郎中来也知道是淋了雨伤口泡坏了,唉,主子这样下去这些毛病铁定是好不了的。
“老头,把东西拿来。”管家在门口着急地转悠了好久,闻声赶紧走到门前,看到连翠一双发红的眼睛,一下也没了言语,把东西递过去,朝连翠安慰地点点头。
拆了旧线,修了坏肉,缝了伤口,敷了药粉,灌了药汤,擦去一层汗,换上干净的衣裳,把死沉死沉的裴秦弄到床上安置好,连翠送了管家,躺回自己的床上,睁着眼睛发呆。
“我的面罩在哪儿?”裴秦醒了,迷迷糊糊伸手向脸上摸,摸到自己温热的皮肤,顿时就弹坐起来。
“刚刚怕碰掉磕坏就给您收妆奁里了,主子您好生躺着,连翠给您弄点热水再擦擦脸。”裴秦醒了,连翠提着的一口气就放下了,从床上下来走到火盆边倒水。
“辛苦你。”裴秦那张万古不变的镇定的脸上覆了一层痛苦,她慢慢地伸手往背后摸了一下,冰凉的指尖碰到皮肤就忍不住抖了一下,背后又肿又烫,那药粉很神,敷上过一会伤口就会沁凉麻痹,此刻后背虽然感觉不到疼痛,但那高烧烧得她浑身无力,神智都有点要游离天外的意思,放弃一般躺回床上,她的思绪现在很混乱,本来淋一场雨还不至于让她变成这样,只是雨淋了伤处,就受不住了。
连翠来给裴秦擦脸,裴秦伸手拿过布巾,在脸上快速地抹了一通,然后把布巾丢在连翠端着的水盆里:“不用再擦了,连翠,天亮之前之后通知府里的下人,若有外人打探关于我的任何情况和昨夜府里的事情,就假意推拒再三后告诉来人说我伤重不能行动,若一日后的黎明我没有回来,就把我之前写好的信交给城南的虞公子,切记要当面给他。”
连翠面色凝重道:“是。”抿了抿嘴,迟疑了片刻,问裴秦:“那许大人那边... ...”
“今早我会向大人禀明。”
“... ...是。”
裴秦没有再开口,闭上眼睛,连翠就那样端着水盆看着她。暖黄的烛光下依旧苍白的面色,丹青一样流畅的眉眼,挺而不翘的鼻,嘴角微微向下的浅粉色的唇,其实不很美,跟所有的美女都不像,但她总有种感觉,她的命或许比那些美人的都要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