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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星夜相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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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白日里逛这繁华无边的宇城,自己却觉得度日如年,似是一种折磨。
晚上,睡不着觉,总觉世子府里会有什么动静,会不会是如烟又来寻仇,她会不会有危险,若真有危险,这回自己能拿什么理由替她挡下?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边是为如烟担心,一边又禁不住想起自己与郭晓。
想她的音容笑貌,想她的懂事乖巧。想她的脸庞,想她的嘴角。想与她的抱,想与她的温柔相亲,口唇相粘,想她所有的好。
自己又何苦要移情别恋。就算这如烟是绝代风华,进了屋吹了蜡,真有天壤之别于郭晓?未必有,自己又何必冒此风险。
可就是放不下她,心中思绪逃无可逃。
门外有动静,起身查看,什么也没有,顶多,是世子府里那只猫。
窗外有动静,起身查看,什么也没有,风吹的声音,沙沙作妖。
那晚一别之后,她究竟在哪里?
也许她听了自己劝告,不再寻仇?那便是江湖不再见,来世续前缘,真真令人心碎。
还好,白日里自己并没有瞎转,将这宇城内外,那些能歇脚的客栈酒肆,大概的位置价钱,都已了然于心,就算是躲藏,如烟大概也在那些地方罢。而且,既然要躲得低调些,总须在偏街陋巷中安顿。这样便放心了,之后的动向,心中也有了底。
如玉在世子府上又住几日,便到了离开的时候。
“如今府中兵丁皆掌握了这剧毒连弩,世子但可放心。往后不再会有江湖草莽,敢不自量力来闯了,你此处便是铜墙铁壁”。
“杨公子果然当世豪杰。其实,当今想对王某我不利的,岂止这几个江湖盗贼。中州王城,朝堂之上,欲灭我的也是不计其数,我可恨不过来”,王世子冷笑道,
“若计较那几个江湖草莽,恐在下不得一日安寝”。
“可惜,前几日没能抓住那巫女,让她跑了”,如玉试探道。
“无妨,这等贼男女江湖上到处都是。怪只怪手下当时办事不干净,让那几只臭虫多活几日。只要在我这中州地界上,他们都跑不了”,
世子得意道,“我那手下,专杀臭虫”。
如玉便起身离了相爷世子府,牵马离去。但他并未出城,心里仍旧放不下她,尽管只有一面之缘,已觉得一眼万年,惦念不忘。如之前所计划,他在城南一个偏僻之处,寻到一家小客栈,隐姓埋名住了下来。接下来几日,他都在夜里潜行,悄悄观察世子府动静。
如玉料到,她过些时日定会找机会再下手报仇,不会等太久。不过以世子的聪明和狡猾,这次会更小心谨慎。这王世子平日里深居简出,并不常常出门。即便出门,也是白日里办些公事,夜间或是去几个熟悉的酒馆喝喝好茶,或是去几间熟悉的楼阁里见见姑娘,也并未有行动的纰漏。况且身边还常有几个侍从贴身跟随,想下手十分困难。
这日夜,王世子难得出门,坐了顶轿子,几个轿夫抬着,旁边一两个跟班,便往城中的花街去了。暗处,如玉远远观察到动向,便一路尾随,直到见那王世子进了玉香楼,人声鼎沸之处,一帮手下一直在外守着。到午夜时分,才与几个跟班出来,走了后街,上了那顶轿子,往府里方向走。
如玉远远随着这轿子,进了条偏巷,眼看朝着世子府方向去了。到转弯时轿子前方忽见一黑影蹿出,听到暗器的声响,而后是拔剑声和几位轿夫惨叫声。又听几位侍从的刀剑磕碰,瞬间起来又瞬间归于静。那身影径直跳往轿子跟前,一阵乱刺乱砍。
“没人”,那黑影喊道,是女子的声音,一脚踢歪了那轿子,“卑鄙”。
他身着夜行衣在远处观察,树丛之间,院墙之后,并不靠近,但也只几十步的距离。
一阵脚步声从旁袭来。
“你跑不掉了”,偏巷两侧突然聚来十几位连弩手,将那黑衣人紧紧围住。黑衣人一个箭步跳进一堵院墙内,连弩手们叫喊着跟了进去。
见势不妙,如玉自远处奔将过去。那些兵丁只顾着与黑衣人周旋,完全不知如玉已近身,往院中一阵击发,箭簇风声之后,墙内有女子一声短嚎,似乎是中了一直箭簇,然后又是平静。如玉背上两把短剑,抽出来,一阵突进。几个连弩手倒地之后,一伙人才反应过来。
“她有同伙”。
“后面有人,有黑衣人”。
一个连弩手喊道。那群兵丁慌乱起来,黑衣女子似乎知道了什么,杀将回来,又掀翻了几个。剩下几个兵丁不知黑衣人有多少同伙,一哄而散,撤了回去。
等兵丁走远了,如玉朝院子里屋内喊道,“是你吗”?
“我知是你的声音”。
“你受伤了?外面的兵丁都走了,我进来找你”。于是如玉进了院子里,到了屋内,见那黑衣女子半蹲在地上,正在拔出小腿上的一根东西。看那样子,正是她。
如玉两把短剑入鞘,走上前来。
她一只小腿下蹲,夜行者的绷带已经染红裂开,如烟撕下另一条腿上的绷带来包扎。
“等下,我帮你”,如玉上前。
“不用,马上包好了,但小腿被穿透,伤及血肉”。
“包好了我们先离开这里。我在城南一家隐蔽客栈住着,我帮你把药上了。离开世子府时,我身上还带着不少金疮药之类的瓶瓶罐罐,还有些许纱布。那箭簇有毒,我有解药”。
她包扎完,站起身来,“暂时不会大出血了”,却发觉右腿走不动,只得踉跄。
如玉急切道,“我们须赶紧离开这院子,那些兵丁会喊更多人来,到时便危险了”。
“我有些走不动”,她皱了皱眉。
“我搀你”,如玉道,“我们要赶紧”。
她也不推辞,这杨公子便搭着如烟的右胳膊,搀扶着她,只让她左腿使力,一路颠簸往城南去。南城住的都是些无钱的人家,街巷甚是弯曲破旧,果然容易藏人。
离那客栈还有两条街的样子,她大口喘道,“我走不动了,我要歇下”。
“还有两条街便是客栈,我背你过去”。
她尚要推辞,如玉已经把她驾到了背后,戴好夜行服的帽子,看不出男女高矮。
只两条街的距离,不过一里多地。如玉却恨不得有二十条街的距离,十几里地才好。
自己背上,柳如烟的体香,轻轻漫到自己的口鼻当中。她温香柔软的身子,在背上轻轻晃动,自己感受到她瘦削的身材,很轻,非常轻,一点重量也没有。两只手抬住她双腿,肩膀被她一双玉臂箍着,紧紧贴住自己肩背,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呼吸,似是一位下凡仙女般的气息,又似英雄救美般的情节,在这夜里,心中刻满了种种甜味。非常不想到那旅店,远一些才好,莫要那么快到达。
一路小跑,到那客栈门口,敲开了边门。客栈伙计出来,“公子这么晚才回来”,如玉背着她上了二楼自己的客房,到塌边轻轻放下她,转身关上了房门。
解开她腿上带血的绷带,为她吸出带毒的脓血,如玉拿出药瓶,为她抹上,又让她吃了颗解毒的丸子。
“你为我吸出那毒血,自己怎办”。
“真是对不住,前几日说过,那世子府上兵丁用的毒箭,连箭带毒,都是之前我送的货”。
于是自己也吃了解毒的丸子。又在她伤口缠上干净的纱布,打上结扣,端了水来,帮她涮洗,便扶她上了塌。
他自己到床榻边,蹲下去跪坐,轻轻对如烟说:
“如烟,我想,你可否不再只身犯险?以你如今这做法,无异于飞蛾扑火羊入虎口,总使亲者痛仇者快,仇人没杀,自己先枉送了性命。不如好好活着,来日方长,有什么冤有什么仇,等过了风口再论不迟”。
如烟并不理他。
“若你真有何困难或执念,非得如此,我恐怕想拦你也拦不住。我这里还有些闲钱,六张银票共计一百二十两,也许能帮着你点,不是叫你欠我人情,就当是帮我一个忙,可否。前一次我见你晚膳没用,便带人去了世子府找他麻烦,猜想你定是困难了,算是我顺水人情罢,万望你收下”。
如烟皱眉迟疑一下,便收下了,并没说什么。
“还有,若遇上紧急之事,可以联系陆海帮的人,我和他们熟悉。万一还是不行,我带你离开中州,或者去林德那边我的舵子,或者与我到西卞州廖樊城投奔我兄弟。你若愿意,我可以… …”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如先烟开口了,
“我替你把话说完。我若是愿你,就跟了你,你去哪里我便随你去哪里,若生计有困难便与你一起去投奔你的好兄弟,是吧”。
“是,我是这么想的”。
“那我是什么,在你身边,莫名其妙跟随你的一个女子?是被你英雄救美以后,以身相许的报恩之人,还是用那来路不明的浮财,买来的江湖娼妓?烦劳你给说清楚”。
他没想如烟会生气,一时语塞,似被戳穿,又觉脸上辣辣的,像是刚被打过一般,“我方才话语唐突了,还请见谅。我只是,心里放不下你”。
如烟质问:“杨公子到底如何心思的,何不坦诚相告”?
半晌,他才答上来,“我也不知为何,心里总担心你”。
如烟提声道,“你还是要说这些个登徒子的话。我只想问,为何在我刺杀花轿时候出现”?
“这些天来,我一直观察王世子府里府外的动静,因觉得你要来复仇,便夜夜盯梢,怕你出事。你还是真的来了,方才弄巷里的险情,我真是担心至极,好在你只受了点皮肉伤”。
“杨公子,有劳你如此费心,我本与你萍水相逢,无恩也无怨,算上今日也只有两面之缘。我何德何能让你这个少侠关心担心,你又为何要救我”?
他已不知如何应答,不敢看她眼睛,“我总觉放不下你,那天夜里见你一回后就这样了”。
又神色慌乱起来,低眉侧目道,“对,你我本只有两面之缘而已,我却总不能够自已。总之,好担心好害怕你出事,只要一想到你,我心里就乱,乱得很,乱得像团麻。我自己以前也不曾这样过,莫见怪”。
他轻微抬头看了如烟,她仍是面无表情,冷冷看着他表演。他只觉自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是在向她表白心意,还是已经羞愧难当。
一阵静默过后,他又低头片刻,抬头望着如烟说,
“其实就一个原因,如烟,我忘不掉你,我觉得自己瞧上你了”。
如此直白,如此露骨。两人又是好一阵静默,对视无言。
“好罢,我既然唐突了,不妨唐突到底。我方才说的,确是我心中所想。你早点休息,明早我再帮你换一次药”。
“杨如玉,你想做什么”,她望着他,又望望这客房四周,颇有些紧张。
这客栈甚是简陋,一间客房,虽说房舍不小,只有一个不宽的通铺,有窗户却没有帘子。只有塌边一个书台,一张椅子,一个盆架。桌上有纸笔与茶杯。若是这少年也在屋里休息… …
“我知你在担心何事,这客房只一个通铺,我给你留着,我并不用。你晚上好好休息,我在这客房门外守着,不打搅你便是。若是有什么事情,我会为你挡着”,如玉安慰到。
她正想着,是否会发生什么事情,如玉已轻轻走出,关上房门,留她一人在内。
“我在门口打坐,不必担心。我也不进门,更不会趁你休息,对你不利“。
她至半夜也没睡,一直打量这屋子,使劲让自己保持清醒。
一是脚伤疼痛难忍。二是担心,这位只见过两面的年轻后生,这个说话时而在理时而轻薄的后生,究竟在想些什么,究竟要做些什么。这后生若半夜真的想进来做点什么,料到自己的腿伤,也是万万逃不出的。她有些害怕起来。
“你别进来”,她忽然高喊。
门外,听见她喊声,如玉也未睡,“我不进去”。
虽拜师学艺时,学过打坐入眠,却不是常事,且多年未曾复习。另外也担心她不信任自己,担心她会认为自己会趁人之危。那这舍身救命之事,便成了登徒子的龌龊之行,恩情变负义。又转念一想,自己眼下除了这么做以外,实在别无他法,否则如何救得了她。思前想后,撑到半夜,也便睡着了。
她在屋内盘腿而坐,也睡着了。
翌日清晨,似乎听到客栈楼下有客人来投宿,如玉便醒了过来,轻轻敲了房门,“如烟,你还在吗,是否醒来”?
如玉敲了几遍房门,没反应,便以为她又伤又累,定是睡得沉了。过了小半个时辰,如玉再敲门,仍无反应,便感觉不对,推门而进,没人。
房间窗户是开着的,床榻上不见人影,书台上多了个字条,旁边的笔像是被动过了。
如玉心里一阵难受,像是已知道发生了什么。
真不想看那字条,真的不想。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拿起字条念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