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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 96 章 ...

  •   九十六章
      昌朔七年,二月初十。
      贺兰郡西北匣子岭,天边刚刚破晓,岭中呼声震天,一声声的军号映着山谷中的回声简直震耳欲聋,连岭上干裂的沙土都簌簌地震落了下来。
      忽然喝声停了下来,一支骑兵缓缓走入岭中,响声再次震彻山谷。
      “大将军威武——炎军必胜——”
      百里霂看着眼前这些士卒,神色也看不出满意与不满意。
      待呼喝声平息之后,曲舜立刻上前俯身行了军礼,朗声道:“禀报大将军,此次出征调领西北兵步卒两万人,烽火营五千人,另有五千乌木合的骑兵。”
      “乌木合的人习惯沙漠气候,骑兵格外耐苦,你安排的很好。”百里霂淡淡称赞了一句,回身向传令官点头示意。
      军鼓立刻响了起来。
      “即刻出发。”
      浩浩荡荡的大军随着军令缓缓出岭,向着边界的沙漠而去。

      西域干旱,比起北凉的沙棘寨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日的行军,目及之处全是沙砾,只零星点缀着几点干枯的矮灌木。领路的是吴礁举荐的一名老兵,对地形倒是十分熟悉,在日落之前将他们带到了一片小小的湖泊边:“前方还有几处水源,不过还是在此把水囊都灌满为好。”
      苏漓颠簸了一天,早就迫不及待爬下马去取水喝,又转头问这老兵:“我听说衍纳城后还有大片沙漠,那里的水源多么?”
      老兵并不清楚他的军衔,自然也就不再那么战战兢兢,兀自从腰里掏出杆烟枪,在石头上磕了磕,慢悠悠的说:“我年轻的时候随贩马队走过那里,恰好是风季,在那沙漠里迷了几天的路,根本找不到泉眼,就算是跟着随行的骆驼找到了水也都是盐水,只能饮畜生,人喝不得。”
      苏漓眉头一紧,收了话低头沉思了起来。
      而那老兵抽了两口烟之后,矮身到看不见百里霂和曲舜他们的角落里,低声嘀咕道:“要是跟着萧王爷,哪里用得着到这地方来找死。”
      他声音随小,苏漓却是听见了,他不动声色的继续饮水,始终没有说话。

      扎营之后,各营都凑到一处分发充做晚饭的麦饼,这麦饼在沙漠中数日都不会变质,但是干涩异常,尤其在焦渴中吃进嘴里,就像嚼沙一般。烽火营一干士卒没吃几口就嚷嚷了起来:“什么鬼东西,我们在灵州的时候,拿这喂马,马都不吃。”
      西北驻军自然恼怒:“这叫什么话,我们多少年都吃这个,你是骂我们马都不如么!”
      两边军队暗藏过节早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听得这句话,立刻有人跳出来道:“嗬,我们的马可都是身经百战,纵横过草原的,不比那些没拿过刀枪的窝囊废。”
      “你说谁是窝囊废!”
      这一嚷嚷,两方立刻凑上来一批人,一个个摩拳擦掌似乎就要打起来。
      “说的就是你,给我们尹将军甩脸子,打我们兄弟,看爷今天不好好教训你!”烽火营一名魁梧士卒一面大声说着,一面将嚼碎的麦饼渣唾了出来,正唾在一双靴子前。
      他视线沿着靴子向上,立刻慌了,四周围拢的一帮人也登时倒退了几步:“大将军……”
      百里霂望了望地上的碎渣,又望了望那名士卒,抬起眼皮:“你们是平定北疆的功臣,理当高官厚禄养着,怎能吃下这种粗滥之物,是不是?”他口气冷淡的说完,忽然一巴掌打在面前那士卒的脸上,声音又响又重,随即就是一声暴喝,“那就给我滚回建墨,享你的福去!”
      士卒慌忙跪下,捂着肿痛的面颊连连道:“大将军,小的知错了。”
      “我竟不知道,灭了北凉之后,你们骄气日盛,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了。”百里霂冷冷道,“既然军粮入不了你的眼,与其让你浪费,不如留给别人。三日之内,不准给他发口粮!”
      发麦饼的小兵一愣,随即答道:“是!”
      百里霂下完令,并没有抽身离开,而是从那小兵手中接过一块饼,低头狠狠地咬了一口。他已有一日没顾上饮水,干裂的嘴唇立刻被粗糙的麦饼磨出道道血丝,他却浑然不觉地大口咀嚼着,眼睛始终阴翳地看着眼前的士卒们。
      在那目光的注视下,烽火营的将士一个个默不作声的接过了分发的麦饼,像他们将军一样大口嚼了起来,将口中微腥的血味和干涩的饼屑一起咽入喉咙。

      太阳逐渐西沉,湖泊边不久就围满了取水的士卒,大多还是西北步卒,步行了一天都是格外缺水。苏漓喝完水,并不急着走开,目光停在附近的几名士卒身上,那些西北军身上并没有灵州军久经沙场的煞气,似乎大多都是刚从乡下出来,身上还有些单纯的质朴。
      一名士卒似乎注意到苏漓的目光,抬起头愣愣的看着这个面容清秀的文人。
      苏漓对他笑了笑:“你是二营的步兵,叫王胜?”
      “你,你怎么知道?”士卒张大了嘴巴。
      “你们的名册还在我那收着呢,”苏漓又是一笑,“第一次上战场吗?”
      王胜摸了摸后脑勺:“去年说要打来着,谁知从都城调来的将军生了急病,萧王爷跟伽摩王又谈妥了,所以没打起来。”
      说是急病,倒更像是临阵退缩的托辞,苏漓心中冷笑,面上却说:“哦?萧王爷本事很高明啊。”他转开了话头,又问道,“这位兄弟,听你口音像是北方人?”
      “嗯,”王胜连连点头,“蓟州人。”
      “哦?那你跟曲将军是同乡呢,”苏漓笑道,“军中蓟州人似乎格外多。”
      王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们那穷,军户可以不纳粮,所以家家都争着入伍。”
      “话虽如此,不过也因为蓟州好男儿多吧,”苏漓扬了扬眉毛,竖起拇指道,“像曲将军二十五岁为将,如今位居三品,去年在建墨面圣受封,福及宗堂,那可当真是风光无限。
      王胜睁大了眼睛,过了半天才道:“曲,曲将军那样的人,我们那可要多少年才出一个。”
      “这话可就不对了,”苏漓笑着摇头,“你去打听打听,原先跟着大将军的,有几人没有被封赏过,光说剿灭北凉后,犒赏三军的金银就何止千万。就算只是马前卒,被赏赐的银两也足够别处三年的军饷。”
      他声音不大的说着,却早已把周围的士卒们全都吸引了过来,个个露出艳羡的神色。苏漓也不着急,顿了顿又接着道:“这些钱财也都罢了,大将军最难得的是爱提拔人才,且说现在训练你们的尹将军,当年也只是个小卒子。只是因为阵前英勇过人,手刃敌军,大将军让我写了上疏,皇上御笔批示,破格提拔。这份殊荣,说起来不可思议,但在你们当中会再发生几次,也未可知。”
      “这……我们……”士卒们面面相觑,个个露出恍然又有些期冀的神色来。
      苏漓摸了摸灌满凉水的肚子,终于站了起来,将手拢进袖子里淡淡笑道:“庸庸碌碌过一辈子固然是安慰,可男儿生在这天地间,若能建功立业,衣锦还乡也是快事。”

      这二月的气候,一入夜更是寒意逼人,百里霂摸了摸有些酸痛的右肩,掀开帘帐走进自己的大帐里去,扑面却闻到了一股带着暖意的鲜香。
      帐内的小亲兵抱着个瓦罐,见了他立刻道:“大将军总算回来了,再过一会汤都要凉了。”
      “什么汤?”百里霂莫名其妙的问。
      “雉鸡汤,”小亲兵喜孜孜的说道,“曲将军送来的,说是行军路上在沙棘丛里捡到一只受惊的野雉,拿来给将军补补身子。”
      百里霂一怔之后,喉结动了动,伸手制止了小亲兵揭开罐盖的动作:“你去把曲将军叫过来。”

      曲舜倒是立刻就被传来了,他本以为有军务要商议,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先是看见了桌上的瓦罐,脚步便顿住了。
      百里霂并没有走上来,远远的看着他,低声道:“野雉从来机敏,听到人声都会惊飞起来,怎么会躲在大军路过的沙棘丛里,”他看曲舜低下头去,叹道,“你特意去打来的?”
      “末将……只是想给将军换换口味。”曲舜被他说穿,只得讷讷的答了一句。
      百里霂眼见他袖肘处被荆棘撕开了一处裂口,却并不能像往日那样上前拉过他查看,只得垂了眼睑:“我知道你怕军粮粗陋,但我何曾那么娇气。”他苦笑一声,“罢了,既然都煮好了,一起过来吃吧。”
      曲舜愣了愣:“呃……我……”
      “怎么,还要我过去拉你吗?”
      听他这么说,曲舜才挪过步来,挨着桌边坐下了。
      百里霂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的笑意,夹起一只鸡腿放进曲舜面前的碗里,他望着青年有些局促的黑眼睛,几乎想像以前那样伸手摸摸他的头,却猛然回过神把手收了回来。
      曲舜也注意到了他突然地动作,一时也怔住了。
      正在此时,帐外忽然走进一个人:“好香,你们在这里偷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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