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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第 139 章 ...

  •   她哭到翻下一张,表情出现了愠怒。我侧身看,是日记中提到了周教授:“我晚上睡不着,总觉得有人在我床边,俯身跟我说话,简直像黑云压顶。我心惊肉跳地,朝外一瞧,果不其然,看到了老爸。
      后来我知道,他已经在窗下逗了半夜,还包括半个白天。他脚有点跛,他说是他独居没事时,打扫我房间,有天,忽被一国际电话惊到,脚指甲给撞折了。因此,他来看我是人还是鬼的。当然,他也不是专门来,只是乘开会来。结果,给我妈堵死,死都不让进门。
      我说我想见他,太久没见了,妈妈犹豫了会,还是答应。他在我床前,灰头土脸的,为立威严,开口就批我最近论文数据不扎实,不配AG实验室的水平。我就坡下驴,自认很拙,然后虚心求教,由他罗里吧嗦了一大堆。妈妈在旁,虽使劲翻白眼,但一直没出声。我想,这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场景吧。”

      “他果真联系过我,一如既往。”郁总从断续的抽抽,变成了泣不成声。我赶紧伸手,托住她拿不稳的一叠“遗物”,真怕摔坏了她得哭死。

      不知日记里家庭团聚的温馨,是哪里刺到了她,郁总稀里哗啦了好一阵。她手指稳定后,指到“AG实验室”几个字,朝我们解释:“一义科技有段至暗时刻,上面的项目悬置,合作方不信任,投资人撤职……”

      停顿完后,脸上只剩越挫越勇的大佬风范:“我一筹莫展,周教授陷在疑案脱不开身。然后,转折点是,由周教授一女学生联络,AG实验室跟我们牵线,宣布合作关系,随后又有一系列的技术合作和转让,这样我们才一下翻身,重新打开局面。 ”

      “是西海岸鼎鼎大名的半导体实验室,我妈妈是其中一员。”于慨见我一脸楞,很自豪地补充,“弟弟当妈妈的助手,也算半混进去过,他是想积累积累,像妈妈当年那样,申请学校继续做下去,只是可惜……”

      郁总示意别再说,她意气风发完后,又陷进了情绪,她恍恍惚惚晃那沓日记:

      “当我救命恩人无数次,简直有求必应,你这人怎么这么好?”

      痴哭傻笑,人已经魔怔了,也不好咋安慰。我顺她的晃动继续看,看出一篇字体黯淡的,好奇用手一拨,发现是用铅笔写成:

      “今天的日记,用铅笔写。最近学得难,我跟妈妈说,小时候学习也很难。不是难得学不下去,而是没工具,比如写字的笔都没。小时候让我乐开花的事,就是捡到废铅笔。妈妈一听,为补偿我,立马去沃尔玛搞了一车铅笔,半货架都被她买空。嗨,这可有得我写了。
      也有得我清的。在摆盒子时,一盒铅笔掉地上,我抓起来一把,一下感觉,像郁仪的手指,尤其像她最后握我的手指,那么细、那么硬,硬邦邦又紧绷绷,跟一撮铅笔有的一比。要这些铅笔,都是她的手就好了。但我不想她总这样遭罪,我该怎么补偿她?”

      “你的救命恩人,只是想补偿你。”我把新发现,递给郁总,想用个理性解释,把她从傻楞里拉出来。

      没想郁总的傻劲奇大,像陷在日记的魔障,屏蔽了外在的一切。

      她没理我,但我递过去的纸,她看得,凑上了鼻头嗅,像吸什么似的满脸陶醉。

      于慨指郁总鼻头:“那段他弟弟在努力学习,帮妈妈出成果,才好推动AG实验室与你们合作。”说着,还从包里摸出半截铅笔:“他很努力,事情难得,他铅笔都掰断了不少,但他带着时时刻刻想你的心情,再去努力……”

      我知道这下郁总又要稀里哗啦,但于慨给了个安慰杀手锏:“有兴趣去我家看看吗?”

      郁总终于从傻愣愣中出来,问是哪里。于慨说,是周忱最后生活的地方。还说他这次来,本是处理遗产的,作为遗产的受益人郁仪,在接受前,也理当去缅怀下那个送他东西的人。

      * * *

      我想郁总肯定点头如捣蒜地说要去,但她忽地起身,一脸杀伐果决的神情:“周忱那个小师妹,前天还联系过我,以往,我一直以为,背后只是周教授?”

      大佬不愧是大佬,冷静永远都在。我忽也意识到,给我来信的那位,用“周忱”视角的写信人,虽然断断续续,但并没有让我感到明显的中断。

      也许,周忱是猝然死亡,可为什么信中毫无征兆呢?就像眼前日记,也许有周忱乐天的性格起作用,但怎么半点末路之哀也没?全是一派美好的被宠生活,和哼哧哼哧的努力工作?

      “他们应该会告诉我消息,病危会电话周教授,难道死亡,你们不会第一时间告诉他吗?”郁总问。

      “也许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于慨遗憾地回应。
      “不会。”郁总噘嘴不服。
      “不信你可以问一下。”

      她站到一旁,手机中啵啵的盲音传来,在简短的对话声后,我看到最后一丝幻想破灭的,悲楚的顶点。

      * * *

      我有幸被邀请去漂亮国。去之前,我整完初稿,给宣传部的领导过目。结果,人家眉头一紧,屁股对我。

      我见稿费要黄,赶紧谦卑请教,小跟班提点,说领导要的是勤劳致富、交税多多、自主创新、精忠报国的模范企业家,可不是乱七八糟的私事。

      我心领神会,交税和报国,尤其重点。去的路上,我向郁总补采访,结果她气爆,大手一挥,二十万买我继续写完。她说,她想她曲曲折折、沉沉浮浮的人生,凝成文字,如同鲛泪成珠那样。

      我更心领神会,本来全国道德模范的伟光正模版都准备好,这下弃如敝屣,转掉金主,只想真心实意写完郁总的故事。

      飞机越上云层,阴沉的陆地、浑黄的海岸线、和无垠的蓝色大海,都埋入了空茫茫的云雾中。

      要飞一整夜。AAL航空内饰是冷飕飕的蓝,空调堪比冰窖,半夜还会给你送个冰淇淋醒神。

      我在郁总旁边。她始终庄重地坐,我也不得不放弃横躺的头等舱享受。百无聊赖中,我抓她的目光,黑寂里,她望向虚空,脸色凝重,又若有所盼的目光,会随着胖大妈空姐送冰淇淋脚步颤两下。

      人不必为掉眼泪感到羞耻,泪水如同雨露,会洗去蒙蔽我们心灵的灰尘,让我们的心不再坚硬。

      迷糊时,我蓦地想起这两句话,不知在那本名著读过,我小时候印象深刻。这时,想提起来,却觉得太稀松平常,份量太过轻了。

      小时候,很多事情可以一哭了之,但经历真正的人生后,才发现更多的事,是欲哭无泪的长长煎熬。

      “期待吗?”

      高空的曙光透进,像把死寂的机舱捅了无数的窟窿。我在人群骚动中问郁总:“期待吗,他的世界?”

      “是的,充满期待。”她收回目光,在光灿灿中庄重说。

      * * *

      飞机停洛杉矶机场,我们在机场入关。于慨气定神闲,从个最短的队伍溜进,我跟郁总则在乌压压长队后等盘问。等时嫉妒地想,那小子到中国,肯定也得遭这么个罪。

      等过关后,我俩渴死,先是在不锈钢饮水器上,按了道尿尿样的水流,然后绿洲一样地发现商场,搞了两杯半个草莓扒杯子上的冰酸奶。

      “真是透心凉。”郁总吐槽。
      “到我家就好了。”于慨热情回应,“在一片沙漠中,充满了烘烤的温暖。”

      从洛杉矶转机到凤凰城后,我才知他所言不虚。美国西海岸山脉阻挡了水汽,搞的加州旁边的亚利桑那州,一片沙漠,充满了树一样肥大的仙人掌。

      “硬生生在沙漠里建的一座城市。”于慨在机场的前廊叫Uber,对我俩介绍,“也有优势,地便宜,空气好,半导体厂多,还是怕冷老人的疗养圣地,心血管医疗尤其好。”

      我俩热得直跳,一时也听不进什么优势。

      “这不叫温暖,叫火烫。”郁总直灌水抱怨。
      “真是冰火两重天的享受。”我附和。
      “是享受。”于慨带种夸张的惊喜感,“没空调活不下去,从烧烤一下进空调,就很享受哈。”

      Uber车来得慢,不像国内着急赚钱,我们在等车中瞎扯。这走马灯一样的环境变幻,兴许能让人暂忘悲剧,一个大好青年才俊,那样遭受命运的磨难,最后早早离世的悲剧。

      * * *

      凤凰城干净、整洁又现代,不过总有些原始感,有些科幻片中移民火星的感觉。

      从车上望,天际线是红褐色的秃山,以及光溜溜树干上一小撮叶子的树。铺展的小房子外,灰不溜秋的沙石地面延伸,也有不少绿植点缀,还充满了艺术感。

      在这仙人掌称霸的地方,据说每棵树和灌木,都是输水管连在根上伺候。我在洛杉矶无感,到这沙漠城市,倒真有点佩服起发达国家的文明。

      车在一片河道边的小区停下。

      水流有落差,湍湍有声,眼前,相当于沙漠中的绿洲。偌大的人工草坪上,东一个西一个分布房屋。屋都很高大,超过寻常尺寸,是一致的赭红色,横平竖直,就像许多立方块堆在一起。

      一切,都有种超现实的感觉。

      于慨热情地把我们领进他家,真是让人目眩神迷的家。他家跟城市的风格类同,又原始又现代。白皑皑的室内,斜顶和拱形交织,摆着粗壮的吊灯和粗苯的家具,但布艺和小件的陈设,又是极其细致优雅的,充满了茶香墨韵东方风味。

      我注意到,郁总一直在愣神,她专注地打量四周。我想她在琢磨这女主人的内心,为一种强大和细腻的交织,感到共鸣。

      “我妈妈大概外出了,你们随意。”

      于慨交代完,即闪得没影。我跟郁总也就自便。

      郁总凭直觉,摸到了她故人生活过的地方,是客厅偏门外的一栋立方体。白色的门扉敞开,门上一张便签,是用铅笔写的中文。

      “一切是他离开时候的样子。”

      * * *

      她不紧不慢走进去,里面静谧无声,但很有生活气息。家具原木原竹,朴素舒适,尤其地毯毛绒绒得像猫咪肚子。

      非常大的开间里,有张靠窗大桌,堆满了书本、电脑和纸张。虽有点些凌乱,但从座椅和布局,能看出是两个人曾在干活。

      桌旁,有道显眼的铁质扶手,黑黝黝,沿墙壁延伸,一直到隔墙挡住的另一间房。我跟郁总沿扶手进,是又一重的起居室。家具极少,只有靠窗的一条长条矮桌,恰到窗旁扶手椅的高度。

      “真是他,”郁总忽噗嗤笑一声,“好幼稚。”

      矮桌跟大桌的凌乱不同,上面收拾整齐,有一摞摞书,一半是文哲类,如我认出的《Crime and Punishment》这种变态书。除此外,就是积木块,五颜六色。再是碗口大的一个笔筒,用积木搭成,里面插满了铅笔。

      “我的手?”

      郁总坐到扶手椅,抓起铅笔来,五根,一根手指管住一个,她尽力坐稳。

      因为扶手椅是利落的两折角,刚好半躺,软塌塌又宽大,堪称为懒人的良心设计。不过从上面的薄毛毯,扶手处凹进的抓痕,以及椅背上一个硕大的耳机,能够看出,这里,大概是用来缓和病痛用。

      起居室尽头,还有扇门,视线过去,能看出一角的床铺,有棱有角,雪白整洁,别无颜色。在窗帘拉满的昏暗中,只是光的灰白色。

      我知道我们是不敢再进了,不是礼貌的问题,而是有种无声的禁忌、无形的隔档、无法言说的恐惧,牢牢地拖住了我们。
      窗外空气灼热,室内的风流动起来。

      某种焦灼感在膨胀,像个气球挤在静默的空间,连着屋子一起冉冉升起。有破裂的声音,我们呆愣愣地,往窗外看,阳光在摇摇欲坠,裂缝在弯弯曲曲延伸,像什么怦然欲爆的前夕。

      “你看见了什么?”
      “一条路。”

      我看到草坪间,一条闪电状的沙砾路,想大概是热得头昏脑涨的幻觉。

      但郁总手贴上了落地玻璃,像那是一块屏幕,由她入神地,看屏幕中的幻影。

      夕阳瑟瑟,落在火焰漫天的天际。影子像被阳光画下来似的,蜷在如少年般优雅的身形下。

      直到清癯俊秀的面庞,在霞光中分明起来,被天空的流彩笼罩,如梦如幻地停在了沙砾路上。

      真是无从形容的感觉,所谓百闻不如一见。

      “他的笑简直十万分可爱,难怪郁总那么地迷。”
      “人生被满满地补偿,自小的欠缺,被无一遗漏地厚厚偿还,当然的。”
      “为什么冷漠地说谎?”
      “考验。要把来之不易,又费尽心血修补好的亲爱的人让人,妈妈当然得好好地考验。”
      “你中文真别扭。”
      “还行吧,为了这任务我B站上学了好久的。”
      ……

      而室外的对话,跟我们截然不同,针锋相对,火星直冒:

      “我俩必须合体,我不想400亿的身家一下没了。”
      “合体后你只剩200亿。”
      “那我也是赚,何况,你值剩下所有的。”
      “嗨,无情的交易。”
      “非要我说你是无价之宝吗?”
      来人像被惊到的松鼠,一楞:“不是毁了你人生的灾星就好。”
      “那就是毁了我人生的无价之宝吧。”

      我觉得眼前,是我看到的最好的笑,孩子一样的无邪美好,是那种内在光华,把整张脸都点亮的笑。对相视相拥的两人,该能熠熠生辉这世上的一切吧。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啊终于完结,太不容易了,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了,哈哈哈哈|~~~求花花求鼓励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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